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启正在亲娘眼皮子底下乖巧的喝水,忽闻一声大笑,随即那笑声一阵大过一阵。

    庭启瞅了瞅自个儿娘,见她出去歪着头听声去了,立刻搁下陶碗从窗口翻了出去。

    庭浠的茅草屋。

    庭浠好容易平复下来,把陶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就是身子累得慌,有点脱力。

    茅草屋的门吱呀打开了,随即传来庭启的大叫。

    “哥哥——哥哥——”

    “别号了,他还没死呢!”

    庭浠过来扶着门框,冲里面激动的庭启有气无力的喊。

    只见此刻那贵公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胳膊上绑了床单,床单上满是尘土,那公子衣服也满是灰尘。

    柱子上还有一节断了的床单。

    庭启把夜遂往床边拽,夜遂好像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靠坐在床边,满头是汗。

    衣袖什么的早就扯坏了,血痕与尘土混在胸-前的衣襟上,狼狈的吓人。

    庭浠正思考着从哪给他搞点衣服之类的,结果“巫”又领着一-大堆人来了。

    茅屋里,“巫”看了看衣衫不整的男女二人,点了点头,一挥手,一堆壮汉抬起夜遂就走。

    玛德,这又要干嘛!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庭浠心里骂了句脏话,抬手让庭启扶着去追那伙人。

    又是广场,这次是那石头图腾的背面。

    庭浠赶过去的时候,夜遂被搁在坑里,壮汉们正用木棍往里面扒拉土。

    也不知是啥时候挖的坑。

    庭浠都给这伙人整无语了,他们现在要是把那贵公子架起来烤火她都不意外了。

    坑里的夜遂已经没力气动弹了,他认命的眼眶发红,仰头望天不让自己的泪淌下来。

    步步陷阱的皇宫都熬过来了,杀机四伏的若水也渡过了。

    如今,竟要死在一群未开化的蛮人手里。

    夜遂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夜遂啊夜遂,你步步谨慎这许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庭浠瘫坐在夜遂对面,隔着熙攘的人群。她在夹缝中看到男人无神的眸子,那眸子已经没了半刻钟前的风采,即使再绝境的时候,他的眸子也温柔而有力量。

    只是那力量现在终于熄灭了。

    庭浠想起身做些什么,但是起不来。她靠在弟弟还未长成的窄肩上,无力地闭了闭眼。

    终究露水情缘,逢于险境,如今他要身死,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忽然那伙人哗啦啦都退开了,庭浠望过去,原来是埋好了。

    咦?

    只见那公子胸部以下被埋进土里,胸部以上却露在外面。

    怎么跟栽了一棵树一样?

    “巫”又开始吟唱听不懂的歌谣,唱着舞着走到庭浠旁边,一把拽过庭浠,把庭浠往夜遂面前拖去。

    庭启要上前阻拦,被“巫”一个冷冷的眼神吓得呆在原地。

    夜遂看着面前被拖拽而来的姑娘,这时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

    “是我对不住你,姑娘。”

    夜遂的眼睛里有水光,直直地看向庭浠,庭浠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形容狼狈的自己。

    她惨烈地笑笑。

    “我不喜这里,我想去看更广阔的世界。遇见你,我以为机遇来了,没曾想,我竟是害了你,至你于如今这个境遇。公子,是我对不住你。”

    她感觉自己快要昏了,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就大口喘着粗气,突然食指一痛,“巫”将她食指的血滴在夜遂眉心。

    夜遂仰头,喉头吞咽了一下,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庭浠支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

    ·

    再睁眼,依旧是自己的茅草屋。

    庭启扶着庭浠起来,靠坐在床头,又捧上来一碗水。

    【他还活着。】

    庭启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率先回答。

    庭浠仰头喝干了一碗水,点点头,活动活动手脚。

    嗯,能动,好像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在庭浠在床上活动的时候,庭启又跑出去端了一碗温热的粥进来。

    “姐姐,吃粥,我在家里拿的米。”

    这次他换成了官话,瞥了一眼门口小木凳上坐的婆子。

    那婆子起身走了。

    庭浠又咕嘟咕嘟喝了稀饭,这才感觉肚子有了些着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躺了多久?公子可还安好?”

    庭浠定了定心神,这才急切地问。

    “巫说这是【入土赘】……姐姐躺了煮五次粥的时间,哥哥还在那里,太阳的影子变了,我拿了片大叶子给他遮了。”

    庭浠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入土赘……呵呵……

    她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外面昏暗了下去,看来自己躺了一个下午。

    启哥儿说太阳的影子变了,应该是图腾石头的影子挡不住公子了。启哥儿怕他晒坏了,拿了片大叶子给他挡太阳。

    庭浠又想起他像树一样栽在土里,心念一动,挑了挑眉。

    一种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庭浠起身,快速走到屋子后的菜地里,不停扯野草堆在几株水芹和韭菜旁边。

    启哥儿见状,也立刻帮忙采野草。

    庭浠捏了野草在掌心,心念一动,野草迅速枯萎。她闭眼感受了一下-体内的能量,果然差点意思,还是试试菜吧。

    看着野草收集的差不多了,庭浠示意启哥儿停手,伸手摸了摸几株被割的只剩一两寸的菜,福至心灵般把手撑到地面上。

    一股股不知名的能量自掌心流入土地。野草迅速枯萎、腐-败、化为灰烬;几株菜迅速抽芽,长茎,长出枝叶。

    启哥儿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得连声响都发不出来了。

    见菜都长起来了,庭浠松了口气。

    “吃菜对身体有好处,万一能用呢?试一试好了。”

    她拿了一把韭菜,韭菜迅速枯萎,她闭眼感受了一下,点了点头。

    “姐姐,你是大巫吗?”

