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是家老客栈，坐北朝南，一楼倒也宽敞，左面排着六七张榉木桌，右侧是柜台。
掌柜中年发福，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柏木算珠被盘得油光锃亮。
此时恰逢起晚了的大燕朝人民过早之际，同福店里两名伙计忙得不可开交，细长的身形跟泥鳅一样灵活地在人群缝隙中钻过。
理所当然，没人注意侧门这块小天地。
此时沈今一闯进来见了谢芝，也不觉得尴尬，抬眼绽放出一个笑：“赶巧，你也过来喝茶？”
今儿谢芝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银线绣暗纹百迭裙，梳着垂髻，两边各用一金凤衔珠白玉簪装饰。
她这一身看着比昨日要朴素两分，谢芝掀起薄薄的眼皮，无聊地从沈今胸口的大包袱掠过，“这什么？”
“你的呢？”沈今指着她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袱，不答反问。
那小包袱是用锦罗绸缎做的，花纹走暗线，漂亮繁复，光线这么一掠，流光溢彩的。
对比之下，沈今怀里这个平平无奇的蓝布大包袱，就显得有那么一丝寒酸。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
沈今心想，难怪她爹沈少傅说谢家铺张浪费，奢靡无度，凡事要求精细，比肩宫内总管太监！瞧瞧这一张破布都如此张扬！
谢芝则沉吟片刻：上周她爹在院子里骂街，喷沈家山猪吃不了细糠，大约是因为这事？
不过两家素来不和，彼此连对方门都没进过，沈今和谢芝想到这里，顺道把刚才的奇思从脑海中刨去。
“这里不方便，我们上去说。”谢芝说着，四下看了眼，确认自己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后，不着痕迹地护着自己怀里的包袱，转而上楼。
楼梯是木制的，年岁已久，上面有些开裂的痕迹，但无伤大雅。
沈今背累了，便拖着包袱，一脸深仇大恨往上走，楼梯被踩得一颤一颤的，发出年久失修的杂音。
二楼就是客房，谢芝走在前头，简单看了一下位置，还有门里的动静，最后停在一扇传来秦风小调的雕花木门前，敲了敲。
“是谁？”里面歌声停了，熟悉而稚嫩的女声警惕出声。
“谢芝。”
难得见她自报家门，好不容易拖着包袱上来的沈今也跟着凑热闹，“沈今。是我，来看你们啦。”
吱呀一声，门被极快地打开，五六个圆圆的小脑袋挤在门缝，一双双童稚的眼睛在看清楚来人的刹那，涌起了一阵光亮。
为首的那个姑娘，就是第一日时，说自己是孤儿，先前在破庙讨饭吃的那位。
她正抱着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见着沈今先是一笑，便先让其他孩子们让开，给这两人进门的余地。
“沈小姐，谢小姐。”为首的姑娘盈盈行礼，“多谢二位搭救。”
“哎，别。”沈今没受，光弯腰扶人去了。
她看眼这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容貌寻常，生得有几分利落清冷，眼神清明，像是个能担得住事儿的。
一双眸黑白分明，眉尾处有一颗小痣，倒很有特点。
“怎么称呼？”谢芝主动看向那小姑娘。
小姑娘盈盈一笑，“陆听白，小字卿卿，谢小姐想叫什么都行。”
能把自己小字都记得清楚的，想来也不应当是个孤儿。
沈今和谢芝只稍稍留意，都没有细究这里的问题。
客房挺大，进门正对着两扇亮堂堂的木窗，外头是宣安小街，不闹，还挺安静。
右侧是一扇紫竹坐屏，隔开了里头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左侧则是用百鸟绣花屏挡住的面架、浴盆。
两人在厅内八角雕花木桌前坐下，沈今和谢芝一方，其余三面就被其他小孩包揽了。
