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池,你等等我呀。”

    云昭提着裙摆,小跑追上去。

    赫连池脚步微滞,眉宇间躁意加重。

    在她哒哒哒地凑近的时候,他终是不耐烦地略微偏了偏头,抢先一步开口:“你怎么还来?”

    “还?”云昭动作一顿。

    而后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你不欢迎我了嘛?”

    赫连池缄默不语,目光直视前方。

    他脚下踩着的蜿蜒长亭虽被打扫过一遍,但仍有些许顽皮的碎雪飘进来,在青石地板上铺洒一层氤氲的薄白。

    而长亭之外,入目的苍乌景致皆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映出整座王府灰黑沉色的基调。

    倘若说这里有何突兀之处,便是贸然闯入的云昭。

    赫连池板着脸负手疾行,余光却不自觉被身侧的小姑娘吸引了去。

    她今日依旧着一身明媚夺目的赤色宫装,整个人热情洋溢、兴高采烈,宛若一团火红灼热的篝火,俏皮地故意挤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侧目仰视,还一个劲地对他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

    云昭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纠结半天也没寻到合适的理由,劝阻他别对赫连暮下手。

    最重要的是,‘云朝’这个身份,应当是对赫连池的计划一无所知的,倘若她现在直接与他撕破脸皮,岂不是显得很可疑?

    罢了,还是得借云七七这个身份,旁敲侧击地暗示他才行。

    这般想通之后,她才有心思玩起‘云朝’这个身份该追究他的事。

    “赫连池,你怎么又对我冷脸了?”

    她一脸正色,明知故问。

    “你昨日不是还对我有说有笑的么,为何今日又把我当陌生人?”

    说完还紧紧盯着赫连池的表情,却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打算搭理她。

    “赫连池你别对我装聋作哑。”

    云昭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他回话,便有些气恼地自顾自踢了一脚路过的积雪。

    随即装模作样的啧啧两声,阴阳怪气:“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真是拔|屌无情。”

    话音未落,赫连池便陡然神色一凛,原本没任何破绽的表情也露出一丝裂痕。

    “别在这疯言疯语。”

    他黑着脸冷声警告她。

    “难不成还想再回顾昨日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赫连池就后悔了。

    他想起了昨晚七七说的话,再结合现下云朝脸上洋溢的神采,一股躁意没来由地急促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云昭朗声说道:

    “昨日你邀我敞开心扉共进晚膳,我却临阵逃脱辜负你的心意,委实不该。”

    闻言,赫连池狠狠一皱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脚步飞快,却仍甩不掉喋喋不休的小姑娘,迫不得已只能听她继续懊悔。

    “昨夜我回去后一直在反思,也逐渐理解了你的所作所为。”

    “我想清楚了。”

    云昭说得振振有词,“既然我喜欢你,就应当鼓起更多勇气去面对,无论真实的你有多不堪,我都应当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

    “你如果爱喝人血爱吃人肉,那我就陪你天天吃……”

    “够了。”赫连池没有耐心再听。

    他身形一顿,倏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本王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识好歹错失良机。既然如此,别再来胡搅蛮缠,否则本王不介意也把你宰了吃。”

    “。”

    云昭泪眼汪汪,一副凛然大义慷慨赴死:“好吧,那你吃了我吧。”

    赫连池:“……”

    “别客气麻,像我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仙女,吃起来肯定很美味。”

    她越说越起劲,坏笑着向他逼近一步:“你今晚……要不要来我房里尝尝?”

    赫连池神色微怔,迟钝地读懂了她话里的不怀好意,顿时拧着眉头连忙后退两步。

    那嫌弃的表情,仿佛她是什么晦气东西一样,生怕沾染到一星半点。

    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送给赫连暮的那箱下流书,更是怒从心头起。

    “收起你那些脏脏龌龊的心思,少在这丢人现眼。”

    赫连池鄙夷地别开冷脸,心道七七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的思维属实异于常人,脸皮更是比城墙还厚,实在难缠。

    云昭还不服气地反驳道:“你这什么表情?我现在喜欢你你还不乐意,等日后我移情别恋了,你可别哭着喊着求我回心转意!”

    “呵。”他似乎被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狠话逗乐了。

    “放心,本王这辈子都不会对你有兴趣。”赫连池语气笃定。

    他连对她的嗤之以鼻也不加掩饰,姿态轻慢:“赶紧去找你的新欢,别来这碍眼。”

    云昭当真被他气到了,重重地哼了他一声,才风风火火地摇曳着赤狐大氅,转身扭头离开。

    可惜赫连池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回书房处理公务。

    直到天色昏沉,王府燃起煌煌烛光,戌时打更声响起,他才将脑袋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来。

    疲倦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又抿了杯茶清清嗓子,才算是缓和了些许疲惫。

    这约莫是他一日之中感到最放松愉悦的时候了。

    赫连池从怀里掏出玉佩,虔诚地敲击三下联系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七七宝贝,晚上好。”

    那边也很快回复:“晚上好呀。”

    姑娘语调轻快,不似昨晚那般沉悲伤,这让赫连池不禁松了口气。

    他声音低沉,语气缱绻黏腻:“宝贝,我今日好想你。”

    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也松弛下来,如沐春风般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紧绷了一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尤其在对方也回应他一句“我也很想你”的时候,满室残存的冷意,都被他那因欣喜而高涨的炙热气息取而代之。

    但深厚的修养还是让他及时克制住孟浪的热烈,生怕吓到她。

    赫连池略一沉吟,问:“宝贝,你在做什么?”

