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深蓝衣色的男子指了指自己面前,刚刚赢来的银票。对正处于有些烦躁的黄佰雷调侃:“黄兄,你还要来吗?”说着,还挑了挑眉看向所剩无几的筹码。

    黄佰雷正处于一下子失去大半身家的急躁中,听的男子这一言语,顿时怒从中来,想要赢得心思挤占住了整个脑袋。

    他没有理会男子的挑衅,大手一推,就将自己的筹码往前一推。声音洪亮干脆:“再押!”

    正中央站着的庄家睨着他,眼下深深的刀疤从眼角横贯在颧骨处。一起生出的还有那显得凶气的鹰钩鼻,随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提醒,如同一尊煞神。“筹码不够,这一把最少这个数起步。”弯曲手指示意数目。

    闻言,黄佰雷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又在对面庄家的威视下硬生生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就在黄佰雷着急该从何处拿到钱时,庄家的像是看出他的窘迫心思,实时开口:“没钱赖着不走也好办,我们赌坊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直接滚吧。”

    眼见着就要招来几名熟悉的大汉,黄佰雷心下慌了,连续几天的暴利早蒙蔽了一个赌徒的双眼,他双手撑在案桌上,有些发福的身躯往前倾。

    “谁说我没有筹码了!”黄佰雷一说完就后悔了,眼神四处打转,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大脑空空,一心只想要将那些输回去的银票拿回来,这次被赶出去了,不知今夕何夕才能像最近一样好的手气。

    刀疤男双手抱臂,眼睛在明亮的烛火照射下微微眯起,“想要筹码也行,这以人来换也是成交的,卖身契先抵押在本赌坊,等你什么时候将赌注赢回来,再赎买回去也可以。只不过...”

    还没等话说完,黄佰雷却是心中一喜,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一口应下。

    黄佰雷在一听到“卖身契”的时候就想到了家中的那个早年买回来的女人,反正等自己发财了,就重新再去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哪里还会记得。

    -

    赌坊二楼内室,屏风后。

    随栖眠看着青瓷茶杯上方袅袅飘散的雾气,伸出手挥了挥,她难得心情不错。

    忽而,门从外被打开。脚步声缓缓靠近,在这方天地中显得很明显。

    随栖眠侧过身子看向来人,眼尾上挑,粉唇轻扬,呼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杨坊主。”

    杨坊主撩起衣袍坐在了随栖眠的对面,他伸出手,手中拿着一份单薄的卖身契。“随小姐且瞧一瞧是不是你所要的那张卖身契。”

    随栖眠接过,这赫然就是黄佰雷手中的马枝雪的卖身契。她抬起头,开口:“正是,多谢杨坊主的帮忙。”

    “诶,说这话就客气了,还是我杨某人占了大便宜呢。”

    前几日,随栖眠带着面纱找上赌坊坊主时,承诺帮忙对赌坊的运行方式进行改造,以此来让赌坊帮忙做一件事,拿到一张女子的卖身契。

    原本,杨坊主是不以为意的,却在随栖眠随口说出赌坊的隐藏的缺点,就明白了她不是信口开河。

    于是,自己就亲自下场,吩咐下去,让黄佰雷接下来的几天押注的筹码都经过暗箱操作赢下。这样一来,就能引得黄佰雷在后面因为没有足够的筹码而答应这抵押卖身契的条件。

    杨坊主很欣赏她,能随口就指出赌坊多年的经营毛病,此女绝非一般人。

    而此刻的随栖眠将卖身契收好,她内心思忖,其实自己也是没有太大的把握能说动杨坊主去帮自己。不过在进到赌坊里,见着了里面的形形色色,就情不自禁的跳出一些熟悉感。

    这应该是没失去记忆前,自己去过京城的赌坊,还不止一次。

    -

    时间过得很快,如白马过隙。

    如今,明州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也到了该出发启程回京城的日子。

    纪玉漾此次回归途中,还随行押卸着王尽章。只等到了京城便可以交予大理寺少卿处置。

    出发的时候两人并未同路,如今回去的时候便将马车队伍汇合在一起一同前行。

    随栖眠看着马车外渐渐划过的青山绿水,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踏上回家的期待感,这一次到明州也有近一月未能与刚重逢没多久的家人待在一起。

