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要从我们刚刚进入镇子说起,自从谢盐晕倒,藤学一便探测到这块地方有人布下了源源不断吸取灵气的阵法,那么身怀灵璧的我必然会成为那人的绝佳猎物。

    所以早在收纳谢盐之时,一方面害怕谢盐被源源不断地吸力吸干,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灵璧,藤学一提前从我的心口掏出了乘黄石随谢盐一同塞进了福禄口袋里。

    但他怕我挂掉,于是又塞了一小块萤石进去护住我的心脉,可惜这萤石力量薄弱,不够这地下法阵吸的,所以我时常腿软晕过去。

    涌泉君得到了萤石,感受到了灵力补充,起初确实会有效果,但灵力吸收消耗完毕便再也无济于事,他从喉咙中发出阵阵嘶吼,“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藤学一整个后背抵住井壁打了个呵欠,“好说好说,不过是小小一个见生符。若你仍是神格,便可见得众生;若是并非神格,那……”

    “啊!!!”涌泉君痛苦地左右摆动,我被藤学一死死拽住,眼看着它在井底痛苦嘶吼,于心不忍到,“他也是无辜的呀……”

    “无辜?”藤学一冷笑一声,看向涌泉君,“你虽身灭,但神识未尽。当日血流遍地,沁入黄土,渐渐有了灵识,靠这四通八达的水源,将那吸纳阵法增强了十倍百倍不止,连过路的精灵花鸟都不放过,是也不是?!”

    涌泉君嘶吼着回道,“我若不去吸干它们,那这枯井锁链便要吸干我!我为求一丝生机,何错之有!”

    听他这么回答,藤学一继续道,“小娟早已被菩萨度化,你却白日间吸纳灵气,夜间聚集幽魂在这镇子里装神弄鬼,又是为何?”

    涌泉君答,“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他们越害怕,便是内心有愧,我一为谴责本村人狼心狗肺,二为恐吓外乡人不得入内,行的是鬼魅之事,做的却是良善之行,何错之有!”

    是的,他没有错。

    他和小娟,谁都没有错。

    可是却白白落到这么个下场。

    我忍不住唏嘘,小声对藤学一说,“要不然,咱们把他放了吧……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

    “他并不是没有对你做什么,他只是没有得逞罢了。”藤学一双目一闪,冷声道,“他要是成功了,你以为你还有命能跟我说这句话吗?”

    我胸膛里的物什猛地一跳,迎面的那块黑色海绵越涨越大,藤学一抬手捂住了我的眼,紧接着,一声闷响,整个井里都在剧烈地震动。

    我感觉到有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喷射了满脸满身,腥臭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眼看我就要呕吐,藤学一连忙松开了手,我惊慌失措地抹了一把脸,手掌上没有任何黑色黏糊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我摊开的掌心里只是被井口的阳光照射映了下来的淡淡水波纹。

    我看向四周。

    很奇怪,从上往下看,这口井好像很深看不到底;但从下往上看,薄薄的水波纹宛如一层保鲜膜一触就破,井口的光线照进来,井底宛如白昼。

    我可以看到井口那个连蹦带跳挥舞手臂的身影,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那是应如是。

    “看来得让他在外面等会儿了,”藤学一的声音从我的头顶响起,我一把抓住他刚刚松开的手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井里有问题?”

    他挑挑眉,“猜的。”

    “那就把你的猜想说出来听听?”井底宛如外界,我一点不觉得呼吸困难,更没有什么海草苔藓,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特意划出来的一小块儿难得的安静区。

    藤学一歪头思索了片刻,倒不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猜想,反而问出了一个特别深刻的问题,“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的话没有半点疑问,而是陈述的样子,仿佛早已预设了答案。

    碧绿的苔藓爬满了墙壁,柔软的海草丛生,宛如一块新生的毯子,毯子上方,洁白的头颅骨架稳稳落在那里,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刚想要触摸那个头骨,却被藤学一一把拽了回来,他握住我的手,双眼直视着我问到,“王建国,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藤学一的提问令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笑起来,“一定是应如是一直嚷嚷着投毒把你这个当师叔的吓坏了吧?安啦,只是让他们忘记我而已,没什么毒副作用啦!就算有,不还是有你在嘛~”

    他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们俩的手一直也没有分开,他的掌心微凉,眉目凝重,意识到这一点我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拍拍他的肩膀尽量显得轻松地说到,“你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该不会这个投毒损耗你多年积累下来的功德吧?”