一个脸蛋圆乎乎，软萌的小妹妹，故意挨着沈今那一侧坐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露出几分亲昵的姿态。
“我带了些衣裳。”沈今未注意到这些，她将自己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又从其余人身上的衣物掠了一眼。
如今刚刚入秋，再晚一些时候必然转冷。
眼下这些孩子就已经衣不蔽体，细胳膊细腿的，风吹两下就倒，又怎么可能捱过寒冬？
“好漂亮。”有小姑娘流露出艳羡的眼神，有些脏灰黑的小手忍不住摸了摸。
她常年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种衣服的料子，这么光滑细腻。
沈今眸光微顿，还未说话，谢芝已然将衣服推过去，平淡道：“你们先挑合适的去试一试。”
“好~”
小姑娘们欣喜非常，陆听白笑着把衣服抱去床上，让她们自己去比对挑选。
中厅片刻间便只剩下四个人，陆听白算一个，另外是从刚才起就粘着沈今的那个小姑娘。
她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你怎么不去？”沈今打趣问她。
圆脸小姑娘摇头，闷闷的，不做声。
顷刻，又抬起清亮的眸子，望着沈今，“我是殷惜灵。”
“好名字。”沈今笑，揉揉她的头发。
既然她不愿意去，沈今也不勉强，吊儿郎当朝身侧的谢芝看去，“包袱里什么宝物？”
“五百两。”谢芝面不改色。
沈今倒吸一口冷气，“你抢劫了你爹娘？”
谢芝白眼翻到天上去，她也没打开，“我自己的。不是要给她们安置个地儿么？”
至于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说不管她们的话……沈今和谢芝对视一眼，默契地权当放屁。
沈今给自己倒茶，若说同福客栈为什么大清早吸引这么多人来，一是前阵子他们刚换了个厨子，二就是这雨前茶了，味醇而不寡淡，幽香四溢。
她心满意足喝了两大口，懒洋洋举着茶盏，问谢芝：“你觉得寺庙怎么样？”
“灵泉寺？”谢芝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京城往北走有一座悬来峰，山峰奇险，高耸入云。这山顶也是好去处，因着山体庞大，占地宽广，先皇在同光年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一抽，非让所有占大头宗教往那一块儿迁徙。
于是造就了如今的奇景：悬来峰两寺两观，四面上去，去的是不同的庙宇道观。
南面经阁寺，男众道场，一群和尚天天念经。
北面灵泉寺，女众道场，为首的尼姑更是飘然出尘，德高望重。
西面无事观，这是群游手好闲还吃肉的道士，唯一值得称赞的可能就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东面剩下一个清净观，女道士和男道士各占一边，这是不吃肉的，和无事观本来是一法两传承，也不知道是百年前哪里劈了叉。
思来想去，也就是灵泉寺还能收留收留。
“我琢磨了大半天，京城也只有这里行。”沈今得意洋洋，“前年我窜灵泉寺后山去了，那儿有一处废弃了的大殿，还有无事观种的果园和养鸡场，东边还能看清净观的上早课。”
闲来无事不仅能蹭一嘴烤鸡，还能赏花遛鸟吃果子学学道法。
听听，这不心动？
“倒真是个好去处。”陆听白嫣然一笑，“多谢沈小姐费心。”
“别这么生疏，叫我沈今就好。”
沈今笑了笑，散漫地拎起茶壶，给几人都满了一杯。
“那就定在这。”谢芝敲了板。
她家和灵泉寺的师太颇为熟稔，师太除了性子太正，正得有些严苛地按照她的戒律，其余都好商量。
谢芝心思多，顷刻便将计划过了一遍，连后路都想好后，她便看沈今，“明日刚好十五，你我同家里一道上去，到时候我们在后山榕树那见面。”
榕树是灵泉寺最标志性的一棵树，大概存在了几百年之久，枝茂叶盛，去年沈今还偷摸跟她舅舅在下面种了两坛青叶酒没挖。
“行。”沈今定下时间，“辰时四刻，迟一刻不等。”
