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喜雨下意识低头，只见如蛛网般干裂的地面上，一个补兽夹如野兽张开獠牙，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森冷气息，紧紧咬在她右腿上。
锯齿深深刺入肌肤，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漫出。
青秧立刻做出反应，他撕下衣服一角，包裹住纪喜雨的伤口，适度按压，用以止血。
快速处理的效果显现，纪喜雨右腿伤口处，出血很快变缓，直至停止，开始结痂。
青秧长舒一口气，接着就想背起纪喜雨:“你别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等等！”
纪喜雨出声阻止，指了指自己右腿。
她的腿已经止血，但依旧卡在补兽夹中。
在青秧疑惑的注视下，她试着抬腿，这黝黑的补兽夹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紧紧固定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我走不了，”又反复尝试几次后，纪喜雨叹气道，“这个补兽夹不能移动，我被卡在这里了。”
“我试试。”
青秧拿起柴刀，比划了几下，尝试将补兽夹砍断。
但柴刀太大，怎么都找不到能避开纪喜雨右腿，同时砍断补兽夹的办法。
时光流逝，残阳西下，天空已有一半压抑的黑暗侵蚀。
纪喜雨道:“青秧，你回去喊人来帮忙。”
青秧担心官兵们会折返:“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的话……”
纪喜雨指了指天空:“那难道我们两个就在这里过一晚上？”
青秧:“……”
天色确实越来越暗。
青秧回头看向青水村，村子不远，站在这里，甚至能看到村中的炊烟与火光点点。跑起来的话，一柱香时间应该足够来回。
他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纪喜雨:“你拿着这个。”
这是一个骨笛，光泽如玉，质地温润，共打了七孔，最下方孔洞处，系着一个红色细绳。
青秧道:“这是我的传家宝，吹响后声音嘹亮，能穿透数十里，如果有危险，立马吹响它，我一定立刻赶来。”
纪喜雨点头:“好。”
青秧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向青水村冲狂奔而去。
风声呼啸，灌进耳道，搅得他耳膜生疼。
离村庄越近，就离纪喜雨越远。
随着青秧跑出那片树林，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
浓郁的夜色如同疯巅失控的茫茫死气，凝结成腐毒，粘稠、纠缠不去，将他紧紧包裹。
西方，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黑暗扑面而来，身后密林一片寂静。
她一个人，会害怕吗？
青秧觉得留在林中的不止是喜雨，好像连自己的某一部分也留在那片黑暗里了。
他继续快速迈步向前。
青水村中，烟火比平时要密集得多，刺鼻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钻进青秧鼻腔，像肉类被炙烤的油脂味。
难道有人出去打到了猎物？
……但如今多年旱灾，附近的野兽早就迁徙他方，难觅踪影，村民们从哪里弄到肉类？
对，现在正是旱灾，官兵已经来青水村收过一次粮食，大家都没有存粮。
青秧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谁会点火做饭？
想明白这点后，他才突兀地发现，青水村内，寂静得可怕。
他喉结剧烈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行压下心底的紧张与慌乱，绕到自家门前，推开房门。
他张口，对内喊道:“爹，来帮个忙……”
青秧话音未落，便脸色煞白，顿在原地。
只见屋内，一个中年男人身穿粗麻布衣，无力地瘫坐在地，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墙面。
他的眼睛依旧睁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
是青秧熟悉的人，只是身体一动不动。
男人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肆意撕开，皮肉外翻，如同崩裂出的深壑。
白骨清晰可见，鲜红的血液从中汹涌而出 ，触目惊心。
看到那样的伤口，即使是对医术再外行的青秧，也能理解现状。
那是一具尸体。
青秧冲上前去，跪坐在地，抱着男人痛哭出声，不敢相信眼前图景:“爹？你怎么了？！爹——”
“砰——！”
