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存山离开不久,外面忽然吵嚷开来,姜璐又叉着腰跟谁吵了起来。

    许冉匆匆往外,问怎么了。

    “都三四天了。他们店里装修,把材料垃圾全扔在我们门口,说了也不听。”

    许冉上周刚刚签了舞蹈工作室的租赁合同。这几天忙着找设计公司和装修公司,没顾得上红桃k。

    姜璐也知道她忙,店里小打小闹的事情,她都不提。

    鸭脖店旁边那间原是个鲜切水果店,关门大吉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招租。前两天租出去了。

    店面里进出搬东西的都是年轻男人,纹身,背心,耳朵上夹着烟,看着就不是普普通通的装修工人。他们没把姜璐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照样把废木料往外堆。空气里一股粉尘和装修材料的刺鼻气味。

    “上周租出去的。这周就开始装修了。要开个头疗馆。” 姜璐解释,“你猜,老板是谁。”

    还没等她再解释,前坪拐进来一辆宝马X3,上头翩翩下来一个戴墨镜穿超短牛仔裤细高跟的女人,身后看热闹的沐沐惊呼:“小燕!”

    谢存山站在许冉身后抱臂。他眼睛尖,过目不忘,但也半天才把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那天被按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你看看。这不是纯粹来恶心咱们的嘛。”姜璐小声嘟囔,又说,“还不止。她男人也换了。”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男人。大金链子,花臂,寸头,瘦猴似的。他点燃一根烟,又转过来搂着小燕,在她背上腰上摸啊摸。亲亲热热,歪歪扭扭,让人看着发腻。那几个店前头的都叫他‘亮哥‘。

    ‘亮哥’侧过头,耳后有个‘忠’字。

    许冉觉得似曾相识,没来得及细想,听姜璐说,“说是什么人力公司老板。我看像□□。”

    小燕扭着腰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冲姜璐翻个白眼,又假热络地打招呼,说:“冉冉姐,总算见着你。我刚刚还和亮子说呢。说之前你一直照顾我。”

    很明显的讽刺。

    许冉一个人在外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她和姜璐不同,更懂得藏锋,不与人缠斗,能揭的就揭过去,说到底是与己方便。

    大陆朝天,各走一边嘛。

    小燕给店里惹了事,她给小燕多支一个月工资才让她走人,就是这个道理。

    没想到小燕不知好歹,掉转头还要往她身上撞。

    许冉个头快一米七,居高临下,眼神冷淡,垂眼看人,语带着一丝嫌恶,说:“照顾算不上。你本事大,店里留不住你。”

    小燕本就矮许多,许冉神情淡淡,倒显得她张牙舞爪很可笑。

    “你这女的怎么说话的。”

    ‘亮哥’灭了烟走过来要为小燕撑腰。抬手指着许冉的脸。

    他与小燕在一起刚两周,还是最新鲜的时候。小燕说她要开家店,请他找些兄弟帮她打打下手。又说,她以前在旁边店打工,老板娘姓许,最精明算计。

    耳边风一吹,他整个人轻飘飘,忙着来替人出头。

    亮子恶狠狠指着许冉,盛夏天气却突然无端周身一颤,余光见一个高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吉普车旁,眼神凛冽一动不动地正在看他。

    他一瞥,心惊手软,喊,‘小山哥。怎么是你。’

    -

    娟娟烧烤店下午才开门,四五点食客还较稀疏,唐小勇在外头往冰柜里摆串儿,黎娟在后厨忙活着将消毒柜里的碗筷码整齐,又吩咐帮厨将柠檬赶紧榨了兑冰水。

    满打满算,他们恋爱十年,结婚八年,孩子六岁,小店开了五年,生意一开始平平,后来唐小玉神通广大找了几个探店自媒体的来宣传,如今‘桐城必吃’排行榜上娟娟烧烤常居前五,生意红火得唐小勇都发愁。

    —— 发愁店面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

    唐小玉天天都将小红书的推送转给他看,大家都在呼吁老店停车难,座位少,老板得将开新店的事情提上议程。

    只有黎娟说,咱们就守着这家店。挺好。开店前期投入大。咱们有多大能量做多大事儿就行。何况孩子还小,咱们得花时间陪他。

    外人看他们家是唐小勇主外黎娟主内,其实黎娟是他的主心骨。他们原生家庭都不好,更有决心要做一对好的父母。

    总之,那些不谈。但还有些别的网友评论也让唐小勇很介怀。

    网友问,店主胳膊上那条龙丑萌丑萌的。是纹身贴吗。【附上一张模糊偷拍图】

    唐小勇没有社交媒体账号,指挥唐小玉说,“你帮我回!那是真的,刺了大半天!”

