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风轻声问道:“此刻,你可领悟了你娘亲为何对你心生怒意?”

    姜玉芜羞愧地低下头颅,声音细若蚊蚋:“娘亲是恐我步她后尘。但爹爹……”她再度蹙眉,疑惑道,“若不能挺身而出,对抗世间不公,如何能称为英雄??然而,挺身而出,又难免累及亲友,这中间的度,我又该如何拿捏?”

    姜楚风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凝视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语调深沉:“玉芜,你看那夜空中的明月,黑夜只会让它的光芒更加璀璨夺目。英雄亦是如此,唯有自身足够强韧,方能抵御黑暗,守护光明。”

    姜玉芜追问道:“那若是遇上乌云蔽月呢?月光再盛,也无法穿透重重黑暗。”

    姜楚风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若真如此,玉芜只需坚守本心,笃定前行即可。懂你的人,自会懂你;不懂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但有一事需铭记于心,真正的英雄,不在于你征服了多少敌人,而在于你守护了多少人。”

    姜玉芜静静地聆听,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回想起今日种种,她虽成功让那恶县令吃了苦头,却也险些暴露身份,将自己与家人置于险境,确实欠缺周全考虑:“爹爹,女儿知错了。日后行事,定会三思而后行,谨慎为上。”

    姜楚风闻言,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你能有此觉悟,为父甚感欣慰。”

    月光倾洒,父女俩相视而笑,那明亮的笑容,犹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昏暗的祠堂。姜楚风将被单留给姜玉芜后,缓步而出,行至小院,远远便望见一抹纤弱的身影立于夜风中,神色忧虑。他脱下外裳,轻轻披在佳人肩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以身躯为她抵御寒风:“你既不忍见她受苦,又何苦对她施以惩罚?”

    苏南嫣轻叹一声:“玉芜这孩子,心性纯良,却行事冲动,若不加以引导,恐她日后会闯下大祸。”

    姜楚风温柔地挽起她的手臂,轻声道:“那夫人可有良策?”

    苏南嫣道:“我已多方打听,竹韵书院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以严师出高徒著称,名门望族的子弟皆梦寐以求能成为其门生。经他教导过的学生,皆大有长进,言行举止、仪表礼节皆非往昔可比。”

    姜楚风讶异道:“夫人所言的这位老夫子,莫非是云舒洛氏的洛启明前辈?”

    苏南嫣惊讶道:“老爷也知晓他的名头?”

    姜楚风颔首道:“在朝为官时,曾于一次宴席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行事固执严厉,略显刻板,不易亲近。不过,他的大弟子倒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令人难忘。”

    苏南嫣赞叹道:“这位大弟子正是他的得意门生。”

    姜楚风疑惑道:“只是竹韵书院从不招收女弟子,洛启明前辈又不接受私请,夫人要如何请他到府上教导玉芜?”

    苏南嫣笑道:“请不来,便让玉芜女扮男装,混入书院。”

    姜楚风大惊失色:“夫人,书院皆为男子,日常接触难免,你又如何确保她不被发现?”

    苏南嫣笑容满面,胸有成竹:“此事我自有妙计。”

    姜母自幼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对男子的习性了如指掌。经过数日的悉心教导,姜玉芜从内到外,彻头彻尾地被改造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见成效显著,姜母便吩咐备好马车,将姜玉芜送往竹韵书院。

    竹韵书院,坐落于云舒城外一片幽邃竹林中。

    翠竹掩映间,白墙黛瓦蜿蜒,竹廊闲庭错落,恍若人间仙境。晨曦初照,雾气缭绕,步入竹林,衣裳尽湿,方向难辨,一片朦胧。

    姜玉芜于竹林中徘徊,忽闻潺潺水声,循声而往,至竹林深处,见一冷泉如镜,倒映人影绰绰。镜中人肤色皎皎如月,青丝如瀑,被随意拢于一侧,半掩着玉颜,仅露半边亦可见其五官俊逸非凡,低垂的眼帘下还藏着一颗饱满深情的棕色眼眸。

    她掰开灌丛,见兰草交叠的白石上静坐着一名男子。他身着水绿广袖青衫,胸前横卧古琴,抬手轻拨丝弦,衣衫下摆不经意间垂入清冷泉中,却丝毫不减其动作轻柔。指尖跳跃间,琴声悠扬而起,清澈如泉,深邃似海,又蕴含细微忧郁,闻者无不感伤。

    一曲终了,弦停琴歇,男子款款起身,迎面走来,微风拂动,衣袂飘飘,似流水潺潺。待人至近前,姜玉芜方察觉其双眸深邃,温润平和,更兼眼角下一颗泪痣,为其清煦温雅的气质添上一抹难以言喻的魅惑。忆及娘亲曾言此人乃洛启明老前辈的得意门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日亲见,果不虚传。

    他微微俯首,自报家门:“云舒洛氏洛子珏。请问兄台是?”

