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但身旁被窝很平整,没有体温,也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她还穿着昨晚的睡裙,匆匆下了床,回房洗漱,穿戴好后下楼去了。

    餐桌那边独坐一个人影。

    桌上摆满琼式早餐,还有新鲜敲开的椰子,静悄悄的,陈姨正在厨房忙。

    海芋刚才下楼经过一间客房时,看见床上被人睡过,可以推测蔚川昨晚睡的应该是别的房间。

    她有点羞耻,昨晚她好像做了暧昧的梦,梦里有他出现,她还跟他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但她记不清内容了。

    她慢步过去,坐在蔚川对面。

    他正在专心用餐,并没有立即跟她说话,于是她兀自吃起了早餐。

    可吃着吃着,她总感觉桌对面有薄刃般的眼神在解剖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果然,对面男人一手握着玻璃杯,背靠椅背,沉默瞧着她。

    海芋以为他走神了,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对方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养过一条鱼。”

    以这种话开场当然最能激发海芋的兴趣,因为他没有立即介绍这条鱼。

    “嗯,然后呢?”

    “它背叛了我。”

    “啊?”

    蔚川前倾,手肘撑在桌上,用更近的距离观察她的眼睛:“那是我从海边钓回来的,我只钓过这么一条鱼,把它养在了我的鱼缸里。”

    他稍顿,继续不急不缓道:“我关心它,照顾它,在鱼缸里放了别的动植物陪它玩,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喂它吃劣质的饲料,也不会丢掉它……但它还是想着跳回海里。果然,时机一来,一到海边它就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海芋吃着东西,含糊不清搭了一句话:“这样啊,你很生气吧。”

    “我及时把它捉回来了。”

    “那你罚它了吗?要是我养的猫或狗跑了,我会气晕。”她下意识往客厅鱼缸的方向望,却只隐约看到了珊瑚。

    蔚川目不转睛瞧着她:“它以前在海里受过伤,我不会再惩罚它。”

    “……好吧,那就希望它老实点,别没良心。”海芋顺着对方的态度说,顺便往嘴里喂了一块红糖年糕。

    “没错。”蔚川沉吟片刻,“你觉得什么是良心?是不离开主人,还是——永远不离开主人?”

    终于,海芋察觉到异常,顿时因某种心虚而被年糕呛住,捂着胸口连咳了几声。

    他坐过来,替她拍了拍背,等她缓过来,再揽过她的肩,喂她喝椰汁。

    女孩仰脸喝着,由于喉咙呛得痒而想大口地喝,但两边脸颊被有力的手指捏住了,水杯离开了唇边:“现在不能喝太多。”

    他拿过纸巾,给她擦了嘴角。

    气氛因近距离对视而变得异常,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半晌,他又起身坐回去了。

    恍惚间,海芋感觉自己像一只鱼。

    她再看他呢,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常样子,不像是意有所指。

    她没心思吃早餐了,随手拿了盘子里的一颗椰子硬糖来吃。拆包装时,她发现最外层袋子上有古怪之处:“咦?没有标示保质期。”

    蔚川扫一眼那棕褐色硬糖:“外面带回来的马六甲椰糖,用椰花水手工制的,跟固态食糖差不多。”

    “什么意思啊?”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她看了几秒,意味深长道:“理论上来说,这类食物就像蜂蜜,没有具体保质期,如果保存得当,放很久也可以食用,当然前提是足够纯正。要是混入了杂质就会很容易变质。”

    是的,相关科学家曾下结论:在一定条件下,蜂蜜是永远不会变质的食品之一,与食盐、食醋、10度以上白酒类似。

    海芋察觉到桌对面变幽深的目光,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科学上是那么说啦,现实中这种东西最多放两年,难道还真能留存很多年喔?我不相信。”

    “条件具备的话,理论上可行。”

    海芋嗤笑:“照你这么说,纯蜂蜜只要密封放在阴凉干燥处,还能放上百年?那是不可能的。”

    蔚川已经吃完了,起身,拿起外套和手机,多看她两眼,才走了。

    -

    两天后,海芋见到了蔚川的母亲,这次好像是来三亚开会的。蔚父并没有过来,但海芋通过蔚川母亲确定了蔚川曾讲述的“身世故事”是真的。他的确有一个过世的哥哥,原名蔚星洋。

    海芋在厦门看到过蔚川的家庭照,曾推算过他父母六十几岁——毕竟阿冰作为外甥女已成年。那时候,她还真以为这对夫妇保养得好才显年轻,见面才得知就是正常五十多岁。

    跟他母亲单独聊天时,海芋注意到,他家人的确称呼他为“星洋”。她真是佩服蔚川的定力,要是自己父母二十七年来一直用哥哥的名字称自己,那本人也肯定误以为自己就是哥哥了吧。

    好病态,海芋不喜欢。

    除这一点之外,他母亲性格还是挺温柔的。

    “星洋从小是个我行我素的人,自我认知清晰,知道要走什么样的路。他哥哥天生体弱,病逝后,大概也给他在潜意识里造成了一种影响,所以他平时都比较注重运动锻炼和饮食,这种自律,也算是促成了他的科研事业吧。”

