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有人在前面拽着我跑起来了。拽着我的那只细瘦的胳膊,遍布着青紫色的伤。我抬起头看那个人的背影,一眼便瞧见是他。

    我很高兴看见他,想跟他说话,可他把我拖到一个地方,头也没回就走掉了。

    后来很多次,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遇见过他。我觉得应该是遇上了的,因为我总感觉有人在某一个地方看着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我经常回头看以前我跟他在的地方的时候,总是感觉人群或者角落里有一个背影很像他。可是我又没有遇上过他,因为我再没有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了,以至于后来连那道幻影都消失不见了。

    他在的那会儿,饶是我怎样抢不到粮食,我也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他总是会给我,可自从他不见了,我跟妈妈再没有吃过饱饱的一顿饭了。

    早上的时候我出了家门,后来走过人烟稀少的街道的时候,有人突然朝我冲了过来,我以为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是为了抓人,就在一边看着。可这次他们只是朝我而来,并不是为了询问我。

    他们狠狠地抓着我,我很疼,又动弹不得,心里面害怕,就哭出来,他们好像不害怕我哭。我想要逃,可是逃不了,我隐约看见前面墙角处有一条裙子,那时候情况紧急,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求救的词便是:妈妈。饶我喊破了嗓子,那条裙子只是隐在那里,被风轻轻吹起来。

    后来我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就变得不醒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说,醒了?我努力地爬起来,看见面前放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长得有些老,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她身后还立着两个女人,都梳着光溜溜的髻子。

    我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里很暗,四周围地上都放着铺盖,房间很小,也很拥挤。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到了这种地方,可是容不得我想明白,因为那两个面无表情站立着的人已经过来把我往床下拽去。

    她们的力气很大,我是被她们两个架着走的。她们将我带到一个木桶旁边,木桶里有水。她们就扒我的衣服。我使劲躲着,不让她们脱,可是她们牢牢地抓着我,我躲不掉,被她们扔进木桶里。

    在木桶里,我使劲要爬出来,她们就把我按下去,终于我筋疲力尽的时候,她们坐在木桶边给我洗澡。一个给我洗头发,一个给我洗身子。洗身子的人力道很大,身上变得很红很红。

    这时候原先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走进来,绕着木桶看了我许久,说嗯,不错,看样子,是个好苗子,就是没有长开,恐怕还不行。不过也没关系,好好调教一番,也不是不能成气候。

    我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们架出去,穿好裙子,又坐在镜子跟前抹了好多东西。我只是呆呆的,对这一切我曾经很喜欢的东西,提不起一丝兴趣。待终于好了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好了,自己看看。

    我才目光呆滞的移到镜子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不像是我,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她走的时候告诉我,今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既然是家,就别想着到哪里去,就算是想,我也走不了。我趁早应该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她有的是手段叫我心甘情愿。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给我梳洗打扮,教我说各种我从前听都没有听过的话,做也没有做过的动作跟姿势。有很多时候,准确的说,几乎所有我都说不出来,也做不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用棍子打我。一次不行就打两次,直到我能学会她教我的东西。每天学完了以后,我还要洗一大堆衣服,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会洗,老是被看管我的女人打,她总是躺在摇椅上,边吃瓜子便监督我。

    每天晚上都有一大群女人进来,空气里瞬间就弥漫着很浓很浓的香气,有好些女人见着我,就一个劲儿地看我,也有些女人见了我,便摇一摇头。

    她们总是很晚才回来,进来的时候就在我面前一一脱光衣服,丢到我的盆子里。

    有时候我好奇就抬头看见她们的身子,这些女人的身子其实说不上怎么漂亮,有些甚至都有些丑陋,不过一样的是,每个人身上又有着多多少少的伤疤,或是淤青。

    每当她们脱衣服的时候,总是有一个女人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直到她们都走光了,才跟我说,小妹妹,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姐姐要脱一下衣服,很快的。

    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不过说起话来却很温柔,声音就像这些衣服一样很软很软。如果要是隔着屏风,单单地听见她的声音,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跟我说话,我总是不由得就遵从,转过身去等她换衣服。

    她给我放下衣服的时候总是朝我微笑,说,衣服这样多,真是对不起。

    每次她跟我说上这样一句话,晚上我洗衣服的时候就不觉得那样累了。

    我总是很晚才睡觉,每一次进去屋子里,那些女人早已经沉入梦乡了。在月亮的清光里,地上露出很多女人的双腿,枕头上是这些女人披散开来的如云一般流泻的头发,她们全都安安沉沉地睡着。

    每一次夜半,我总得蹑手蹑脚地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好。到了夏天的时候,月光的清辉透过纸窗洒进来,我就一直盯着那个亮亮的纸窗看,那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亮光。

    有一次,一个声音悄悄地问,小妹妹,你睡着了吗?我吓了一跳,不敢说话,装作睡下了。那个女人仍道,小妹妹,你别怕,是我,姐姐睡不着,想跟你说会儿话,行吗?