    不过,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幸好还有他在。

    纪玉漾原是在翻着手中的密信,感受到一道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便就直直对上随栖眠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他们二人共乘一辆马车,这也是纪玉漾要求的,而随芙玉只能巴巴着眼不舍得与惊岁,马枝雪乘坐另一辆。

    两人对面而坐,只不过这马车本就不大,也因此一抬眼,就能清晰的看见彼此。

    纪玉漾放下手中的东西,将人直接拉到自己腿上。他声音低低的响起。“阿眠,这次回京城之后我们成亲好不好?”他手上动作不停,把玩着随栖眠的一缕青丝。

    随栖眠转过身,与纪玉漾离得很近,看到了他说这话时格外认真的目光。

    “你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个?”她心中虽然不排斥成亲,却也没想过这个日程提的这么快,快的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眼睫轻轻颤动,成亲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飘絮,现如今,父亲哥哥的死还尚未查清楚,身负血仇,内心煎熬,成亲?她如今没有精力去分在这上面。

    “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兴起才提出来,阿眠,我从小便认识你,熟悉你,与你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过去,是我们阴差阳错的错过了,可是,现在你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想真正的与你成为夫妻,生活在一起,一直看着你。”纪玉漾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感怀,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他与阿眠上一次一同看宫中梨花,还是她尚未成为那人的妃子,而自己与她也还是那个金玉良缘的少男少女。

    一转眼,物是人非。

    随栖眠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既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都是真的,却也无法心安理得去考虑自己与他的终身大事。

    父母之仇尚未报,没能手刃仇人,一直是现在她心中的深深扎着的一根尖刺。

    扎得伤口腐烂溃败,又无法根除。

    随栖眠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开口:“再等等,再给我一些时间。”等她解决好这些,便就可以放下心中的折磨,心无芥蒂的与他成亲。

    纪玉漾听见这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他今日开口提起这件事,也只是为了在她心中勾起这个念头,让她明白自己与他是真真正正缔连在一起的。

    所以,

    纪玉漾轻轻的应了一声,抱紧了她,附耳在她的耳边无比缱绻的说:“阿眠,你知道的,我会一直等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随栖眠眸子轻颤。

    -

    回京的路途已经行了大半,再过大概五日便能抵达京城。

    这日,马车队伍在一处密林中停下,稍作休整。

    王尽章被反锁着双手关押在囚车牢笼中,只不过,此刻的他嘴里塞着团破布,呜呜的发不出什么声音,头上也被笼着一块黑布。

    唯有身上的白色囚服最为显眼瞩目。

    这处密林处于断壁山的山腰处,地势有些陡峭,但是同样为人所遐迩的还有依附在此处不远的一处断崖。

    纪玉漾带着随栖眠来到了这里,他侧眸看向已经被眼前景象震撼到的女子,慢慢启唇解释:“此处名为天涯角,但是,它还有个独特的名字。”

    随栖眠被勾起了兴趣,她问:“是什么?”

    远方一直隐藏在朦胧山形的金日缓缓探出头来,透过层层氤氲雾气挥洒金色的光晕。眼前云霞升腾,逐渐升聚起来,在耀眼的晨辉下宛如仙境。以金辉为墨,青山为缀,云雾为迹。流淌在天幕之中,穿梭在环绕之间,云卷云舒,斑驳半点。

    “眼前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所以后来的人有感而发,以云蔚崖流芳下去。”

    就在一片岁月静好之时,他们二人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纪玉漾在箭羽刺射过来的瞬间,便已经反应过来,带着随栖眠转身侧过。

    锋利的箭羽划破空气,穿过身后的云雾,直至没有踪迹。

    随着冰冷杀意而来的还有如影随形的黑衣杀手,他们各个蒙着黑色面巾,手持泛着冷光的刀剑,不出片刻,就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纪玉漾一直紧紧的牵着随栖眠的手,将其护在身后。

