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云南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钟。

    十月底的丽江,夜晚的风很凉,林致裹紧外套,推着行李走出机场。

    机场并不难打车,报出地址便靠在车窗上休息,她很累了,这周接连开了三个庭,可焦头烂额的工作总归是忙不完的,一个微信发到邹衍手机里,赶最末一班飞机来到这里。

    年纪小的时候她是喜欢四处走走的,拖着行李漂泊游荡,那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是浮萍,可以是蒲公英,自由就好。年纪渐长,心态也变了,想要安稳,想要事业有成,仔细算来,得有四五年了吧,她像是被囚禁于工作的牢笼之中。

    林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客栈老板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迎她进去。

    “房门密码发你手机上了,早点休息吧。”老板把箱子放在房间门口转身欲离开,想了想又回头补了一句,“这边早晚温差大,还是多穿些,小心生病。”

    不等林致回话,又打着哈欠走了。

    林致暗自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衣,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跟素日里接触到的酒店工作人员不太一样,慵懒随意的态度,末了漫不经心的补上一句关心。

    选择住客栈还是律所里的同事推荐的,“住酒店有什么意思嘛,出去玩当然要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呀。”小姑娘挥动着笔杆指点江山。

    林致快速冲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翻阅手机里的未读消息,邹衍的电话打来。

    “怎么样?云南的空气比上海清新多少?”

    “邹律你日理万机,还不许我给自己放个假了?”林致跟他开玩笑,“好了好了,回去给你带特产!”

    她跟邹衍认识,该有十年了吧,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三言两语很难讲清楚。

    “知道你平安抵达就好,早点休息。”邹衍想了想,又叫住她的名字,“林致。”

    邹衍的声音有点犹豫,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嗯?”林致正打算挂电话,突然定住。

    “今天去上头送文件,碰见熟人了,梁羡来他爸的判决下来了,死缓。”邹衍的声音清晰响在耳侧,她避无可避,“林致,梁家倒了。”

    林致没吭声,漫不经心的用指尖缠绕着胸前的一缕头发,一圈一圈,不知怎的好像打了个结,只得放下手机去解。

    她好像用了十倍的耐心,慢条斯理的与这团乱发纠缠着,手指却不受控制的发抖。

    邹衍一直没挂断,似乎一定要等她说些什么,良久,电话那端传来她平静的声音,“我知道。”

    她一早就听说了,Ceci得到消息先给她打了电话,她当时在做开庭准备,电话里Ceci问她,昭昭,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能左右谁呢?事情始终推着人走,梁家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走到如今,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况且,她和梁羡来,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林致分不清是低血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整天头都昏昏胀胀的,世事无常,无法转圜,她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今晚让自己睡个好觉。

    丽江是个很安逸的城市,客栈在古城里,石板路难走,林致干脆在路边小店买了双舒服合脚的鞋子。

    沿街的小店门口大多挂着民族特色的披肩,这里的人都慢悠悠的,生活着、工作着。

    她没有跟风去景点拍照打卡,只是一个人随心所欲的四处闲逛。客栈老板说的不假,这里果然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太阳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夜幕降临时晚风袭来又凉意阵阵。

    回到客栈时,院子的长桌旁围坐着一圈人烤火,大抵也是来这边旅行的客人吧,林致想。

    客栈老板看见她,招呼道,“要不要过来坐坐。”他笑着,露出一口瓷白的牙齿,口气熟稔的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林致犹豫了一下,回房间也无事可做,不如跟他们一起聊聊天也好,看上去气氛正浓。

    “我们在玩游戏,要加入吗?”一个身穿白色冲锋衣的男孩率先开口,“数字炸弹玩过没有?”男孩叽里呱啦的讲着规则,听口音像是北方人,倒是爽朗。

    “输了可以喝酒,也可以选择真心话大冒险。”男孩身边圆圆脸的女孩补充道,俨然他们是情侣。

    这些酒桌上的游戏林致并不陌生,从前在梁羡来身边时耳濡目染的偷学了不少技巧。

    几轮过后,冲锋衣男孩已经微醺,圆脸女孩被罚大冒险亲他男朋友两口,大家起哄,结果女孩闹了个大红脸。客栈老板运气不赖,玩技也好,但桌上只要有人喝酒他都会陪一杯助兴。

    “哎,姐姐,你好聪明啊,反应好快!”圆脸女孩发现只有林致还没有被罚过,一脸佩服。

    林致笑着摆手,“可能以前经常玩,比较熟练啦!”

    黑色卫衣男孩玩笑道,“原来你是老手了,欺负我们这些新人,真心话大冒险选一个吧!”

    本来也是玩笑话,大家插科打诨的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林致倒是爽快,接下话茬,“那就真心话吧。”

    林致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钟,一圈四五个人都有些微醺,旅行的魅力大概就在于此吧,萍水相逢的一群人可以坐下来聊几句、侃侃大山,深的浅的,平时不能说的,压在心里许久的,都有个名头可以讲出来,然后第二天一别两宽,各奔东西。

    她想起刚刚和黑卫衣男孩一起的女孩,借着真心话的名义终于把那个问题问出口,她说,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娶我呀,我马上三十岁了。

    林致没仔细去看那男孩的表情,她眼前唯一清晰的是那女孩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委屈,期待,决绝,破釜沉舟。

    婚姻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人赴汤蹈火,或者什么才是幸福的终点,她时常觉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点了不感兴趣还是会准时出现在下一个版面上,只是,她想起那姑娘的眼神,叹了口气,命运能饶过谁呢?谁的感情可以一片坦途?对于这姑娘来说,那的确是她30岁临近时顶要紧的事情了。

    林致正失神着,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客栈老板拎着两瓶酒站在门口。

    “要不要再喝两杯?”有过一些接触过后,林致发现这男人讲话的风格总是这样,疑问句结尾,语气却笃定的像是知道不会被拒绝一样。

    客栈后院有一架梯子,可以爬到房顶,两个人并肩坐着,林致问,“为什么叫我出来?”

    成年男女之间的磁场是很微妙的,她倒不讨厌这男人,甚至想跟他再喝两杯,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大概因为,你漂亮吧。”老板笑了笑,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慢吞吞的咽下去,“想跟你多聊两句。”

    他讲话亦真亦假,面上总是淡定从容,多说两句又能感受到几分真诚,像是不屑于说假话,这种感觉很熟悉,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也是这般。

    “小杨问你的问题,我能听到真实的答案吗?”他也没看她,这话就轻飘飘的到了林致的耳朵里。

    刚才,黑卫衣男孩耍赖要罚她真心话,像是跟女友置气一样,他说,姐姐,如果你遇到了想嫁但不能嫁的人,你会怎么做。

    这话一出口,女友的脸色突然黯然,林致只得打圆场,缘分天定吧,万一是好事多磨呢。

    “小杨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很多年了,两个人感情挺好的,每年都会来我这里过周年,就是男孩家里死活不同意,也挺无奈的。”老板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很惋惜的样子。

    “你当时的表情,也有想嫁不能的人?”

    他这个问题,林致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沉默的喝酒,其实她的故事并不难讲,凡人俗世,左右就是那样,她只是难以再回头去面对。

    过了许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很凉,“能遇见已经是福气了,再强求岂不是辜负了。”

    已经过去多久了,2013年的那个秋天,至今为止已是十个年头,她全部的青春,最美好的时光,最热烈的爱意,是她能给他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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