    扯远了。

    唐小勇正吹着口哨串鹌鹑蛋,忽见对面巷口刺拉一声,刷刷泊了好几辆车。他心里一紧,怕有人来闹事。

    唐小勇自认从前也是江湖中人,总觉得江湖中还有他神车手的传说。

    再定睛一看,打头是那辆谢存山的牧马人。后门跟着下来几个人,都是背心纹身小金链子。他心里想,小山这又是哪儿交的‘新朋友’。

    忽听一嗓子‘勇哥!’

    唐小勇定神,认出来了,“小亮!”

    酒过三巡,亮子红着脸敬唐小勇,说,勇哥。要不是你当年带着我们。只怕我会错的没边。现在嘛,也混的一般,但好歹是个良民。

    跟着他的几个人都嘻嘻笑。

    唐小勇摆摆手,以茶代酒。

    跟着唐小勇之前他们都是派出所常客,打架滋事,小偷小摸,没少干。轻则口头警告家里人领回去一顿打,重则拘留三五天。出来了照旧。

    亮子的父亲自己就是个毒虫。他从出生起就看着父亲进出戒毒所,就跟回老家似的。

    后来偶然间开始跟着唐小勇,去了他的台球厅做事,后来又被带去了游戏厅,虽还是游走在灰色地带,偶尔也要动动拳头,但到底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就渐渐安稳了。

    这是人的本性,谁撇下安稳日子不过想三天两头找茬儿呢。

    再后来游戏厅散了,唐小勇给了每个人一笔钱,亮子和另一个兄弟拿着这笔钱彼此承诺要做正经事。先去了工地搬砖头,工地还管饭,钱赚的踏实,吃得饱睡得香,挺好。后来又攒了几个人,搞了个小型装修队,那十年桐城大兴土木,也赚了些钱。现在又合伙开人力资源公司,给工地对接找活儿的农民工。

    ‘总算是坐上办公室了。’亮子红着脸打酒嗝。

    他揽上谢存山的肩膀,说,“还是最羡慕小山哥。读了大学还是不一样。”

    谢存山也醉了五六分,挥挥手说,也就那样。

    唐小勇问,阿宇呢!阿宇过的还行不。

    亮子笑着说,好得不得了。去年结了婚,今年生了对龙凤胎。他家里老房拆了,赔了一百多万。

    唐小勇说,就属他最有福气。

    亮子又凑近,用肩膀蹭谢存山,硬要跟他碰杯,说,小山哥,今天那老板娘是你女人吧。我记起来了,路西法那个。你看我,差点没认出来,得罪了嫂子。

    又说,小山哥,我敬你。你和勇哥一样,都重感情。好男人就得这样。

    他打个酒嗝,说,“我记得有一阵你俩还闹分手呢。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俩有缘分,散不了。”

    酒杯轻撞,店外正好落下一声雷。立秋了。

    -

    谢存山没有喝大酒的习惯,旧友相聚,多喝了几杯,稍有些头晕。亮子酩酊大醉无可救药,带来的人把他扛了回去。

    谢存山跨坐着,以手撑膝,醒神。

    唐小勇用了两分力道,捏他的肩,问他,“许冉真的回来了?”

