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总是来势汹汹,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连挂在屋檐下,盈润了犄角旁的点点绿意,土壤气味夹杂着雨水的湿润四处环绕,充斥着整个院落。

    头顶的乌云团团堆积,将下面的屋子深深地笼罩其中,亦如此刻屋中的气氛一般,压抑、紧张、沉闷的。

    屋中烛火摇摇曳曳,拉长几人的身影轮廓,却未曾影响到床榻之上的女子分毫。

    她与他们,似乎被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瘴所隔绝开来,使得女子一直紧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烛火随着纪玉漾的动作,不断压倒又不断升起。

    纪玉漾此时此刻正半坐在床边,手上带着被褥将仍处于昏迷中的随栖眠,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处。他现在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多轻松,嘴角抿的笔直。

    纪玉漾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像是被织了一张紧密的蜘蛛网,细细密密,将人牢牢束缚住,每一根都在牵扯着心弦,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压抑忍受。

    这种情绪名为——痛,是低眸看着怀中女子惨白虚弱的面庞时心中的心疼,是感受着身体相贴时传来她阵阵颤栗而无能为力。

    舌头像是打了结,几次都想欲言又止,却每每在喉咙嘶哑换做手上更加炙热的拥紧。

    不知时间过了多长,朱红蜡油流满了玄色烛台时。

    温白珩终于将手中银针收起,手指因为施展的“鬼门十三针”而忍不住微微颤抖,额上也因着精神上的高度专注冒起冷汗。

    女子本就发白的唇色,在晕黄的光影下,显得更加摇摇欲坠,手无力的垂在两侧,瘦弱的身躯在男人的对比下,清冷而破碎。仿佛是风雨中随风飘摇的柳絮,让人生出心疼。

    纪玉漾小心的将随栖眠轻轻安于床褥中,才小心翼翼起身跟着温白珩来到了屏风后。

    “哎,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生生压不住病根,直接成了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温白珩语气中有些无奈。

    他根据随栖眠落下的病根专门调制了一份药方,本来按照计划,只要每两日煎上一副,就能暂时为她压抑住阴雨天带来的疼痛,自己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这“鬼门十三针”。

    人算不如天算,当他见着随栖眠的模样时,气血两虚,神无所归,虚无所定,肝气上逆,心悸怔忡,经络阻滞。

    不得不赶快施展“鬼门十三针”,否则就会多一分危险。

    纪玉漾眼下青黑,已经有好几天都未曾合眼,马不停蹄的从断壁山赶至京城,这一路上都不知道累死了几匹马。

    这事说来也是造化弄人。

    “说来话长,阿眠她...可能以为我掉入悬崖。”

    纪玉漾只要一回想到那日看到的一幕,就喉头梗塞,心脏紧缩。

    云蔚崖升腾起的雾气是很好的迷障,他也利用这层巧妙将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引入重重白气下隐藏的万丈深渊之中。

    可是在他功成身退之际,却见到了衣裙飘开,面容痛苦的她,静静地躺在岩石旁,要不是紧皱的眉头,纪玉漾都要几乎虚妄。

    他几乎是脚步虚浮的过去,抱起已经不省人事的阿眠,听着从另一边赶过来的逢七急言。

    逢七说她是因为以为自己落入悬崖......

    纪玉漾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尾,他低估了阿眠对自己的感情。

    所以才会在她赶到悬崖边时看到与他相似的衣角落入云雾下。

    纪玉漾心底无比苦涩,他静静地听着温白珩接着道:“现如今,我已经用银针替她疏通了体内留下的病根,只是她现在还算不上完全脱险。”

    温白珩有些叹气的摇了摇头,眼神中都是有些游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留恋,像风一样,没有丝毫踪迹。

    “温叔,这是为何?”闻言,纪玉漾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捏紧,转向床上那道熟悉模糊的身影时,眼神顷刻间变得柔软心疼。

    “她现在脉象一直不稳,一来是因为这“鬼门十三针”的效力还在她身体里游走,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既是以为你坠崖,亲眼目睹必是心中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将脑中暂时是丢失封存的过往也一并激发了。”

    纪玉漾不知道自己现在心中的复杂,他既想让她恢复记忆,可也不愿她被这样折磨蹉跎。

    况且,纪玉漾垂下酸涩的眼睑,他不知道如果阿眠记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那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还会像现在一样继续喜欢着自己吗?