窝在她身侧的殷惜灵抬头，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姐姐，我能去么？”
“可以啊。”沈今一口应下，复而看向陆听白，“你也一起去吧？还可以再挑一两个大点的跟着，我给你们安排马车，刚好你们也看看未来去哪。”
“好。”陆听白笑着应下。
刚好小姑娘们也都换好了衣裳，出来转一圈，一个个便也都粉雕玉琢的，喜笑颜开。
沈今和谢芝又逗留了片刻，五百两里谢芝特地备了一些碎银，将那些交给陆听白让她们拿着先用之后，其余的钱又原封不动抱了回去。
这回依旧是各走各的，沈今既然是偷溜，那还得走侧门。
没料想刚身形矫捷地翻进去，双腿还未落地，就被祖父给逮到了。
“等了你半个上午，又上哪玩去了？”沈太傅一身素锦衣裳，端正儒雅，单手拎着她放在地上。
沈今连忙告饶地笑，“嘿嘿，去见朋友。祖父，我那《上林赋》早就抄好了，你可不能说我。”
沈太傅无奈笑着摇头，抖抖身上清灰，不紧不慢地上前走，边给她解释原委：
“正法司的人一大早便来了，要问你纵火烧山案和绑架的事儿。”
正法司嘛，沈今还是知道的，和大理寺那样的机构差不多，负责各类刑事案件。
这也还得怪当今皇上赵光乾，他比他老子还要心血来潮，嘉德六年，也就是三年前，把他爹给他留的文机阁给废了。
从此内政人员大清洗，先皇留下的制度给丢了个干净。
赵光乾闲着没事又设置了左右相代替文机阁，如今便是两相、三公、三院、二十四司在朝。
“哦对，祖父，迁户的事情如何了？”沈今跟在他身后问。
“三日之内便能搬迁完毕。”
沈太傅今日一早四处奔波，去户部司找旧友时，对方说城内户籍还有点难度，但若和他们先前一样仍然是不远的城郊，那便绰绰有余。
为了这个“绰绰有余”，沈太傅又送出去一本古朝大书法家徐泾飞的孤本，这原本是沈今垂涎许久，他打算等她书法学有小成送她的礼物。
此时的沈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痛失所爱，听闻事情妥当，便浑身轻松，走路都跟要飞起来似的，踩着汀步也不好好走，非将沈太傅小院的花花草草祸害了一波。
“沈太傅。”
刚走进前厅，几个穿着玄色官服，模样周正，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便站起来行礼。
沈太傅也以同行之间回礼，沈今也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大家客气落座，沈今这才发觉自己爹也坐那，对她虎视眈眈的。
沈今对沈少傅摆了个嘚瑟的表情。
“想必这位就是沈七小姐，”正法司为首的男子见了她小动作，忍俊不禁，“果然天真活泼。”
原来他们一大早在谢、沈两家都扑了个空，正想着走，沈太傅碰巧回来，便出言让他们留下。
沈太傅说他这孙女今日没留字条，说明两刻时间之内便会回来。
此外，沈家也有关于案子尸体的事情要问，就留了沈少傅待客，沈太傅亲自去捉拿沈今。
沈今被夸得莫名其妙，只能干笑两声，挠挠头，夸回去：“您也高大威武。”
这下正法司的笑得更欢，最年轻的那个还掐着自己大腿强行忍着。
沈今也跟着掐，但她是强迫自己不要觉得尴尬。
掐了大半天，怎么都不痛，沈今低头一瞅，看见坐她身侧的沈少傅脸都黑了，一巴掌拍开她的爪子，沈今忙可怜兮兮地给自己爹露了一个告饶的笑。
言归正传，在问了沈今案件中的各种小细节之后，正法司的人便话锋一转：“听说是沈小姐你挑唆放火？”
沈今本来还在神游今天吃什么，被这话吓得一激灵，顶着正法司司长两道如炬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是。”
“那你可知纵火犯法？”
沈今立马想起来谢芝的话，但她死不承认，“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正法司的人又在笑。
沈今纳闷了，家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哥哥弟弟不是说正法司的人不近人情，就跟冷面阎罗似的，怎么今儿到这里这么和蔼和亲？