    正在执笔专心创作的云昭,闻言动作停顿片刻,而后淡定回道:“我在给你写小说呀。”

    “我说了,这次你来当男主角。”

    她又煞有其事地强调一遍。

    “……”赫连池呆呆地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丝迷惘。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是改写原来的那本小说吗?”

    “不。”

    “那写的什么?”

    这个……云昭嘴唇翕动,眸色深深地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狂野字词,到了嘴边的真话顿时为难地咽了回去。

    她郑重地放下笔,决定如法炮制,也将难题丢给这个当事人。

    于是正洗耳恭听的赫连池,就听到她突然讳莫如深道:“虐文女主那本书,不能修改。”

    赫连池顿时诧异地直起身来,“为何?”

    透过他那严肃的语气,云昭甚至能想象的到他此刻庄重肃穆的神情姿态。

    她顿时傲娇地挑了挑眉——让你骗我,让你气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可惜的赫连池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急切道:“七七你别卖关子呀。”

    “行行行,我这就跟你说。”

    云昭也不含糊了,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我前些时日不是想修改这本小说吗?但是我忘了和人家签订过契约。”

    “什么契约?”赫连池皱了皱眉。

    “就是为了保证小说的原创性。”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瞎扯一通就完事了。

    “因为小说也是为缔造出来的小世界,它有它自成一套的生存法则,如果作者或者其他人,因为偏心某个角色而乱改剧情,后果不堪设想。”

    赫连池像是猝然窥见了另一番天机,震惊得浑身一僵,愣在当场。

    这话有些超出他的认知和理解了,她说的‘其他人’,也包括配角他本身么?

    见他迟迟不说话,云昭又再接再厉道,将系统的话转告给他:

    “反正必须要严格遵守小说世界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试图修改,否则这个小说世界就会崩塌,所有人物角色都得死。”

    “算了,这么说可能有点混乱,我还是给你举个例子吧。”她故作姿态道。

    “既然你和我这本书的配角同名,那我就用你来假设一下。”

    她有些刻意地重复了遍,“假如你就是这本小说里的反派赫连池,某天你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为男女主爱情服务的配角,你肯定心有不甘,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男女主。

    但你不知道的是,杀死男女主会导致你所在的这个世界覆灭,整本书的角色包括你自己,都会死掉。而作者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一辈子都不能再写书。”

    当然,最后那几句纯属吓唬赫连池的。

    就算任务失败,她顶多是被系统抹去穿书记忆,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她就是想让赫连池能为了她,有所忌惮,赶紧收手。

    那端的赫连池,又沉默了须臾,才悠悠开口向她复述一遍:

    “也就是说,男女主是这个小说世界的核心,倘若有人把他们都杀死了,这个世界就会随之消失?”

    “对对对!”

    云昭不敢在这时候再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只是由衷欣慰地感慨:“池哥哥你还挺会总结的。”

    他能明白就好!

    早知如此,她当初一来就应该这么糊弄他的,害得她为这事绞尽脑汁,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真是亏大发了。

    接下来就希望赫连池能想清楚其中利害,快点放弃杀害男主赫连暮。

    “我明白了。”

    赫连池无法触摸云七七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对她这个原创作者的话,深信不疑。

    于是又温和道:“即是如此,那七七你就不要去修改了。”

    云昭乖巧地嗯了两声,心道大哥最重要的是你也得放过我的男女主啊……

    “嗯。”赫连池强作镇定地叮嘱她,“那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忙。”

    云昭也闻歌弦而知雅意,赶紧给时间他去消化这个噩耗。

    挂断语音后,赫连池脸上顿时阴霾密布,周遭寒气寸寸攀升。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方寸。

    为什么。

    赫连池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荒唐的掣肘。

    就因为他是炮灰,就因为赫连暮是男主,所以他注定要给赫连暮当踏脚石,还不能做丝毫反抗么?

    七七说的没错,他的确不甘心。

    可他也只是不想死而已。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在将他逼向绝路……

    赫连池紧绷着下颌线,双目失焦,纹丝不动地静静坐着,在空荡的书房内,连些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沉寂得可怕。

    心事重重,一夜无眠。

    翌日,石九匆匆推开书房的门,见到的便是赫连池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梨木高椅上的光景。

    石九看到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冷。

    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冷。

    就好似他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又好似人已经死了三天那般,冷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阴森且刺骨。

    饶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石九,也被激得一时毛骨悚然、脊背泛寒。

    他小心地觑了一眼赫连池那布满血丝的眼眶以及乌青的眼底,试探性地喊了声:“主子?”

    闻言,赫连池微不可查地掀起了些许眼帘,抚在把手上的手指也轻轻动弹了两下。

    像是尘封已久的魔神挣开了枷锁。

    山崩地裂,风雨欲来。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看向石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苍白的嘴唇缓缓翕动。

    “传下去,计划不变。”他说。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慑,无端叫人胆战心惊。

    “就在镇元寺,”赫连池眸色冷沉,眉宇弥漫着磅礴的戾气,语气更是陡然急转直下:“杀了赫连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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