    他的爱,早已让自己变得卑微,这些年一个人的日子,都是煎熬。就算到二人真的在一起的日子里,也依然心中没有归属感。

    怕这美好珍惜的一幕幕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

    纪玉漾将自己的情绪很好的隐藏在墨色中,他仔细的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温白珩摇了摇头,“这得靠她自己,要是愿意醒来,那么就用不了多久。但是,要是在三天之后还没有转醒的迹象,那就会陷入危险中。到那时我只能勉强的吊着她的意识,以免被打散。”

    -

    一片昏沉中,随栖眠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眼前的朱红宫墙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方向,只是脑袋总是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在自己每每想要追根溯源时,又消退的不知踪迹。

    迷迷糊糊的走着,像个没有归宿的柳絮。

    突然,在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随栖眠心下欣喜,她现在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意识到还有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顺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她没敢离得太近,躲在树丛后,身体微微探出,注意着对面的动静。

    不远处的湖水边此刻站着两个半大少年,其中一个让随栖眠第一眼就注意到。

    只因他身上那刺目的白色让她不由得觉得像是一身缟素,披麻戴桑。

    没等多想,白衣少年面前的那个明显衣着华丽的大少年开口了。

    声音相当大,隔着绿意掩映清晰的落入随栖眠的耳中。

    “今天可是我母妃的生辰,纪玉漾你怎么如此扫兴。”那个穿着精细衣裳的大少年脸上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奚落和冷嘲热讽。他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名为纪玉漾的少年,语气带了几分威胁意味:“我要去告诉父皇,让父皇狠狠惩罚你,那父皇肯定会像厌弃你母妃一样厌恶你!”

    随栖眠听后,狠狠地握了握手心,她稚嫩的眉头拧着,小嘴撇着。看向那个口出恶言的人心中不免升起不知名的怒火。

    与此同时,那个白衣少年终于不再是没有任何生机,死气沉沉的模样。

    起码在随栖眠看来,他的眼中在听到“母妃”二字时,眼睫颤动。

    小纪玉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白衣在不染情绪的小脸上竟是意外的相衬。不过,怕也是忘记了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而已。

    今日的皇宫相当热闹,阖宫上下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孝应帝宠妃的生辰。

    三月梨花雪,春寒料峭。

    谁也未曾知道在偏僻阴湿的冷宫中,微风轻轻吹起冰冷的裙角。就在前几日,前姜贵妃被贴身侍女发现自缢于殿中。

    这个消息并没有掀起任何的水花。

    说来可笑,姜贵妃在袅袅婷婷的年纪便入了宫,伴君王身侧,受尽恩宠,诞下两位皇子。

    再加上显贵的身世,姜贵妃可以说实宠冠后宫也不为过。

    可是,就是这镶嵌着权利宠爱的一座皇宫中,也同样无处不在有着人心难辨。

    吃人不吐骨头,纵观本朝后宫又有多少风平浪静。

    全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浮沉雨打萍。

    随栖眠留意到小纪玉漾眼神忽而向着那个华衣少年步步逼近,不知道那个少年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竟是随着他的不断后退,“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毫无形象的狼狈大叫起来。

    随栖眠也冷眼瞧着,没有丝毫的要帮忙之意。她可没忘记那个粗鲁少年的恶言恶语。

    很快来了两名小太监急急忙忙的将人从水中捞起,其实这水本就不深,也只堪堪淹没了那个人的脖颈处。

    也是他大惊小怪。

    随着人被救上来,小纪玉漾也没有走,他就这样一个人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场景。

    随栖眠躲在一旁,看着那因入了水而显得狼狈的大少年,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音说大也不大,不过,此时这静谧的湖边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所以显得异常清晰亮耳。

    也微微引得独身一人的小纪玉漾侧目,试探着说:“谁?是谁在那里?”

    随栖眠在发现自己笑出了声之后,就赶忙用手捂住嘴巴。

    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似的。

    眼见着那个白衣少年就要走过来,随栖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了出来。

    三月的暖阳下,豆蔻少女身着一身粉衣,点点金辉中的她侨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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