    谢存山耷拉着头,没动,“嗯。”

    夫妇俩对望一眼。小娟给谢存山泡茶,岔开话题,问他:“你和‘小何’处得怎么样。小刘可是跟我说了,人姑娘在北京上的大学,学历不比你差,知书达理的,家里也就这么一个小孩。挺般配。”

    小刘是社区居委会的年轻干部,这一片的‘万事通’‘包打听’。

    说曹操曹操到。何清庭来电。

    晚上接近十二点,谢存山赶到莲花西路派出所。他喝了酒,开不了车,唐小勇送他。

    临下车,唐小勇交代,‘等会儿你打个车送人家。多安慰安慰人家。小姑娘肯定吓坏了。’

    ‘吓坏’这两个字不在何清庭的人生字典里。

    她和闺蜜跑去莲花西的酒吧玩,有男人劝酒不成要骚扰邻座,拉拉扯扯,何清庭自我诊断为‘厌男’症晚期,操着酒瓶把人头砸破了。被砸的男人头上缝了十针。

    何清庭手臂也受了伤。

    不是对方打的。

    是她自己没站稳,摔在了玻璃酒瓶碎玻璃上。缝了六针。

    她的黄毛闺蜜倒是没事,趴在调解室的桌子上睡的正香。

    “谢存山,够意思。我还以为你不来。”看他出现,何清庭蛮高兴,滑稽地举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打了好多人电话。没一个接的。”

    那晚何清庭‘求婚’后,谢存山消失了好一阵子。他不主动,何清庭也懒得主动。

    挺丢脸的,跟男人主动求婚还被打太极拒绝了。没事,再找下一个就行了。于是她又开始了漫漫相亲路。

    也暂时把谢存山抛到脑后。

    她也二十七八的人了,玩着玩着进了派出所自然不愿劳动父母来。附近她认识的就只有谢存山。她真心以为他不会来。

    “我手机钱包都落医院了。他们硬要我赔两千块钱。不然就要起诉我。”何清庭指着对面捂着头敞着肚子的大肚皮男人。

    那男人还很嚣张,“打人赔钱!天经地义。老子是摸你了还是怎么你了?要你多管闲事。敢打老子。操。” 余光扫到刚进来的这个男人,脸色沉沉,眼神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知怎的就觉得心虚几分,嘴上不依不饶,说:“赔钱。必须赔钱。”

    外头值班的年轻民警走进来,“吵什么吵。” 目光移到谢存山身上,高兴地喊:“小山哥!”

    “你们,认识?”

    何清庭肩上披着谢存山的衣服,在计程车后座问谢存山。闺蜜坐在他们之间鼾声如雷。

    “谁?”

    “那个帅警察。”

    “...”谢存山不接话。何清庭又自顾自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你之前肯定混社会的,老是出入派出所,但是现在金盆洗手了。对吧。”

    司机闻言,也从后视镜里瞟这个年轻的男人,“...”

    “这衣服,借我遮一下手,我怕我爸妈看了担心。过两天洗了还你。”

    “随便。”谢存山说。

    送完了闺蜜,再往回走的时候,就开始大堵车。交通频道里说莲花西路有交通事故。

    何清庭说,走吧,从登高巷走回去。

    两人亦步亦趋。隔着客气的距离。

    登高巷里倒是静谧极了。两堵高墙隔绝了外头的车水马龙。

    走到一半,何清庭脑子里的酒彻底风干了,难得认真一回,说,“那天我在这里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谢存山,你是个好人。你也看出来了,我结婚是为了让我妈开心,我们还是别继续相亲了。我过意不去。做朋友倒是可以。你帮我这一次,之后我都为你肝脑涂地,两肋插刀!”

    “喂。你在听吗?”

    何清庭刚刚一直自说自话,回头看才意识到,谢存山落后了几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个长发高挑的女人,正站在小院前的马灯下头,也在看他,手里还拎着垃圾袋。

    谢存山的脸上没有强烈的表情,眼神却阴云密布,胸膛起伏。

    何清庭觉得周围气压骤减,山雨欲来,夜色都暗淡几分。

    不过... 也许是她的幻觉?毕竟他开口时语气又很淡,“你住这里?”

    女人点点头,开口,“好巧。”

    说罢拢了拢长发,目光落到那件她肩上那件外套,又落到何清庭脸上,“这位是?”

    “相亲对象。”

    女人听了,明显愣了一愣,但还是抬起眼善意地对她笑笑。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在灯下看人,如泛柔波。

    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实在不一般。何清庭挤出一抹苦笑,解释,“他... 那个... 送我回家。”

    “嗯。这儿晚上是不太平。” 女人眨眨眼,转身进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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