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宁听闻消息,先是看了晏和安一眼,只见对方依然恭敬低头站在一旁,而后便走出营帐,荒原的朔风卷起砂砾,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如锋利的刀刃般切割着每一寸空间,在温寂宁玄铁护腕上刮出细密刮痕。

    温寂宁单手按住腰间鎏金螭纹剑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绣金云纹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却遮不住肩甲下方洇出的暗红——几日前被拓跋离暗算的旧伤仍在渗血。

    “随我去看看。”

    “将军,你的伤——”墨菊有些焦急,刚才听到王榆中毒的消息,她便立刻前来告诉将军,可是她忘了将军的伤口还未……

    “将军当心风寒,披件衣服吧。”

    晏和安的声音裹着砂砾,在两人身后悄然响起。

    他逆风而立,单薄的中衣被狂风撕扯出肩胛的轮廓,手中玄狐大氅在月色下泛着银白光泽。

    温寂宁没有回头:“不必,我们走——”

    晏和安不紧不慢:“将军且慢,若是因为异香之事——”

    温寂宁瞳孔骤缩,拇指顶开剑鞘三寸。

    “放肆!”墨菊挡在两人之间,腰间缠着的银铃撞出碎玉声响。

    晏和安却向前半步,任由剑锋割断一缕鬓发:“三年前龟兹商队遭遇沙暴,我在流沙坑里捞出的那箱毒蕈粉...”他指尖轻抚大氅,“与今夜帐中甜香,气味有七分相似。”

    空气突然凝滞,温寂宁嗅到某种危险的气息。她想起王榆枕边那盏鎏金香炉,炉身蛇纹与似乎与某个地方的图腾如出一辙。当剑鞘重重撞回腰间时,玄狐大氅已裹住她肩头,带着雪山柏木的冷香。

    “跟上。”

    王榆帐内烛火摇曳,王榆躺在床上,神情痛苦,只见他紧皱着眉头,双目紧闭,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声。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声。

    温季宁见状,正要上前查看,却被晏和安轻轻拦住了——

    “将军,未曾弄清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之前,最好不要轻易靠近。”

    屋内并不暖和,但王榆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噩梦里无法醒来,四肢及面庞红润得有些怪异。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细微的甜香,不易察觉。

    晏和安皱起了眉。

    “将军,这房间里的香和您房间里的安神香像是同一种,且——都有问题。”

    墨菊:“将军房里的安神香都是我换的,绝不应该有问题才对。”

    温寂宁:“的确,这香从未经过外人之手。”

    晏和安没有回答,他俯身贴近香炉边缘:“若是香无问题...”他灰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炉身蛇纹的鳞片接缝处,可有暗格?”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王榆突然痉挛,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温寂宁条件反射般要出剑,却见少年将领十指抓挠着脖颈,指甲缝里嵌满带血的皮肉。

    “王榆……”温寂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

    这个她十年前从蛮族尸堆里捡回的孤儿,如今却像极了那些被她斩于马下的敌人。

    她想起这个倔强的少年曾无数次挑战她的权威,却在每个深夜为她守帐,直到晨露打湿他的战袍。

    墨菊倏然跪地,声音颤抖:“奴婢想起来了!半月前王榆从胡商处带回的香炉...”她的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魏将军说这炉子配得上您的身份,让奴婢把军中的香炉都换了...”

    温寂宁的眉间凝着寒霜,鎏金螭纹护腕映着烛火,在案几上投下暗影。

    魏置材,又是你?

    ——这个她一手提拔的副将,竟在不知不觉间,将致命的毒香送进了她的军帐吗?

    晏和安的手指抚过香炉蛇纹,灰褐眸子闪过一抹异色:“同样的香,同样的炉,为何只有王榆中毒?”

    “除非...这炉子认主。”

    晏和安取下手腕上戴着的檀木珠串中的一颗,珠子撞上蛇目的刹那,炉身裂开一道细缝。与此同时,温寂宁的剑已抵住晏和安咽喉:“你怎知机关所在?”

    “西域商队常在货箱设此类暗格。”他一双狭长的铅灰色眸子紧紧攥住温寂宁:“将军可愿赌一把,看看这炉子里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帐篷外响起军医的声音:“墨菊姑娘——”

    温寂宁的心陡然一紧,突然想起军医是魏置材之前引荐给她的,在还未确定魏置材的真实身份之前,不能轻信。

    温寂宁:“墨菊,你先出去拖住他,暂时别让他进来。”

    随后,温寂宁收剑入鞘,她看向晏和安,那眼神落在晏和安灰褐色的眸子里不言自明——

    要么迅速解决,要么死。

    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许,晏和安说道:“请将军闭息!”