正法司的，还玩区别对待这套啊？
掌柜中年发福，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柏木算珠被盘得油光锃亮。
此时恰逢起晚了的大燕朝人民过早之际，同福店里两名伙计忙得不可开交，细长的身形跟泥鳅一样灵活地在人群缝隙中钻过。
理所当然，没人注意侧门这块小天地。
此时沈今一闯进来见了谢芝，也不觉得尴尬，抬眼绽放出一个笑：“赶巧，你也过来喝茶？”
今儿谢芝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银线绣暗纹百迭裙，梳着垂髻，两边各用一金凤衔珠白玉簪装饰。
她这一身看着比昨日要朴素两分，谢芝掀起薄薄的眼皮，无聊地从沈今胸口的大包袱掠过，“这什么？”
“你的呢？”沈今指着她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袱，不答反问。
那小包袱是用锦罗绸缎做的，花纹走暗线，漂亮繁复，光线这么一掠，流光溢彩的。
对比之下，沈今怀里这个平平无奇的蓝布大包袱，就显得有那么一丝寒酸。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
沈今心想，难怪她爹沈少傅说谢家铺张浪费，奢靡无度，凡事要求精细，比肩宫内总管太监！瞧瞧这一张破布都如此张扬！
谢芝则沉吟片刻：上周她爹在院子里骂街，喷沈家山猪吃不了细糠，大约是因为这事？
不过两家素来不和，彼此连对方门都没进过，沈今和谢芝想到这里，顺道把刚才的奇思从脑海中刨去。
“这里不方便，我们上去说。”谢芝说着，四下看了眼，确认自己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后，不着痕迹地护着自己怀里的包袱，转而上楼。
楼梯是木制的，年岁已久，上面有些开裂的痕迹，但无伤大雅。
沈今背累了，便拖着包袱，一脸深仇大恨往上走，楼梯被踩得一颤一颤的，发出年久失修的杂音。
二楼就是客房，谢芝走在前头，简单看了一下位置，还有门里的动静，最后停在一扇传来秦风小调的雕花木门前，敲了敲。
“是谁？”里面歌声停了，熟悉而稚嫩的女声警惕出声。
“谢芝。”
难得见她自报家门，好不容易拖着包袱上来的沈今也跟着凑热闹，“沈今。是我，来看你们啦。”
吱呀一声，门被极快地打开，五六个圆圆的小脑袋挤在门缝，一双双童稚的眼睛在看清楚来人的刹那，涌起了一阵光亮。
为首的那个姑娘，就是第一日时，说自己是孤儿，先前在破庙讨饭吃的那位。
她正抱着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见着沈今先是一笑，便先让其他孩子们让开，给这两人进门的余地。
“沈小姐，谢小姐。”为首的姑娘盈盈行礼，“多谢二位搭救。”
“哎，别。”沈今没受，光弯腰扶人去了。
她看眼这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容貌寻常，生得有几分利落清冷，眼神清明，像是个能担得住事儿的。
一双眸黑白分明，眉尾处有一颗小痣，倒很有特点。
“怎么称呼？”谢芝主动看向那小姑娘。
小姑娘盈盈一笑，“陆听白，小字卿卿，谢小姐想叫什么都行。”
能把自己小字都记得清楚的，想来也不应当是个孤儿。
沈今和谢芝只稍稍留意，都没有细究这里的问题。
客房挺大，进门正对着两扇亮堂堂的木窗，外头是宣安小街，不闹，还挺安静。
右侧是一扇紫竹坐屏，隔开了里头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左侧则是用百鸟绣花屏挡住的面架、浴盆。
两人在厅内八角雕花木桌前坐下，沈今和谢芝一方，其余三面就被其他小孩包揽了。
一个脸蛋圆乎乎，软萌的小妹妹，故意挨着沈今那一侧坐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露出几分亲昵的姿态。
