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荷端来板凳,踮着脚将灯笼挂上。

    黄昏下,灯笼晕染着淡淡的光,她从袖子中拿出了刚才写好的灯谜,将它认真地系在灯尾。

    挂好一只后,她又去挂另一个。

    刚熟练地踮起脚尖时,原本平稳的凳子开始摇摇晃晃,她几乎是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兔子灯笼,摇晃只在一瞬间。

    有人抬腿踩在凳上,稳住了平稳。

    裴玉荷惊讶地低头,便对上了同样拎着一提灯笼少年的眼眸。

    周怀砚单腿踩在凳上,拎着灯笼的手肘搭在膝上,自下而上仰视她,“方才我还在找你,没想到你跑到这来了。”

    裴玉荷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灯笼挂好,在少年自然的搭手下跳了下来,“你找我干嘛?”

    一堆灯笼被堆在了她面前,灯被挪开后,露出少年被映得明亮的眼,“不干嘛就不能找你了?作为我的学生,我当然得看着你。”

    裴玉荷接过他手中的其中一个青蛙灯,拍了拍他放在凳上的腿,“挪挪。”

    两人配合很快将所有的灯都挂好了。

    而与此同时,天也逐渐暗了下来,连成一片的各色各样的灯笼映在少男少女的眼中,像是天空中坠落的星点。

    裴玉荷这才回过头,“好了,贾老师看看,学生挂得如何?”

    少年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点头,“还不错,高矮整齐,恰到好处。”

    裴玉荷嘴角微微上扬,随后眼睛微微睁大,她惊喜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胳膊,“你快看,那是什么!”

    周怀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的金光喷洒,映亮了黎城的大半,耀眼又绚丽。

    “打铁花而已,”他看向身旁少女因为惊喜微微泛红的脸,“喜欢?”

    “我还没看过呢,”裴玉荷打量四周,发现就她一个人最激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是不是有点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周怀砚闻言拉起她的小臂,“走,离这么远看有什么,走近点。”

    少女被人拉着,穿过拥挤的人群。

    周围的人仿佛一举一动都变得极慢,只有他们融入其中,又很快穿过。

    微凉的风吹拂在裴玉荷额前,藕粉裙摆在跨步泛起水波般弧度。

    在她的身前,是少年扬起的高马尾,黑金发带掀起的弧度,落在了她眼前,轻飘飘地与她的脸颊一触即分。

    痒痒的,又让人忍不住捉住那抹调皮的带子。

    就在裴玉荷下意识伸手时,她身前的人便停了下来,她一个没注意直直地撞在了他后背上。

    她捂住被撞得鼻子,而就在此刻,挡在身前的人让来了视线。

    “砰!”

    火树银花就在眼前绽放。

    裴玉荷怔住了。

    沸腾的人声犹如潮水涌来。

    “哗——”

    耀眼的火龙在她不远处拔地而起,烈焰在咆哮,百姓们的欢呼是最有力的掌声,紧随腾飞火龙后的,是扇动翅膀鸣叫而起的金凤。

    金光笼罩了几乎整个黎城,映亮了那些仰头的百姓、刚翻新不久的房屋街道、田地,以及裴玉荷剧烈跳动的心。

    她愣愣地注视着,直到明亮暗了下去。

    有人靠近她,打量着她呆愣的表情,惊奇道:“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都看傻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直到手中多了个兔子花灯。

    少年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没回神呢?”

    裴玉荷端着兔子花灯,在她的身前是放灯河。

    各色各样的花灯从众人手中放游,上面寄托了黎城百姓们的心愿,被推入黑暗,融入远方。

    “你有没有觉得,”裴玉荷垂眸,看向身前的水波,“这里美好得仿佛一场梦。”

    周怀砚早就看出她的游离感了,明明很欢喜可却总有股难以掩饰的难过。

    他将手中的小蛇灯放在了一旁,人已经坐在了河岸边,“可这并不是梦。”

    在少女的注视下,他将手落在河面上,在不远处火花再次亮起时一扬,打破平静的水面犹如破碎的铜镜,冰凉的水珠落在了少女挡脸的衣袖,晕染开来。

    那层朦胧的纱被瞬间打破。

    裴玉荷气鼓鼓地放下手,瞪他,“你干嘛?这水很冷的。”

    周怀砚无辜地用打湿的手背碰了碰脸,“不冷啊?”

    “……”

    不想和他说话。

    “真的不冷,你试试——”

    为了躲开少年探过来的手,裴玉荷整个都跳了起来,指向他通红的指尖,“手都冻红了还说不冷。”

    “真的吗?”少年并没有站起来,而是看什么稀奇事似的翻来覆去地打量手,“原来做梦也能把人手给冻红?”