    随栖眠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一幕,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容不得她多想,对面就有所动作。

    黑衣杀手泛着沉沉死气,没有选择废话,目标就是纪玉漾。

    纪玉漾冷眼瞧着,心下冷嗤,看着眼前场景他早有所料。

    所以,随着黑衣人的动作,被氤氲雾气隐藏的巨石背后,忽地窜出七八个人。

    这些人领头的赫然是逢七和云起,他们在主子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也随之趁着雾气埋伏在了巨石之后。

    两方人马直直对上,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纪玉漾手持自己的佩剑飞快的解决掉眼前的黑衣人,剑从血肉中拔出来,带起飞溅的鲜血。顺着剑柄染红了手指。

    他扶着随栖眠的腰身,带着她躲避从旁而来的杀意。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身中数刀的人竟然微微喘着气,慢慢的从怀中掏出一把弩弓。

    与此同时纪玉漾微微侧着身,正在提剑抵挡攻势,未能立马察觉到那虎视眈眈的视线。

    随栖眠忽而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她猛的转过头,望向那一处。

    就见原本该是死透断绝的尸体,竟然对着纪玉漾的方向发射弓弩。

    一切发生不过区区须臾之间,眼见着那人已经抬手发射出,她想也未想直接将抱住纪玉漾,而自己的后背暴露着。

    她紧紧的闭着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许多事情,从三年前来到小山村,再到现如今,自己都仍然是不完整的。

    她不后悔这样做,只是......

    突然,她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是男人的闷哼声。

    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随栖眠睁开了眼,就见纪玉漾与自己换了方向,此时是他以自己的身体来护她。

    纪玉漾没有过多的情绪,立马转身,狠狠地将手中长剑刺入地上那人致命处。

    他抬手擦过嘴角渗出的丝丝血迹,毫不在意的继续一次又一次的杀戮。

    凡是身前的黑衣人各个都斩于他的剑下,成为孤魂野鬼。

    原本事情进行的都很顺利,可就在一片波云诡谲之中,天边的云雾渐渐浓郁起来,层层叠叠

    加之身在厮杀中,难免未能留意到天边的变化,纪玉漾紧绷着下颚,指骨都在用力,抬剑接下迎面的大刀。

    蒙面人力气极大,竟是打算用这泛着寒光的大刀向着纪玉漾的脖颈处下手。

    纪玉漾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性子,脚步未乱,留意着后面的距离,慢慢的带着蒙面人靠近蒙雾之中。

    随栖眠此刻被赶过来的逢七护着,在她担忧的目光下,逢七紧紧恪守命令,保护她的安危。

    随栖眠已经渐渐有些看不清纪玉漾的身影,只能依稀摸清他大概的轮廓位置。

    她不由得心揪紧,等不及了,直接命令:“逢七,你去帮助你主子!”

    逢七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他恭敬的回绝:“不行,主子交代过,无论什么时候,都得以你的安危为重。”

    随栖眠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见着他的身影都快彻底淹没在白茫中,再也顾不了其他的,眼神瞥至逢七左侧还有一把短刀。

    便飞快的抽出,跟随那身影而去。

    只是,她刚刚视线清透,瞳孔却是狠狠为之收缩,心脏紧缩的痛不欲生。

    她只来的伸出手抓住消失在眼角处的一抹熟悉衣角,风儿无情,衣摆随风扬起,随栖眠的手心空荡荡的。

    她有些怔愣的目视着手心,声音干涩,发不出任何动静,眼神呆滞。

    整个人跪坐在悬崖边,双手撑在地面上,随着她急促不平稳的呼吸下,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指甲都深深地陷入身下的泥土中。

    她嘴唇张了好几次,到最后竟是嘶哑的。

    见到逢七随之赶来,她喃喃的说:“快救他,快去......”

    没等话说完,随栖眠就觉得眼前逐渐模糊,事物似乎在一瞬间都化为了缥缈,从自己的眼中,耳中,脑海中游走。

    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堵塞着她的记忆,最终,都是虚无,视线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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