“我带了些衣裳。”沈今未注意到这些，她将自己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又从其余人身上的衣物掠了一眼。
如今刚刚入秋，再晚一些时候必然转冷。
眼下这些孩子就已经衣不蔽体，细胳膊细腿的，风吹两下就倒，又怎么可能捱过寒冬？
“好漂亮。”有小姑娘流露出艳羡的眼神，有些脏灰黑的小手忍不住摸了摸。
她常年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种衣服的料子，这么光滑细腻。
沈今眸光微顿，还未说话，谢芝已然将衣服推过去，平淡道：“你们先挑合适的去试一试。”
“好~”
小姑娘们欣喜非常，陆听白笑着把衣服抱去床上，让她们自己去比对挑选。
中厅片刻间便只剩下四个人，陆听白算一个，另外是从刚才起就粘着沈今的那个小姑娘。
她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你怎么不去？”沈今打趣问她。
圆脸小姑娘摇头，闷闷的，不做声。
顷刻，又抬起清亮的眸子，望着沈今，“我是殷惜灵。”
“好名字。”沈今笑，揉揉她的头发。
既然她不愿意去，沈今也不勉强，吊儿郎当朝身侧的谢芝看去，“包袱里什么宝物？”
“五百两。”谢芝面不改色。
沈今倒吸一口冷气，“你抢劫了你爹娘？”
谢芝白眼翻到天上去，她也没打开，“我自己的。不是要给她们安置个地儿么？”
至于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说不管她们的话……沈今和谢芝对视一眼，默契地权当放屁。
沈今给自己倒茶，若说同福客栈为什么大清早吸引这么多人来，一是前阵子他们刚换了个厨子，二就是这雨前茶了，味醇而不寡淡，幽香四溢。
她心满意足喝了两大口，懒洋洋举着茶盏，问谢芝：“你觉得寺庙怎么样？”
“灵泉寺？”谢芝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京城往北走有一座悬来峰，山峰奇险，高耸入云。这山顶也是好去处，因着山体庞大，占地宽广，先皇在同光年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一抽，非让所有占大头宗教往那一块儿迁徙。
于是造就了如今的奇景：悬来峰两寺两观，四面上去，去的是不同的庙宇道观。
南面经阁寺，男众道场，一群和尚天天念经。
北面灵泉寺，女众道场，为首的尼姑更是飘然出尘，德高望重。
西面无事观，这是群游手好闲还吃肉的道士，唯一值得称赞的可能就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东面剩下一个清净观，女道士和男道士各占一边，这是不吃肉的，和无事观本来是一法两传承，也不知道是百年前哪里劈了叉。
思来想去，也就是灵泉寺还能收留收留。
“我琢磨了大半天，京城也只有这里行。”沈今得意洋洋，“前年我窜灵泉寺后山去了，那儿有一处废弃了的大殿，还有无事观种的果园和养鸡场，东边还能看清净观的上早课。”
闲来无事不仅能蹭一嘴烤鸡，还能赏花遛鸟吃果子学学道法。
听听，这不心动？
“倒真是个好去处。”陆听白嫣然一笑，“多谢沈小姐费心。”
“别这么生疏，叫我沈今就好。”
沈今笑了笑，散漫地拎起茶壶，给几人都满了一杯。
“那就定在这。”谢芝敲了板。
她家和灵泉寺的师太颇为熟稔，师太除了性子太正，正得有些严苛地按照她的戒律，其余都好商量。
谢芝心思多，顷刻便将计划过了一遍，连后路都想好后，她便看沈今，“明日刚好十五，你我同家里一道上去，到时候我们在后山榕树那见面。”
榕树是灵泉寺最标志性的一棵树，大概存在了几百年之久，枝茂叶盛，去年沈今还偷摸跟她舅舅在下面种了两坛青叶酒没挖。
“行。”沈今定下时间，“辰时四刻，迟一刻不等。”
窝在她身侧的殷惜灵抬头，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姐姐，我能去么？”