    姜玉芜回过神来,答道:“青鸾姜氏姜玉芜。”

    洛子珏颔首,见她背负行囊,便指引道:“此处乃悦音阁,书斋阁在另一处。”

    “啊?哦......多,多谢!”姜玉芜辞别洛子珏,匆忙赶往学堂。因迷路耽搁许久,待她赶到时,同窗们早已各就其位,唯余中间一书案空置,案旁坐着一名白衣少年,高束长发,周身气场冷冽如霜,仅一眼扫过,便令她心生寒意。

    姜玉芜落座后,扭头望向少年侧颜,睫毛纤长,眼眸清澈,衬得他俊秀清雅,坐姿端正,宛如书生楷模。她心生结交之意,主动搭话:“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平视前方,置若罔闻。姜玉芜不甘放弃,身体前倾,继续试探:“兄台,你是哪家的?怎从未见过?”

    少年巍然不动。

    姜玉芜却愈挫愈勇,誓要打破沉默:“叫你兄台不应,那我叫你英台可好?”

    少年听而不闻。

    姜玉芜笑道:“叫你英台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那叫你少年总行了吧?”

    见少年仍无反应,她索性玩笑道:“少年也不行,那就叫壮汉!”

    少年终于转眸,目光冷淡地凝视着她。姜玉芜笑颜如花:“原来你喜欢被叫‘壮汉’!”

    少年冷声道:“把手放开。”

    姜玉芜低头一看,自己胳膊不知何时已压在书案上,还覆住了少年一片衣袖。她依言把手拿开,脸上却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她嬉笑道:“你对我开口说话了,是不是认可了我这个同窗?”

    少年收回视线,如玉的面颊愈发清冷。姜玉芜忙道:“别呀,怎么说两句又不理人了?同窗之间,理应亲近才是。兄台、少年、壮汉,你喜欢哪个称呼?”

    正当她嬉笑间,洛启明步入课室,一眼便认出穿着家袍的姜玉芜:“青鸾姜氏姜玉芜,不尊师重道,罚抄《礼则》一遍。”言罢,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姜玉芜暗忖:罚抄便罚抄,她历来没少被娘亲责罚抄书。然等洛启明手持一卷轴,置于案桌上,展开后洋洋洒洒铺陈一地,她才大惊失色,这里面竟然陈列着上千条礼则,更令人惊愕的是,洛启明竟当着众人的面,朗声诵读起这冗长的千条礼则来。

    座上弟子,个个面色铁青,唯有姜玉芜,神思倦怠,眼神翻飞,飞到邻座去,见其他正提笔默抄礼则,不禁讶异万分:“什么人啊?这么无聊的东西,也能听得入耳?!”

    “姜玉芜!”忽然,洛启明点名道姓。

    姜玉芜起身,应声:“弟子在。”

    “我问你,礼则第二百七十三条是什么?”

    姜玉芜偷瞄卷轴,答道:“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

    “你可知此言寓意何在?”

    姜玉芜坦言:“弟子愚钝,未知其详。”

    “此言意指,入乡随俗,乃人际交往之基石。”

    姜玉芜闻言,轻笑:“既是基石,想必人人皆知。然则,世人皆学礼,为何纷争不断,人心隔阂未减?”

    洛启明捋了捋下颌黑山羊须,他身形挺拔,容光焕发,虽年岁已高,却精神矍铄,颇有长者风范。他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礼节者,外在之约束;人心善恶,私欲深浅,则为内在之本质。礼节可束其行为,却难驭其内心。”

    “先生所言极是。”姜玉芜站着觉得累,索性坐在案桌上,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由此可见,人际交往之根本,非礼节也,乃人心!人心向善,即便不通礼节,亦能以善待人;人心向恶,即便礼节娴熟,亦难掩其恶行。”

    她言辞恳切,座上众人闻之,皆点头称是,心生敬佩,此人竟敢公然质疑洛启明。洛启明又问:“那依你所见,人心要如何能控制?”

    姜玉芜不假思索:“恶者,杀之,以绝后患。”

    洛启明冷笑一声,转而问邻座少年:“白彦,你意下如何?”

    白宫彦起身,恭敬行礼,声音清冷:“人非生而为恶,应先以同理心感化,化其恶念;若冥顽不灵,则施以严惩;至于罪大恶极者,方可处决,不容其肆虐。”

    洛启明颔首,赞许道:“所言不错!为人者,无论贫富贵贱,皆应怀同理心。若一味嗜杀,则人心惶惶,社会动荡。此乃本末倒置,不可取也。”

    姜玉芜微微一笑,反驳道:“恶念非一日之功,感化往往难以实现。严惩之下,亦有屡教不改者,反增其报复之心,杀人放火,以泄私愤。待至罪大恶极,往往已酿成惨剧,无可挽回,这才是本末倒置。”

    白宫彦闻言,转眸望向她,眉宇间微蹙,神色更添几分清冷。洛启明斜睨姜玉芜,怒喝:“荒谬!”

    姜玉芜不为所动,继续言道:“横竖有些恶人难以感化,不如趁早除之,尚可防患于未然。”

    洛启明怒不可遏,一书掷来,正中其额,厉声道:“那我再问你!若贸然处决,你何以确保不误杀无辜?”

    姜玉芜一愣,沉吟片刻,答道:“未曾深思。”

    洛启明冷哼一声:“人性多疑,若皆如你所想,天下必将大乱。”

章节目录

冷艳太子俏蛊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青芽墨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芽墨雪并收藏冷艳太子俏蛊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