    身后传来启哥儿震惊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试探和憧憬。

    大巫,部落传说中拥有神力的人。

    庭浠这才想起自己施展能力的时候忘记避开弟弟了,她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巫,但是你要答应姐姐,保密好吗?”

    “保密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这件事不准跟别人讲。”

    庭浠把食指伸到嘴边,“嘘”了一声。

    启哥儿赶忙把自己的食指也放到嘴巴上,“嘘”了一声。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两人走到广场上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这个点,部落里的人都睡觉了,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声都少了点。

    夜遂看到庭浠过来,不知为何有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姑娘……我想了想,还是我对不住你……”

    “少废话,喝水!”

    庭浠把一碗水怼到那公子嘴边。

    夜遂乖乖喝水,眼睛往上看庭浠的神色,像只小狗。

    庭浠噗嗤一声笑了。

    夜遂莫名其妙,委屈道:“我以为要死了。”

    言下之意,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我。

    庭浠咳了一声,示意弟弟把菜放地上。

    庭浠伸手规整这几颗菜,把它们绕着夜遂围了一圈。

    做完这些,庭浠呼出一口气,宣布:“好了,试试吧!”

    整的夜遂一脸的莫名其妙。

    只见庭浠屏息凝神,手掌撑地,吐一口气,抬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夜遂的眼睛。

    夜遂有些凌乱了。

    还不等开口问询,围绕在自己旁边的菜居然迅速枯萎。夜遂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有一股清凉的淡淡浅浅的能量顺着血管流经全身,很快隐退不见。

    “怎样?公子可感觉身体有何不同?是否舒适?”

    “呃,清清凉凉的,确实舒适。”

    夜遂隔着夜幕看不太清楚对面女子的神色,但他能想象到姑娘期待的大眼睛眨啊眨。即使没什么明显的感觉,他还是压下心中的震惊,下意识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太好了!走走走!”

    庭浠拉着启哥儿飞快跑远了。

    夜遂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又绝望了。

    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又瞬间熄灭。

    原来,她不是来救自己的吗?

    他苦涩的笑起来。

    也是,污了人家姑娘清白,留自己在这自生自灭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另一头。

    庭浠守在一间比自家茅草屋大两倍的屋子后门,伸手接过木板墙内头拋过来的东西。

    庭浠摸到了一手的须状物,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好家伙,手臂粗的人参!

    她还没震惊完呢,隔着木板的启哥儿又敲了两下,抱出来三根大人参,庭浠慌忙手忙脚乱地去接。

    紧接着,启哥儿从木板墙上翻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三根。

    发财啦发财啦!庭浠眼中冒出贪-婪的绿光。

    启哥儿可没注意姐姐的眼神,他喘匀了气才道:“巫一共就藏了这么些了,她再得了才会进去放,眼下应该发现不了。”

    等到庭浠一脸肉痛的将一堆人参绕一圈堆在夜遂身边时,夜遂没忍住张开了嘴巴。

    然后他眼见着那些人参慢慢变成了灰烬。

    一股温热的能量游荡遍全身,结痂的伤口好似正在快速愈合,痒痒的。体内的破损快速恢复着,有一种难明的阻塞被破除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一瞬间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他扭动身子,压实的土有些松动的迹象,启哥儿找来了两个手臂粗的木棍,姐弟俩立刻抛土。

    庭浠余光观察着这公子,看样子许是恢复了。

    折腾了大概一个小时,三个人摊在地上喘着粗气。

    “公子你可知,你现在是我夫君了。”

    夜遂目中显出讶色,沉默不语。

    庭浠自顾自说着:“今天的仪式名为入土赘,部落的女人掳了外男回来,滴血成礼,入土为祭,表示入赘的男子将身心都献给部落。”

    “那为何要把我埋入土里。”夜遂问。

    “刚刚说了,入赘的男子要将身心都献给部落。”

    “也就是说,两个人火热一番留下种子,然后你就是部落的祭品了。”

    夜遂想问火热一番女人就能被留下种子吗?这么高的成功率吗?但是想到了那奇怪的药水,他没问出来。

    算了,反正他们两人也没到那一步。

    耳边有鸟鸣声响起,夜遂耳朵动了动,眼中闪过喜悦。

    庭浠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今日晨间的事,你日后不说,也无人知晓,我不纠缠你,只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夜遂沉默的看着庭浠,缓缓应了一声。

    “好。”

    随后夜遂用手掩着嘴,发出一声急促却悦耳的鸟鸣。

    广场的大树后面,迅速荡来两个黑衣人。

    启哥儿迅速把姐姐拦在身后一脸警惕。

    王笠和王淳上前半跪:“爷,我们来迟了。”

    夜遂摆摆手,转头看向庭浠:“我眼下还有些许麻烦,如果你愿意,我们在云山城相见,你拿着我的玉佩,我自会来寻你。”

    “走。”

    夜遂话毕,两个小厮一左一右,迅速抓着夜遂引入了黑暗。

    庭浠张嘴还欲说什么,眼前却只剩空荡的广场。

    还没问你的名字。

    庭浠叹了口气,伸-进口袋拿出从那公子身上顺的玉佩攥着。扭头迎上启哥儿担忧的眼神。

    “姐姐……”

    “没事,先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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