房门被人从身后踢开，青秧吓了一跳，带泪回头，只见两个村民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青秧？！”其中一位村民紧紧钳住青秧的脖子，把他拉出屋，拽进一个墙角，压低声音呵斥道，“叫那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青秧慌乱道:“发生、发生什么了？”
另一位村民没那么镇定，抑制不住地哭诉道:“官兵、官兵来了！他说交不上粮是因为我们太能吃……然后……把大家都杀了！”
青秧脑海一片空白:“什么……”
恰逢此时，军靴声磨地声从不远处传来，和他刚刚在洞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猎猎的木柴落地声伴随而来。
“这声音……”抓着青秧的村民面色大变，惊道，“他们要点火焚村！”
******
村侧山林中，纪喜雨坐在地上，看着日落西沉，天色愈发昏暗。
周遭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天机城的夜晚没有月亮。
夜色如同一道透明薄膜，透过它，能看见暗红色岩浆穿行云中。
传说数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月亮死亡，脓血自天空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残留在云间至今。
但她听村里的大人说，在天机城核心区，一处名为鸣珂里的繁华巷弄内，有一枚人造的机械月亮。
那里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朱漆楼阁成群，琉璃作瓦，在夜间折射星月光辉，宛如银河落地。
雕梁画栋皆嵌金丝纹，坊门牌匾尽立汉白玉，朱轮华毂终日不绝。
夜宴时分，宫灯如月，映照飞檐，琴声响彻九霄，门客尽穿珠履。
财富风雅熔铸一炉，富贵者往来交织，手持鎏金酒樽，不醉不归。
纪喜雨还从没亲眼见过月亮，但她不喜欢没有光照的夜晚。
世界上只剩下自然的声音，会让纪喜雨想到死。
她还没到可以独自面对死亡的年纪。
“哗——”
突然，天空被照亮，仿佛这里也有了月亮一般。
但那不是月亮的光，月光应该更加清冷、柔和、不谙世事才对。
纪喜雨抬头，向光源处看去。
只见青水村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如同天神划亮火柴，随手扔下火种，点燃空气，将云层烧成熔浆一般。
突如其来的大火席卷整座青水村。
纪喜雨眸中闪烁，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村里起火了。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虽然不知起火原由，但她母亲身体孱弱，没人帮助的话，必无法平安逃离。
她得回去，必须回去。
但补兽夹依旧稳稳嵌在地上，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
沉默中，纪喜雨的眼神由慌乱变得决绝。
她拿起柴刀，对着自己被卡住的右腿比划了一下。
被卡住的地方是她的小腿肚，离腿骨有几份距离。
如果砍掉一块肉后立刻抽腿，说不定能趁补兽夹还未再次夹紧，立刻逃离。
但是会流血、会疼痛。
她甚至没把握，砍掉这块肉后，自己能否独自一人，忍住痛楚，走回村里。
遇到难以两全之事时，不能想太多，只能去做。
纪喜雨想到这里，狠下心来，凛冽寒光自眼底闪过，手起就要刀落。
“很聪明，但不是个好选择。”
纪喜雨猛地一滞。
刹那间，手腕像是被一只无形却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令她动弹不得。
她仰头，只见一人在她身前，背对火光，凌空而立。
看体型，他应是一名中年男人，只是用黑布蒙着脸，仅能看见眼睛。
这是寂静无月的夜晚，只有火光掉落，进入他眼眸。
那双眼睛如同被迷雾笼罩的大海，氤氲、迷幻，却又有着令人难以理解、深深着迷的平静与神秘。
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纪喜雨，就像一只离群野狼在苍茫平原上踽踽独行，经过漫长跋涉，终于遇见另一个同类。
纪喜雨不喜欢陌生人探究的眼神，她握紧手中骨笛，发出疑问:“你是谁？”
“无名之人，”蒙面人摇头，“断腿逃生固然精神可嘉，但失去羽翼的雄鹰，还能展翅翱翔吗？”
纪喜雨反驳道:“壁虎哪怕断尾，也可以很快恢复。”
“你又不是壁虎，你是小姑娘，”蒙面人足尖轻点，如同一只敏捷的春燕，降落在地，“你今年多大？”
纪喜雨怕他抓走自己卖掉，故意把年龄说大了些“:“……我十八了。”
蒙面人根本不信:“你看我像傻子吗？”
纪喜雨嘴硬:“一个人是不是傻子，只从外貌怎么判断得出来？而且你还蒙着脸。”
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
明明看不到面前男人的脸，但纪喜雨总觉得他笑了。
蒙面人声音欢快:“我不是官兵，不会抓你去卖钱。”
纪喜雨歪头:“……那你能帮我从这个夹子里出来吗？”
蒙面人没有直接回答:“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纪喜雨摇头:“想不到能给你什么好处。”