    天底下的妈妈都忍不住在外面夸自己的孩子,海芋想——除了熊芬。

    此前,海芋仿佛只处于一个跟蔚川单独相处的世界里,认识的蔚川,也仅仅是她眼中的人,这次好像通过蔚母了解到了更多细节。

    总结来说,无非是两重身份都活得很出色的人罢了。这男人身上任何一个标签,从幻想世界拿到现实里,都够散发魅力了。

    帅气多金、理智冷静。

    又因双重身份,对不熟悉他的人显得有一点神秘。

    从外在条件来说,他本该是那类二次元故事中只匆匆露面几次就被人记住的天才配角,出场极少,由于内敛低调,人们始终对他念念不忘。但二次元故事在刻画此类人物光环时,往往只会重点突出以下迷人的标签:高冷矜贵、相貌出众、天才智商、温柔深情……

    一般不会强调,「永不认败」——这种特性。

    这四个字,是海芋从他母亲口中听到的。自一堆世俗优质标签中捕捉到这样一个词汇,海芋有点茫然。从不认输言败,这是什么特质?似乎对增加此类男性角色的闪光点没什么明显益处。

    但海芋从蔚母口中听到这个形容时,还是有一种奇异的触动。

    她从小到大有逃避心理,遇事习惯回避,深知直面问题的艰难——那实在需要有相当稳定的自我。

    “嗯,他从不会自我怀疑,喜欢解决问题,不善谈放弃。”这是蔚母的原话,聊天时不经意谈到的。

    蔚母说,前年那个US理论提出来,在得到足够的观测证据证实之前,遭到了外界铺天盖地的质疑与批评。那段时间,天蔚邮轮又遇上舆论事件,蔚父还正逢生病做手术,一切都需要蔚川出面维持正常运转,他顶着各种压力撑下来,同时还在科研上成功用观测结果验证了理论。

    而海芋呢,联想到自己,从小缺少父母的严格管教,活得实在散漫随性,反正夜里独自跑去海边也没人管,台风天不回家也没人骂……

    这侧面造成她一遇上挫败事、糟心事,就只想睡觉逃避,靠做梦解决心态。

    -

    下午,市区某滨海大厦顶层办公室,两杯咖啡放在桌上。

    秘书出去后,蔚川在中年妇人旁边坐了下来,自然地跷起腿。

    全景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黑皮鞋面上,鞋尖朝向与妇人相反的方向。

    女人先开口道:“星洋,昨天吃过饭后,我跟那女孩单独聊了不少,怎么说呢……这女孩子挺好的,但是,”她把声音压低了些,“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

    “她……她会自言自语。”

    语气有点神神秘秘的,蔚川不禁嗤笑:“这是什么奇迹吗?”

    “你不觉得不对劲?她话不多,但讲得很奇怪。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吃水果能自说自话几分钟的人。”

    “那您现在可以见识了。”

    “……”

    蔚母稍皱眉头,端起咖啡杯,浅抿一口,语气柔和:“反正你们现在也只是谈谈……这孩子还可以,虽说父母离异,但家境不错,家里在厦门房产不少,人也还算机灵。厦门是你祖母的老家,你姐姐也长居那里,只不过……”

    她放缓语速:“星洋,小女生心性不定,或许对你只是一时新鲜。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的原因,她总聊些做梦啊幻想之类的事,我看阿冰跟她同龄,那阿冰怎么就成熟得多?你看,这跟家教还是有一定关系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孩……”

    蔚川淡声打断她的话:“阿冰去年离家出走的事,您忘了?”

    “而且,话说回来,幻想又有什么问题?你们——”蔚川缓缓抬起眼,直视过来,“你和父亲不是一向都擅长想象?这女孩幻想只是自我消遣罢了,相比起来,你们二十几年用想象去创造一个替代品,试图按自我意志塑造别人的人生,正确性是不是更可疑?”

    女人稍愣,脸上有片刻的慌乱,说话音量变弱:“星洋……”

    蔚川起身,颔首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酒店已经给您安排好。”

    -

    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来时,是下午五点了,阳光洒满海滨公路。视野亮度骤然变换,从黑暗进入光明地带,让眼睛有片刻不适应。

    助理来了一个电话,提醒天文拍卖会的时间。

    等绿灯时,路边有不少人在朝天上拍照,场面很是热闹。

    蔚川抬眸一瞥。

    原来是天边出现了一朵七彩云团,呈圆环状,好比棉花糖被挂在天上。这棉花糖颜色过于艳丽,甜得像要烂掉了。

    彩虹云,是云层中的冰晶被太阳光穿过,在特定气象条件下形成的,很罕见,蔚川也只见过这一次。

    再垂眸时,他瞧见路边一只小狗在埋头吃东西。

    那是一只毛色华丽的小狗,趴在人行道上,耐心地品尝一支甜筒,舔啊,舔啊,似乎很美味。

    冰淇淋大概是路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五颜六色,像彩虹云从天空摔了下来,糊成一团,砸得有些可怜。

    漂亮的可爱的甜筒。

    这小东西都变成一滩黏糊糊的水了,融化了,脏了,狗还在专注地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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