    裴玉荷:“……”

    她重新蹲在了少年身旁,将他放在一旁的蛇灯塞回了他手中,“放灯吧。”

    周怀砚嘴角上扬,拍了拍她怀里兔子灯的耳朵,“快把这只小兔子放走吧,它都快等不及了。”

    裴玉荷扫了他一眼,两人一起将花灯放在了水面,夜风卷起水面,荡起道道波澜,将一蛇一兔推得越来越远。

    直到彻底融入那大片的灯海中。

    目送着它们游离,裴玉荷才终于想起来,“等等!忘记许愿了!”

    少年已经站了起来,抻了抻腰,“许什么愿?给这些小家伙许愿,还不如给我许愿。”

    微风传来的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但裴玉荷在抬头时,发现身旁的人是看着她说的。

    不像是开玩笑。

    她闻言扯了扯嘴角,“向你许愿?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少年扬眉,“当然,自我有记忆起,凡是向我说出心愿的人,我都能满足,并且完成得很好。”

    “怎么,想不想试试?”

    少年微微弯腰,毛茸茸的脑袋探到了她身前,天边突然乍响的烟火,在他眼眸中绽放,“向我许愿,就算是让我……”

    后面的话融入了不断连响烟火声中。

    裴玉荷忍不住靠近想要听清,却在向前时脚下一滑。

    干净而冷冽的拥抱,勾住她腰间的手臂稳稳地托住她。

    少年倾身凑在她耳畔,气息拍打得耳根发痒。

    “原来你的第一个心愿便是想要我抱你?”

    裴玉荷闻言差点跳起来,她涨红了脸去推,“放、放肆!”

    “放肆?”耳畔的温度不断升温,“现在才想到放肆,那之前我们——唔唔唔!”

    裴玉荷扭身掐住他的脸,“再说一句?”

    少年的脸猝不及防被她蹂躏得不成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显然没想到她居然用这一招来对付他。

    裴玉荷哼哼两声,“下次再口无遮拦,就不只是掐脸了。”

    “听到没有?”她威胁地靠近。

    若即若离的鼻尖微撞。

    太近了……

    周怀砚心跳漏了半拍。

    他的目光从少女扇动的睫毛,到鼻尖,最后他喉结微微滚动。

    唇瓣蠕动,他张了张嘴又狠狠闭上。

    他狼狈地躲开,揉了揉滚烫的脸,“知道了。”

    裴玉荷收回的手落到身侧,弯曲的指尖藏进了手心,将急促的心跳藏了下去。

    她注视着少年微微泛红的侧颜,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挡住了狼狈的神色。

    那挺翘的鼻梁下的双唇紧闭,压出柔软的弧度。

    和平时的他全然不同。

    在扫到少年凸起的喉结时,她错开了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那种莫名的悸动感犹如被点燃的野草,连带着不断焚烧。

    而被燃烧到极致后,她很清楚只会是一地熄灭冷却的灰烬。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

    两人抬头视线相撞,很快又分开。

    “去看看?”少年的嗓音微哑。

    裴玉荷胡乱点头,“走吧。”

    洗尘夜为的是为了洗去这些日子来的疲惫与灾痛。

    长长的柳条柔软而轻盈地扫过百姓们的身前,连掀起来的水珠随着柳条在人们头顶绕圈,犹如游动的青鱼。

    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仿佛干涸的心湖降下名为希望与新生的甘霖。

    裴玉荷被推到郝黎生身前时,老者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什么都没有说,手中的柳条沾上清澈的水,冰凉的弧度拉起一缕微风,边缘扇动的柳叶微风俏皮地吻过她脸颊。

    身前人双唇碰撞,“望你洗去陈旧的污泥,迎风新生。”

    “孩子,去吧。”

    裴玉荷摸了摸湿润的脸颊,不知道那是洗尘的净水还是泪水。

    她回到少年身旁时,已泪流满面。

    周围的人并没有太过于关注她,许多人下来都因这些日子来的苦难而抽泣。

    一条绣有金纹的胳膊探到了裴玉荷眼前,她没有多说,而是转而将脸埋在了少年的肩膀,小声地抽噎。

    良久,她才闷声:“……我其实不想哭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

    周怀砚抬头,对上了郝黎生的目光。

    那双看透一切的目光,游离在他们两人之间,最后无奈地笑了。

    周怀砚垂眸,拍了拍怀中少女单薄的背,“这里确实很美好,但不要把它当作一场梦,而是你向前的推力。”

    记住现在的美好。

    前面的路可能满是坎坷,但你只要回头,便会看见火树银花,以及点缀新生的柳条。

    走吧,继续向前走吧。

    我们会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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