蒙面人问道:“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就算了。”
纪喜雨懒得和他争辩，拿起刀就要继续砍下。
“停停停停停——”蒙面人无言，出手阻止道，“你这小姑娘真倔，逗你玩玩而已，别砍。”
他上前蹲下，用手敲了敲补兽夹，一个红色阵法陡然浮现，在空气中漂浮一息，迅速碎裂。
纪喜雨注意到，他手指细长，明亮如玉，骨节分明，隐于莹白皮肉之下，一看便知是未沾尘泥之手。
补兽夹松开，纪喜雨连忙抽出腿，因动作太大，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珠，洇红了布衣，滴落在干硬的泥土中，留下痕迹。
纪喜雨痛得呲牙咧嘴:“嘶……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住在青水村，但现在有事，要先回家，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蒙面人见她就要离去，有些惊讶:“你要去干什么？”
纪喜雨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光:“我家着火了，我要去救人。”
蒙面人看了看纪喜雨还在淌血的伤口:“……我带你去。”
纪喜雨满腹狐疑:“……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没关系。”
说完这句，蒙面人不由分说，抓起纪喜雨，双足轻点，跃至空中，如燕般向着青水村飞去。
******
青水村内，大火依旧肆意翻涌。
尸体烧焦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横冲直撞，腐臭与焦糊交织，呛得人几欲作呕。
士兵们放完火，望着那冲天的火光，混合着噼里啪啦火堆声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爽快了！”
“今天可算干了件‘大事’！”
“总算是能出出气了！”
他们扔下最后一把火，勾肩搭背，离开村落，向林中走去。
“呼——”
两位村民长舒口气，脸色煞白，声音发抖，挥手招呼道:“快逃吧，快逃！”
青秧呆呆地看着士兵们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位村民开口问道:“青秧，你怎么了？”
青秧声音颤巍巍道:“喜雨还在那片林子里……”
村民抓住他的手:“还管她做什么，快点跑啊！”
“不行！”青秧心急如焚，用力甩开村民的手，“你们先走吧，我要去找她！”
锯齿深深刺入肌肤，温热的鲜血从伤口漫出。
青秧立刻做出反应，他撕下衣服一角，包裹住纪喜雨的伤口，适度按压，用以止血。
快速处理的效果显现，纪喜雨右腿伤口处，出血很快变缓，直至停止，开始结痂。
青秧长舒一口气，接着就想背起纪喜雨:“你别走路了，我背你回去……”
“等等！”
纪喜雨出声阻止，指了指自己右腿。
她的腿已经止血，但依旧卡在补兽夹中。
在青秧疑惑的注视下，她试着抬腿，这黝黑的补兽夹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紧紧固定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我走不了，”又反复尝试几次后，纪喜雨叹气道，“这个补兽夹不能移动，我被卡在这里了。”
“我试试。”
青秧拿起柴刀，比划了几下，尝试将补兽夹砍断。
但柴刀太大，怎么都找不到能避开纪喜雨右腿，同时砍断补兽夹的办法。
时光流逝，残阳西下，天空已有一半压抑的黑暗侵蚀。
纪喜雨道:“青秧，你回去喊人来帮忙。”
青秧担心官兵们会折返:“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的话……”
纪喜雨指了指天空:“那难道我们两个就在这里过一晚上？”
青秧:“……”
天色确实越来越暗。
青秧回头看向青水村，村子不远，站在这里，甚至能看到村中的炊烟与火光点点。跑起来的话，一柱香时间应该足够来回。
他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纪喜雨:“你拿着这个。”
这是一个骨笛，光泽如玉，质地温润，共打了七孔，最下方孔洞处，系着一个红色细绳。
青秧道:“这是我的传家宝，吹响后声音嘹亮，能穿透数十里，如果有危险，立马吹响它，我一定立刻赶来。”
纪喜雨点头:“好。”
青秧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向青水村冲狂奔而去。
风声呼啸，灌进耳道，搅得他耳膜生疼。
离村庄越近，就离纪喜雨越远。
随着青秧跑出那片树林，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
浓郁的夜色如同疯巅失控的茫茫死气，凝结成腐毒，粘稠、纠缠不去，将他紧紧包裹。