    说罢,他的指尖骤然发力,蛇目机关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几乎就在温寂宁屏息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甜香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西域毒蕈灰遇血则燃,毒性也随之消解,将军请看——”

    炉子里飘落的香灰落在王榆抓破的伤口上,竟窜起幽蓝火苗,过了一会儿,这火苗竟像是被王榆的血液吸收了一般,化作一缕青烟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寂宁有些哑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这般的蛮族之物……

    “将军,这种毒如果和炆国安神香的原料混在一起会很难发觉,长期吸入会导致人的经脉受损,甚至影响人的神智……”

    温寂宁的心沉到谷底:“到底是谁……王榆……”

    晏和安回过头俯身看着王榆,突然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碎屑,在烛火下泛着蛇鳞般的幽光。

    晏和安举起王榆的手指细看:“这是西域蛇纹玉的碎末,只有蛮族祭司的机关匣会用此物做润滑。”

    他掀开王榆的枕席——少年将领的床褥下压着道不自然的凹痕,其尽头是床板的木头浮雕。

    温寂宁看向那些浮雕,发现其中一处浮雕摸起来较四周比起来最为光滑,她和晏和安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按了下去——

    只见浮雕发出“咔咔”几声,浮雕中间展开一道缝隙,其后竟然有一个暗格,暗格的中间是一个木匣子,木匣子的上面盘旋着一只九节蛇。

    晏和安将盒子从暗格取出,“果然是西域机关匣…”

    “劳驾将军的短刀一用。”

    只见他举起短刀,猛地刺入九节蛇目,奇怪的是,蛇目并未碎裂,而是随着机括转动声,九节蛇逐渐消失,暗格弹出一封火漆完好的羊皮信,封口的狼头印还沾着蛇纹玉粉末。

    晏和安正要将信封交给温寂宁,此时帐外忽起嘈杂,帐外忽然灯火通明——

    远处号角撕破雨幕,探马急报混着马蹄声刺入军帐:“蛮族轻骑绕袭粮草营!”

    魏置材带着数十名将士挟着夜风闯入:“臣听闻有奸细作乱——”

    见到此时此刻正眼前的晏和安,魏置材额角青筋跳动,指着晏和安,“此人来历不明,将军莫要中计!”

    说罢,只见几道暗影从眼前闪过,为首的将士已然向晏和安掷出暗器,暗器速度之快,晏和安根本来不及闪躲,原本拿在手里的信掉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几声,暗器被挡下斜飞向一旁直直插入地上里,温寂宁站在晏和安身前,长剑出鞘,温寂宁一双凤眼中的冷光骇人——

    “魏副将这是想置我于死地?”

    “刀剑无眼!将军若是执迷不悟将敌人护在身后,就莫怪臣下无情!”魏置材后退一步,拔出腰间佩刀,旁边的几名将士纷纷上前,手中暗器飞出,有几枚偏转向炉身,暗器撞上雕纹的刹那,香炉掉在地上,底座铜钉突然迸射火星,矮柜旁原本堆着的几坛酒一瞬间将堆在一旁的酒引燃——

    墨菊:“将军小心!”

    在墨菊的惊叫声中,晏和安已掀翻桌案扑灭火苗想要把信捡回来,可魏置材刀光已至,刀锋在空中划出蛇形寒光。

    温寂宁的鎏金螭纹剑挽出剑花,剑尖精准挑飞暗器,却见魏置材的刀柄突然裂开——竟是藏着连环袖箭!

    魏置材大吼:“抓住他!如若不是将军收留此人,蛮族轻骑又怎会知道粮草营所在何处!”

    几个下属同时将甩向半空,玉片与袖箭相撞迸出火星。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帐顶浸油的牛皮,屋内火势更大了,火舌瞬间吞噬了半封羊皮信。

    “小心!”温寂宁旋身将晏和安护在剑影中,魏置材的刀却诡异地绕过剑锋,直劈燃烧的桌案。

    刀刃带起的风压让火苗暴长三尺,晏和安扑向信件的刹那,一个将士滑出蛇形链镖——

    “嗤!”

    链镖划过晏和安右肩,血珠溅上即将烧尽的信纸,晏和安忍痛放手,魏置材的刀比火光更快——刀风卷着信纸残片撞向烛台,磷火轰然炸开。

    温寂宁的剑锋已指向魏置材,却见最后一片信纸在晏和安指尖化为灰烬。

    这时,天幕骤然炸开猩红火光。

    “将军!西北烽燧!”闻讯赶来的将士的惊呼穿透雨幕。

    温寂宁秀眉紧皱,眼下情况显然不可再战,西北方为粮草存放的要地,若不及时赶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位置并发动突袭——

    这军中……确有奸细。

    收势转身的刹那,魏置材玄铁护腕轻轻磕在剑刃,他喉结微动,“既然如此末将请命……”他抱拳时尾音突兀地收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全凭将军调遣,但是……”

    “这个人,留不得。”魏置材视线径直看向晏和安,他喉结微动,濡湿的鬓发随着低头请命的动作垂落,恰好遮住耳后那道新月状疤痕。

    “墨菊带十人留守,照顾好王榆……”温寂宁甩开晏和安递来的止血散,剑穗扫过男人渗血的伤口,“给他包扎,待我归来再审。”

    晏和安倚着帐柱轻笑,目光掠过魏置材尚未放平的肩胛骨。方才那串行云流水的小动作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从碎玉关冰泉里爬出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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