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顾采之今日刚刚回府,未进门房,就接到了皇帝召他入宫的圣旨。顾采之接了过来,与那内侍到了谢。待走到房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微一寻思,起身出门而去。

    顾采之在门口阀阅旁上了一架金顶架子,低声吩咐了一句,那轿夫便抬着他,往张桓府宅而去。

    顾采之一路走到张桓书房,只见张桓正站在墙边那一具参天书架前,时而捶着掌心,时而又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张桓见了顾采之,猛地迎了上来,道:“可是江直那边来信了?”

    顾采之道:“并没有。”

    张桓这一口吊着的气才略微放下,顾采之道:“恩师今日可收到乾清宫召您觐见的圣旨了?”

    张桓转回身,坐在案前的八蝠圈椅上道:“这会子还管什么圣旨?待今晚大事得成,咱们爷俩才该进宫宣旨。”

    顾采之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恩师是接到了?”

    张桓不知道他为何要抓着这事不放,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果然见手边的桌案上,放着宫里的宣旨绸卷。

    顾采之心里更为疑惑,万岁爷身子不好,往常召见他们入宫,都是一个一个,多几个人都怕吵闹。今儿为何会同时召见二人?且这诏书里,为的什么,竟是只字未提,而且那萧瑾安……

    想起昨日午后,自己在宫中与萧瑾安偶遇,他显然是刚刚从承乾宫出来。虽然他任职司礼监,出入后妃宫闱也是寻常,只是他二人而今一个与周如业有约,一个正在撺掇江直逼宫,怎还会有闲心见面?

    不好!

    顾采之瞧了张桓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拱手道:“恩师若无吩咐,采之就先告退了。”

    顾采之来这一趟未免有些没头没脑,只是张桓这会儿心里正乱,也不计较,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顾采之从张桓府中出来,便传唤了御马监的尚公公,低声吩咐道:“烦劳公公立刻替我进宫一趟,给养心殿里的李公公带句话,问她今日皇上有没有见过萧瑾安,不管是面见的还是上的折子,只要给皇上过过话就都算。”

    “奴才明白。”

    尚公公应了一声,转身进宫去了。没一会儿,宫里的消息就传了回来,是一张蜀锦绣缎的手帕,帕子上写了两行娟秀的字迹,一看便出自闻溪之手。闻溪清楚写明,皇帝今日并未会见过萧瑾安。

    顾采之看到这话,便放了心,心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江直他谋事缜密,动作又快,萧瑾安才回京城不久,又怎么可能发现。今晚的事情一成,这天下怕就要被内阁和司礼监平分了,江直不成气候,他自有一百种整治他的方法,至于张桓,眼下有他顶在前头,到没有什么不好,姑且再容忍他一些日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雨欲来,实在难挨。不知怎么。顾采之这会儿就是反反复复地想起萧瑾安的脸,他到底在何处见过他呢?他去承乾宫又要做什么呢?

    顾采之越想越焦躁,他猛地睁开眼,起身回府而去。

    张思绵没想到丈夫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每次他到父亲府上,都是待到傍晚才归。一时高兴不已,她上前接过他的乌纱帽,又吩咐小丫头服侍他换上常服,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吃过午饭了没有?”

    顾采之握住了张思绵的手,柔声道:“今儿不在家吃了,叫厨子好生准备两个菜,咱俩到郊外骑马去,玩尽兴了在梨花坡吃。”

    张思绵喜出望外,顾采之政务繁忙,这几天几乎是泡在了衙门里,已经很久没带自己出去玩过了,不想今日竟主动邀约,欢喜道:“真的?”

    “嗯,”顾采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真的。”

    两人上了马,一路骑行到郊外,仆从们抬了东西,在身后驱车跟着。此时已是腊月,京郊的田野薄霜满山,似白玉铺陈。冬日的阳光飒爽,在那玉色上又激起一层绚烂辉芒。

    马蹄踏着霜花儿,发出沙沙声响,张思绵穿着一身鹅黄色束腰骑装,外边披着一件领口缀狐毛的加棉小氅,在山路上奔驰。时不时地又转过头来微笑呼喊,“采之哥哥,快来追我啊!”

