“小山哥让她走。你愣着干嘛。” 小个子说着兜着屁股踹了皮裤一脚。

    皮裤不乐意,又不敢冲‘小山哥’发脾气,转头给了小个子一巴掌,“我艹,还轮不到你指挥老子。”

    两个人猴似的突然扭打到一起,滚得乱七八糟,叽里哇啦。

    又有人来拉架,一时好不热闹。

    狸花猫趴在屋檐上瞪着绿眼睛看热闹。

    许冉神游天外,觉得万小琴说得对,男人都是野蛮的动物,他们制定规则,控制一切,所以这个世界也这么野蛮。

    等他们过了一轮招,各自气喘,‘小山哥’才把烟掐了,站起来,抬手将二十块从皮裤手里拽出来,塞进许冉手里,偏了偏头示意,意思是说 —— “你走吧。”

    是很年轻的一张脸。眉眼间仍是青涩的少年气息,像春天的野草,却硬要锁着双眉抿唇故作老沉,过了头,反而叫人看出破绽 —— 俗称耍酷。

    后头有个满脸痘坑的小卷发看来与他关系最好,打趣:“老三,新女朋友啊。”

    小卷发叉着腿靠在一辆很破的小电驴上。电驴的两只反光镜丢了一只,可怜兮兮的。

    “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小卷发走上前,揽他的肩,龇牙对许冉笑:“小美女你好,幸会幸会。”

    ‘小山哥’肩一耸,把他手甩掉,蹦出两个字 —— 快滚。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楼上有中年男人推开了窗,“小崽子再吵就报警。”

    许冉不跟这群‘猴子’耽误时间,抱着书包一溜烟跑了。

    ‘他一定是认出我了。’她想。

    ‘不过要是是我,我也装不认识。被人按在地上揍,够丢脸的。’

    毕竟万小琴还说过,‘男人的面子大过天。’

    -

    卖炒粉的摊子今天也不在,许冉扑了个空,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万小琴去上班了,她中午吃的盖浇饭还在折叠餐桌上。许冉收拾了桌子,又给自己泡了个方便面。

    说是两室一厅的屋子,其实是前屋主自己隔开的。小小的厅里支了餐桌就过不了人。厨房更是旧且狭窄,油烟机两盏扇叶坏了一个,开火炒菜屋里会顿时浓烟滚滚。

    不过她们俩也都没有开火做饭的闲心。都日夜颠倒,忙着谋生,忙着在这个城市的黑夜里挣出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明来。

    许冉最喜欢吃方便面。泡面她想起许明宗,想起小时候的暑假他带她坐火车旅游,两桶泡面,两罐健力宝,一包九制话梅。他们去过桂林,去过昆明。许明宗承诺她十二岁那年带她去北京。

    许冉吃着喷香的红烧牛肉面,冒着汗,想起许明宗的时候并不觉得难过。

    王玉芬常说她嘴巴是硬的,心是冷的,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吃完面,洗了澡,疲惫一扫而空。她给保洁队的杨姐打电话,问她今天晚上还缺不缺人。杨姐说,你早说啊,刚刚临时喊了小刘来。

    许冉又给万小琴打电话,她没接,估计已经到场子里去了。周六是夜场生意最好的时候。

    她换了吊带,湿着头发躺在凉席上,屋里又闷又潮,她也懒得再爬起来开风扇,任由汗静悄悄地透出来,很痒,像有昆虫爬蔓过她的身体。

    她在黑暗里瞪着眼,算着欠万小琴的钱多久才还清,还有说好了和万小琴一起开美甲店的钱,又何时才能凑齐。不过也许,万小琴也只是说说而已,她说她的理想是在家当富太太。

    朦胧想着这些,睡过去了一会儿,反复被热醒,再次清醒是听见万小琴回来了,在厅里娇笑着,还有个男人的声音,是紫毛。

    许冉睡不着了,披了衣服出去。

    万小琴见了她挺讶异,说:“你怎么不在自己家里歇一晚。”

    许冉耸耸肩,没提蒋东杰和棋牌室的事情。

    紫毛穿一件滑稽的不合身的西装,热得满头汗,跑去厨房狂喝自来水。

    万小琴今天也是衣着火辣,牛仔抹胸短裙,长皮靴,大红唇,银色眼影。她和紫毛都是浑身酒气,东倒西歪,但情绪很亢奋,抓着许冉的手腕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紫毛打开了电视看欧洲杯,看了两分钟就靠着墙睡着了,鼾声如雷。

    “小冉,小冉你知道吗!今天玻璃盒子开了。听她们说有人开了瓶十万的酒。” 万小琴手舞足蹈。

    “十万。你知道那是多少个零吗。” 万小琴掐的她有点疼。

    “你猜今晚是谁上去跳的舞?”

    许冉迷迷瞪瞪地,“koko?”

    万小琴竖起手指晃了晃,说,是琳达。

    路西法的卖点之一就是夜场上空铁索悬吊的巨型玻璃盒子。许冉来了两个月,玻璃盒子从没有亮过。万小琴说,如果夜夜都亮,那人们就不觉得神秘新奇了。

    偶尔打扫垃圾的间隙,许冉会抬头看那个盒子。它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浑身附满鳞片的怪兽。

    至于玻璃盒子什么时候才会亮,连万小琴也不确定,左右打听,有的人说是当夜零点销售流水超过100万,有的人说是酒水单价消费超过二十万。

    “本来以为只有koko跳的好,没想到琳达也跳的那么。难怪都说邵总最近去出差都带着她。混血就是不一样,天生的,那身段一扭。灯光效果特别好看。要是我有一天也能上去跳就好了。你看着吧,明天找琳达开台的肯定要翻倍。”