“可以啊。”沈今一口应下，复而看向陆听白，“你也一起去吧？还可以再挑一两个大点的跟着，我给你们安排马车，刚好你们也看看未来去哪。”
“好。”陆听白笑着应下。
刚好小姑娘们也都换好了衣裳，出来转一圈，一个个便也都粉雕玉琢的，喜笑颜开。
沈今和谢芝又逗留了片刻，五百两里谢芝特地备了一些碎银，将那些交给陆听白让她们拿着先用之后，其余的钱又原封不动抱了回去。
这回依旧是各走各的，沈今既然是偷溜，那还得走侧门。
没料想刚身形矫捷地翻进去，双腿还未落地，就被祖父给逮到了。
“等了你半个上午，又上哪玩去了？”沈太傅一身素锦衣裳，端正儒雅，单手拎着她放在地上。
沈今连忙告饶地笑，“嘿嘿，去见朋友。祖父，我那《上林赋》早就抄好了，你可不能说我。”
沈太傅无奈笑着摇头，抖抖身上清灰，不紧不慢地上前走，边给她解释原委：
“正法司的人一大早便来了，要问你纵火烧山案和绑架的事儿。”
正法司嘛，沈今还是知道的，和大理寺那样的机构差不多，负责各类刑事案件。
这也还得怪当今皇上赵光乾，他比他老子还要心血来潮，嘉德六年，也就是三年前，把他爹给他留的文机阁给废了。
从此内政人员大清洗，先皇留下的制度给丢了个干净。
赵光乾闲着没事又设置了左右相代替文机阁，如今便是两相、三公、三院、二十四司在朝。
“哦对，祖父，迁户的事情如何了？”沈今跟在他身后问。
“三日之内便能搬迁完毕。”
沈太傅今日一早四处奔波，去户部司找旧友时，对方说城内户籍还有点难度，但若和他们先前一样仍然是不远的城郊，那便绰绰有余。
为了这个“绰绰有余”，沈太傅又送出去一本古朝大书法家徐泾飞的孤本，这原本是沈今垂涎许久，他打算等她书法学有小成送她的礼物。
此时的沈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痛失所爱，听闻事情妥当，便浑身轻松，走路都跟要飞起来似的，踩着汀步也不好好走，非将沈太傅小院的花花草草祸害了一波。
“沈太傅。”
刚走进前厅，几个穿着玄色官服，模样周正，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便站起来行礼。
沈太傅也以同行之间回礼，沈今也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大家客气落座，沈今这才发觉自己爹也坐那，对她虎视眈眈的。
沈今对沈少傅摆了个嘚瑟的表情。
“想必这位就是沈七小姐，”正法司为首的男子见了她小动作，忍俊不禁，“果然天真活泼。”
原来他们一大早在谢、沈两家都扑了个空，正想着走，沈太傅碰巧回来，便出言让他们留下。
沈太傅说他这孙女今日没留字条，说明两刻时间之内便会回来。
此外，沈家也有关于案子尸体的事情要问，就留了沈少傅待客，沈太傅亲自去捉拿沈今。
沈今被夸得莫名其妙，只能干笑两声，挠挠头，夸回去：“您也高大威武。”
这下正法司的笑得更欢，最年轻的那个还掐着自己大腿强行忍着。
沈今也跟着掐，但她是强迫自己不要觉得尴尬。
掐了大半天，怎么都不痛，沈今低头一瞅，看见坐她身侧的沈少傅脸都黑了，一巴掌拍开她的爪子，沈今忙可怜兮兮地给自己爹露了一个告饶的笑。
言归正传，在问了沈今案件中的各种小细节之后，正法司的人便话锋一转：“听说是沈小姐你挑唆放火？”
沈今本来还在神游今天吃什么，被这话吓得一激灵，顶着正法司司长两道如炬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是。”
“那你可知纵火犯法？”
沈今立马想起来谢芝的话，但她死不承认，“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正法司的人又在笑。
沈今纳闷了，家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哥哥弟弟不是说正法司的人不近人情，就跟冷面阎罗似的，怎么今儿到这里这么和蔼和亲？
正法司的，还玩区别对待这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