    顾采之只是含笑望着她,趋使缰绳,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待跑到半山腰,那马儿竟忽然拔蹄而起,窜上半空左右摇晃。马背直悬,几乎与地面夹成了一个直角。张思绵大骇,她拼命地抓紧缰绳,大喊救命,可那马儿发了狂,也不管背上是不是主人,只疯狂地在树丛间乱窜,终于将张思绵甩在了地上。

    张思绵疼得一声惨叫,随后马蹄从她脚踝上踏过,竟咔”地一声,将她的腿骨踩断了。

    张思绵疼得几乎昏厥,顾采之急匆匆地赶了上来,他脱下袍子围住张思绵,将她抱在怀里,道:“快!快去叫车,请大夫!”

    京城的马儿向来听话温顺,下人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一时不免手忙脚乱,驱车的驱车,请人的请人,好不容易才将张思绵送回了府里。

    “采之哥哥,我疼……”

    张思绵低声□□着,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顾采之疼惜地帮她擦拭着,又回身质问道:“大夫怎么还不来?”

    下人们惊恐地道:“回大人,已经去请了。只是梁太医到忠义侯府上出诊去了,周太医咱们府上不大熟悉……”

    “没用的东西!”

    那仆从话未说完,顾采之气得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又听张思绵在床榻上痛苦地叫道:“采之哥哥,别走,别留下绵绵一个人,我害怕……”

    “好,”顾采之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绵绵别怕,我在呢……”

    下人们见顾采之对夫人如此疼爱,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同情。这一下伤得太重,马蹄子又正好踩在腿骨上,将来会不会跛足,就全看造化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太医院的周宇提着药箱进了府,他同顾采之唱了一个喏,便赶紧上前去查看伤情。顾采之只怕会打扰大夫问诊,转身出屋,忽听得张思绵在身后叫道:“采之哥哥,采之哥哥别走……”

    “我在呢!”顾采之连忙心疼地走回榻前,他握住张思绵的手,回身吩咐道:“派个人到杨大人府上去,请杨大人待会儿进宫面圣时替我向万岁爷告个假,就说内人今时晌午骑马时伤了腿,我无法进宫了,明日再亲自向陛下请罪。”

    夫人摔成这样,搞不好还可能落下终身残疾,若没什么重大的事,这会儿叫人进宫的确有些不近人情,众人都觉得这假告得没什么不对,那下人应了,匆匆出门而去。

    张思绵的腿伤极重,周宇为她敷药针灸,几乎忙到深夜,才勉强将腿骨归位。他喂张思绵略饮了些麻沸散,待她睡下后,悄悄冲顾采之招了招手。

    顾采之此时正负手窗前,望着天边明月,不知在思索什么。周宇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他抬腿进了屋,周宇不无惋惜地道:“顾大人,夫人的脚踝被马蹄踩伤,正好踏碎了关节,下官已竭尽全力医治,只可惜……”

    周宇见她二人恩爱,这打击人的话有点不忍心说出口。他抬起头,却见顾采之的脸上忽然没了焦虑心疼之色,反而冷毅阴沉,心里有些奇怪,道:“夫人日后,只怕会留下跛足遗症。”

    “知道了,多谢周大人。”

    顾采之淡淡淡应了一声,吩咐下人准备了车马银钱,送周宇回府而去。周宇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顾大人怎么行事忽急忽缓,只一会儿的功夫,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一直快到子时,顾采之还未睡着,燃着半截灯火守候在张思绵身旁。张思绵喝了麻沸散,此刻还在睡着,子时的梆子刚过,忽见一个府内的执事匆匆跑来,急哄哄地道:“大人,大人!”

    顾采之似乎早在准备着什么, “蹭”地一下起身出了屋,道:“出什么事了?”

    那执事跑得很急,喘着气道:“回……回大人,万岁爷……万岁爷召您进宫。”

    顾采之未说二话,当即出了院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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