    她又絮絮叨叨些别的,忽然又像清醒了一点,戳戳许冉的脸,说,“今晚之后场子里又有戏看了。”

    许冉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也是。

    玻璃盒子与舞蹈本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永远猜不到它何时亮起,又为何而亮。

    无尽混沌中偶尔的光芒乍现,此后的暗潮和波澜,人人都想窥视。

    神秘,极致,赤裸,无序,这才是路西法的吸引力所在。

    -

    第二天许冉起得晚,万小琴和紫毛都不在家,餐桌上躺着一只新皮包,是万小琴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款式,logo她认得,LV嘛,王玉芬也有一个,托朋友在广州的皮具城买的,但买回来第二个月皮就裂了口。

    都是皮包,怎么有的五十,有的一万呢。她想不明白,伸手去摸了摸那个包的金属扣子,滑滑的凉凉的。

    桐城的夏天愈来愈深,知了趴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口渴难耐,室温到了正午极速地攀升,炙浪从玄关唯一一扇窗扑进来。

    —— 指尖的凉意令许冉着迷。她拎起金属链条,挂上自己裸露的肩膀,着迷地看门后穿衣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穿衣镜是破的,被紫毛砸破的,他们俩好的时候难解难分,吵的时候也很吓人,紫毛喜欢砸东西,万小琴则用尖尖的指甲掐得他嗷嗷叫。

    许冉忽然回过神。

    镜子里的人太陌生了,她吓了一跳,慌张地把包放下,又抽了纸巾,胡乱地擦,心里非常内疚。

    许冉怀着这份内疚把家里里外打扫了一遍,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楼梯扔垃圾,跑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楼道里遇上同层的邻居,牵了条泰迪,狐疑地打量她。

    万小琴那些丢的到处都是的短裙热裤,许冉一件件给她折好了,整齐地码在床头,不小心碰了她的枕头,枕头下露出几个小小的方形的东西,很夸张的颜色和图案。

    许冉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脸上发烧,赶紧给她藏好。

    路西法的员工化妆室里的话题向来荤素不忌,万小琴更是根本不在乎,经常把和紫毛在床上的细节拿出来扯闲谈。

    其实读职高的时候几乎人人都谈恋爱。

    也有几个追她的,尤其有些印象的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单边有虎牙。但她那时一直在打工,太忙了,根本不常去学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毕业的时候那男孩儿跟同班另一个女孩儿好了,据说今年已经订了婚,请了许多班里的同学去。

    万小琴看过她朋友圈里那张订婚照片,戳着许冉的脑门说她傻,不会把握机会,她说这男生爸爸一看就是做生意的,有钱。

    别人说这话许冉也许不信,但她信万小琴。做夜场陪客的,哪个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论长相你比她好很多。”万小琴点点新娘的脸,“就一点,你不如她。”

    “什么。”许冉好奇。虽同班,但她对这位女生印象很浅,她很文静,家里条件也还不错,本地人,不住校,许冉经常看到她父母开辆白色尼桑来接她。

    “这里,”万小琴咯咯笑着,偷袭她的胸。

    许冉从前从未对自己身体的美丑有过客观的审视,不过最近不一样了,她开始留意自己的身材,学习万小琴打扮自己,有时候万小琴和紫毛卿卿我我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偷看 —— 因为许冉喜欢上一个人。

    -

    等卫生做完就过了晌午,许冉在楼下吃了一份青椒猪肝拌面,急匆匆上了公交车过了河往槐南路去。

    除开晚上的工作,她还找在槐南路大学城附近的一家炸鸡柳奶茶店做临时工,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是一份收入。

    她喜欢的人叫林启,也是店里的临时工,桐大大二机械工程系的学生。

    他家在省里一个出了名的贫困县,整个暑假他都没有回家,除了在炸鸡柳店打工,也给人做家教。虽然出身不好,但林启从来不卑不亢,话不多,人很沉静,与人说话的时候会直视对方的眼睛。

    许冉喜欢他的平和。

    店里时常只有他们两个人,门帘一放,外头的噪声也被隔绝了,只剩下琥珀色的油在油炸机器里发出轻轻的哔啵声。

    店里进来几个女学生,桐大舞蹈团的,算是这里的熟客。据说艺术团的女孩儿都要控制体重,所以她们从不点鸡柳,奶茶也是不加糖的。

    林启给她们点单。其中一个长卷发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儿说,“同学你是本校的吧,我们一起上的通识课。俄罗斯美术史。”

    旁边的几个姑娘都在起哄。空调轻盈的风把她们的发梢吹得轻舞飞扬。

    那个姑娘一点都不羞赧,又玩笑:“都是同学,买奶茶能打友情折么。”

    许冉在旁边低着头给鱿鱼穿串儿,满手都是黏液,听见林启很轻地笑了一声,指了指墙上,“凭学生证送一份淀粉肠。”

    “喏。”姑娘大方地把学生证递到林启的鼻子底下,“我叫薛嘉。”

    此后一周,薛嘉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和朋友,有时候就是一个人,也不缠着林启,点一杯奶茶,坐在窗边的位置喝,看看漫画玩玩平板,很自在,喝完了就走,也不强求和林启说话。

    许冉觉得她着实是个令人觉得愉悦的女孩儿,有时候她与许冉搭话,说些很平常的事情也是绘声绘色,譬如外卖被偷,校猫生崽之类的。

    那种轻盈的氛围也能让许冉开心很久。

    下班的路上万小琴醉醺醺地替许冉认真分析,你得学人家,主动一点。好女怕缠郎,男的也一样。

    许冉的身上都是舞池烟酒熏出来的混沌气味,可她走在夏天的深夜里,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又想起林启,觉得周身都很干净。

    启是启明星的启。

    她没喝酒也像醉了,挽着万小琴的胳膊傻笑,说,我觉得他也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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