    我才低声道,姐姐。

    我跟她一起悄悄出去,坐在后院的台阶下。后院有一棵柳树,柳树上有一颗圆月亮。

    她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阿莺。

    她说,阿莺?真是个好名字。

    她说,阿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说,你是怎么来了这里的?

    我把事情告诉她,她就不说话了。

    我们又坐了一会子,她说,我们去睡觉好不好,姐姐有些困了。

    有一天我在后院里头洗衣服,一个女人突然冲过来,将那羽毛一样的衣服朝我的脸甩过来,说,你怎么洗的衣服,说吧,你要怎么赔?

    我不明白,想要捡起来,她却立刻捡了起来,将那衣服举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个破口子,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衣服很贵的,知不知道?

    说着,她就使劲拽着我,说,走,去见妈妈,走。

    这个时候,那个姐姐过来替我求情,说,好妹妹,她还小,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她吧。

    她却死活不放我,道,饶了她?饶了她谁赔我衣服?不吃一顿打她怎么长记性。走,跟我走。

    她又狠命拉起我来,那个姐姐使劲拦着,道,妹妹,我赔给你,你想要什么衣服,去我那里挑一件,这样行吗?

    那个女人不屑道,你的衣服?哎呀,还是算了吧,我怕穿上晦气。

    那个姐姐道,我还有些银子,你看看要赔多少,我给你。

    事后,那群女人走掉,我红着眼睛说,姐姐,对不起,都怪我。

    她安慰我说,没事,不怪你的。她平时脾气刁钻,你记住别惹她就行了。

    后来,我在后院里头洗东西,听见前院吵吵闹闹的。好像是男人的声音。晚上我问姐姐怎么了,姐姐告诉我,说有人不喜欢她们这里的人。那以后,这些女人们总是不像以前一样,白天都出门去,总是有很多留在屋子里头躺着说闲话。我很喜欢这样,因为这个时候,那个妈妈总要让她们也干许多活。

    那以后,每顿的饭比以前少了很多。每一次饭被送过来的时候,大家都争着抢着盛,以至于我常常吃不到菜,只能吃很少的白饭。

    我总是干力气活,又吃不饱,那个姐姐看出来了,每一次去吃饭,就悄悄地把碗里的饭给我拨一点。

    我想要朝她说点什么,她总是微笑着摇一摇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哭叫的声音,可是我实在是醒不来,屋子里很香,我仿佛要醉死在这香里头。我跟姐姐坐在一起的时候,看见她的胳膊上多了好些红印子,那些红印子清晰得很,显然是最近才有的,我问姐姐,姐姐不告诉我,她只是看起来夜空,看起来星星跟月亮,似乎看着就能忘记。

    只吃白米饭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的每一餐里头多了一碗汤。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汤,因为它总是有一股很浓的药草味儿。

    每次喝汤的时候,妈妈总要把我叫到一个屋子里头去,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喝完一段时间,原先的那两人总是要上来扒光我的衣服,妈妈总是盯着我的身子看好久,每一次她都会叹一叹气。即使是冬天,屋子里头很冷,也总是这样。

    有一次,我找妈妈,她叫我进去,我看见她躺在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光着身子,妈妈也只穿着一件红肚兜,我从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屋子里头烟雾缭绕,我有些害怕。她让我走过去,我靠近的时候,那个男人就用手摸我的脸,我感觉很不自在,索性妈妈打掉他的手,说,这也是你能摸的?后院里头多的是,你随便摸去。

    那个男人看着我,那笑很吓人,说,我就愿意摸这个。说着,他的手就要伸过来,妈妈眼疾手快,那烟杆打了他的手。他看见妈妈的表情变了,就说,好了,不摸就不摸嘛,什么大不了的,这破东西,我还不稀罕呢。

    我心里很难过,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好端端地骂我。

    妈妈的眼睛眯着一条缝 我却能看见妈妈的眼珠子在打量我,我说,妈妈,我的衣服穿不了了。

    妈妈像是受了电击一样,猛地起来,说,衣服小了?

    我点一点头。

    妈妈叫我自己脱衣服,我不敢,那个男人坐了起来,不抽烟了,他只是看着我。可是妈妈却躺下了,满不在乎的说,这是自家人,说不定以后还是你的主,要照应你,迟早都要看的,你就脱吧。

    我不得不慢腾腾地脱下,那个男人预备要起来,妈妈咳嗽了几下,那个男人才又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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