西方，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黑暗扑面而来，身后密林一片寂静。
她一个人，会害怕吗？
青秧觉得留在林中的不止是喜雨，好像连自己的某一部分也留在那片黑暗里了。
他继续快速迈步向前。
青水村中，烟火比平时要密集得多，刺鼻的焦味在空气中弥漫，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钻进青秧鼻腔，像肉类被炙烤的油脂味。
难道有人出去打到了猎物？
……但如今多年旱灾，附近的野兽早就迁徙他方，难觅踪影，村民们从哪里弄到肉类？
对，现在正是旱灾，官兵已经来青水村收过一次粮食，大家都没有存粮。
青秧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谁会点火做饭？
想明白这点后，他才突兀地发现，青水村内，寂静得可怕。
他喉结剧烈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行压下心底的紧张与慌乱，绕到自家门前，推开房门。
他张口，对内喊道:“爹，来帮个忙……”
青秧话音未落，便脸色煞白，顿在原地。
只见屋内，一个中年男人身穿粗麻布衣，无力地瘫坐在地，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墙面。
他的眼睛依旧睁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
是青秧熟悉的人，只是身体一动不动。
男人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肆意撕开，皮肉外翻，如同崩裂出的深壑。
白骨清晰可见，鲜红的血液从中汹涌而出 ，触目惊心。
看到那样的伤口，即使是对医术再外行的青秧，也能理解现状。
那是一具尸体。
青秧冲上前去，跪坐在地，抱着男人痛哭出声，不敢相信眼前图景:“爹？你怎么了？！爹——”
“砰——！”
房门被人从身后踢开，青秧吓了一跳，带泪回头，只见两个村民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青秧？！”其中一位村民紧紧钳住青秧的脖子，把他拉出屋，拽进一个墙角，压低声音呵斥道，“叫那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青秧慌乱道:“发生、发生什么了？”
另一位村民没那么镇定，抑制不住地哭诉道:“官兵、官兵来了！他说交不上粮是因为我们太能吃……然后……把大家都杀了！”
青秧脑海一片空白:“什么……”
恰逢此时，军靴声磨地声从不远处传来，和他刚刚在洞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猎猎的木柴落地声伴随而来。
“这声音……”抓着青秧的村民面色大变，惊道，“他们要点火焚村！”
******
村侧山林中，纪喜雨坐在地上，看着日落西沉，天色愈发昏暗。
周遭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天机城的夜晚没有月亮。
夜色如同一道透明薄膜，透过它，能看见暗红色岩浆穿行云中。
传说数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月亮死亡，脓血自天空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残留在云间至今。
但她听村里的大人说，在天机城核心区，一处名为鸣珂里的繁华巷弄内，有一枚人造的机械月亮。
那里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朱漆楼阁成群，琉璃作瓦，在夜间折射星月光辉，宛如银河落地。
雕梁画栋皆嵌金丝纹，坊门牌匾尽立汉白玉，朱轮华毂终日不绝。
夜宴时分，宫灯如月，映照飞檐，琴声响彻九霄，门客尽穿珠履。
财富风雅熔铸一炉，富贵者往来交织，手持鎏金酒樽，不醉不归。
纪喜雨还从没亲眼见过月亮，但她不喜欢没有光照的夜晚。
世界上只剩下自然的声音，会让纪喜雨想到死。
她还没到可以独自面对死亡的年纪。
“哗——”
突然，天空被照亮，仿佛这里也有了月亮一般。
但那不是月亮的光，月光应该更加清冷、柔和、不谙世事才对。
纪喜雨抬头，向光源处看去。
只见青水村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如同天神划亮火柴，随手扔下火种，点燃空气，将云层烧成熔浆一般。
突如其来的大火席卷整座青水村。
纪喜雨眸中闪烁，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村里起火了。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虽然不知起火原由，但她母亲身体孱弱，没人帮助的话，必无法平安逃离。
她得回去，必须回去。
但补兽夹依旧稳稳嵌在地上，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
沉默中，纪喜雨的眼神由慌乱变得决绝。
她拿起柴刀，对着自己被卡住的右腿比划了一下。
被卡住的地方是她的小腿肚，离腿骨有几份距离。
如果砍掉一块肉后立刻抽腿，说不定能趁补兽夹还未再次夹紧，立刻逃离。
但是会流血、会疼痛。
她甚至没把握，砍掉这块肉后，自己能否独自一人，忍住痛楚，走回村里。
遇到难以两全之事时，不能想太多，只能去做。
纪喜雨想到这里，狠下心来，凛冽寒光自眼底闪过，手起就要刀落。
“很聪明，但不是个好选择。”
纪喜雨猛地一滞。
刹那间，手腕像是被一只无形却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令她动弹不得。
她仰头，只见一人在她身前，背对火光，凌空而立。
看体型，他应是一名中年男人，只是用黑布蒙着脸，仅能看见眼睛。
这是寂静无月的夜晚，只有火光掉落，进入他眼眸。
那双眼睛如同被迷雾笼罩的大海，氤氲、迷幻，却又有着令人难以理解、深深着迷的平静与神秘。
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纪喜雨，就像一只离群野狼在苍茫平原上踽踽独行，经过漫长跋涉，终于遇见另一个同类。
纪喜雨不喜欢陌生人探究的眼神，她握紧手中骨笛，发出疑问:“你是谁？”
“无名之人，”蒙面人摇头，“断腿逃生固然精神可嘉，但失去羽翼的雄鹰，还能展翅翱翔吗？”
纪喜雨反驳道:“壁虎哪怕断尾，也可以很快恢复。”
“你又不是壁虎，你是小姑娘，”蒙面人足尖轻点，如同一只敏捷的春燕，降落在地，“你今年多大？”
纪喜雨怕他抓走自己卖掉，故意把年龄说大了些“:“……我十八了。”
蒙面人根本不信:“你看我像傻子吗？”
纪喜雨嘴硬:“一个人是不是傻子，只从外貌怎么判断得出来？而且你还蒙着脸。”
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
明明看不到面前男人的脸，但纪喜雨总觉得他笑了。
蒙面人声音欢快:“我不是官兵，不会抓你去卖钱。”
纪喜雨歪头:“……那你能帮我从这个夹子里出来吗？”
蒙面人没有直接回答:“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纪喜雨摇头:“想不到能给你什么好处。”
蒙面人问道:“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就算了。”
纪喜雨懒得和他争辩，拿起刀就要继续砍下。
“停停停停停——”蒙面人无言，出手阻止道，“你这小姑娘真倔，逗你玩玩而已，别砍。”
他上前蹲下，用手敲了敲补兽夹，一个红色阵法陡然浮现，在空气中漂浮一息，迅速碎裂。
纪喜雨注意到，他手指细长，明亮如玉，骨节分明，隐于莹白皮肉之下，一看便知是未沾尘泥之手。
补兽夹松开，纪喜雨连忙抽出腿，因动作太大，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珠，洇红了布衣，滴落在干硬的泥土中，留下痕迹。
纪喜雨痛得呲牙咧嘴:“嘶……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住在青水村，但现在有事，要先回家，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以后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蒙面人见她就要离去，有些惊讶:“你要去干什么？”
纪喜雨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光:“我家着火了，我要去救人。”
蒙面人看了看纪喜雨还在淌血的伤口:“……我带你去。”
纪喜雨满腹狐疑:“……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
“没关系。”
说完这句，蒙面人不由分说，抓起纪喜雨，双足轻点，跃至空中，如燕般向着青水村飞去。
******
青水村内，大火依旧肆意翻涌。
尸体烧焦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横冲直撞，腐臭与焦糊交织，呛得人几欲作呕。
士兵们放完火，望着那冲天的火光，混合着噼里啪啦火堆声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爽快了！”
“今天可算干了件‘大事’！”
“总算是能出出气了！”
他们扔下最后一把火，勾肩搭背，离开村落，向林中走去。
“呼——”
两位村民长舒口气，脸色煞白，声音发抖，挥手招呼道:“快逃吧，快逃！”
青秧呆呆地看着士兵们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一位村民开口问道:“青秧，你怎么了？”
青秧声音颤巍巍道:“喜雨还在那片林子里……”
村民抓住他的手:“还管她做什么，快点跑啊！”
“不行！”青秧心急如焚，用力甩开村民的手，“你们先走吧，我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