    “别嘻嘻哈哈的,”他的双眼紧盯着我,“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可以把心中的话都说出来,是杀了他们也好,还是弄残也好,怎么样都好,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就对了,把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讨回来,你说啊,你说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诚实到,“我说不出来。”

    他冷笑一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圣母婊。”

    “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与其花心思去想那些爱与恨,不如坐下来安安静静吃顿饭。”

    “说得轻巧。”他继续冷笑。

    我说,“那不然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现在有能力,也有我能帮你,做什么不行?”他问。

    “是啊,我做什么不行,干嘛非得去在意那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呢?”我说,“其实我倒没有想过爱恨,爱与恨都是太过于宏大的词汇,这俩个字太重了,我只能说,我之所以觉得痛苦,是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不公平。”

    “孩子是被父母带来这个世界的,在血缘的维系下,他们是孩子认知的世界里最亲近的人,作为孩子别无选择。但父母生育孩子却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是繁衍,或是意外,又或一时兴起,再或达到某种目的。所以我必定会爱他们,他们却未必爱我,”说到这里我苦笑一下,“两者之间付出的爱不对等,这就是我认为的不公平。”

    “除此之外呢?”他继续问到。

    “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我说,“生我的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还不明白要怎么去做一对合格的父母,我自认为算是我们家里最有文化最高素质的人了,我现在二十六岁,可是我依然认为自己在心理上还是个孩子,可是二十多年前,在我父母二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三四岁了。当时他们的心态未必有现在的我成熟,而他们的道德感也没有达到可以好好抚育一个幼小生命的素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嗯,我都明白的。”

    他眯起眼睛,嘴边酝酿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那如果有一天,他们让你去死呢?”

    我翻着白眼回到,“大哥,我只是他们的孩子,我又不是他们手上的肥肉,拜托你啊,我有腿,我会跑哒!”

    他继续不死心地问,“要是连腿都没有了呢?”

    听他这么一问,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诗意,突然大义凛然地仰面长笑一声,“我的生命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我自己!”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有点太中二了,于是尴尬地小声又补充到,“额……我的意思是,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想办法跑……”

    “要是实在没办法呢?”

    我截住他的话头,“要是实在没办法,就……”

    我握了握拳头,他心领神会地将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双目炯炯有神地说,“跟他们拼了?”

    我默默将拳头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在他眼前晃晃,认真地说,“就先装成怂包,虚与委蛇,以待来日。”

    “……”他泄气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背过身去,“说到底,你还是怂!”

    “咳咳,”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继续说,“这不叫怂,这叫智慧,智慧你懂吗?在自己最弱小无助的时候奋起反击那不叫勇敢,那叫脑子有泡!”

    我拍拍胸脯到,“你看我,小时候认怂,哭着喊着要上学读书,各种挨打都忍过来了,现在考出来了,有本事自己赚工资了,自己有能力了,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再也不用怕他们断我生活费的日子了,这叫什么?这叫底气。要是我从一开始就跟他们硬刚,就我那个家暴的爹,重男轻女的妈,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一个足以传宗接代的儿子,那我不分分钟被他们整死?三四岁被抛弃,七八岁被沉河,十一二岁活活打死,等到十五六岁还能配个阴婚卖个好价钱用来给他们儿子娶媳妇买新房,这才是大大的不值!”

    他似乎被我的回答震惊到了,嘴巴半张开,愣了半晌,才抬起手,双掌搭在我的肩头认认真真地说,“很好,很好。”

    我回望着他,不解的问,“什么很好?”

    “没有爱恨与怨气,就很好,”他补充到,“如果你不开心,不甘心,一定要跟我说,不要……”

    “不要什么?”我突然反应过来,抬起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嗷!我明白了!你把我想得也太狭隘了!好嘛~你是不是要说,怨气憋在心里容易变成女鬼啊!是不是啊!”

    我的声音高八度,他被我点着额头不服气道,“那万一呢,谁知道你……”

    “哎哎哎???松手松手!说不过就动手算什么好汉!”腰间一紧,猛然间我撞上他的胸膛,藤学一的手掌按在我的后背上,整个人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他说,“乖一点。”

    法力磁场在我们两个身边炸开,反向的水漩涡让我忍不住头晕,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头,他双手环抱住我,下一瞬,水如薄膜。

    破开薄膜的一瞬间,我看到应如是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一沓万灵符在井口扇风,见到我们从井口双双蹦出来,他一张大脸立刻凑过来,满脸惊喜道,“师叔!建国姐!哎呦呦!祖师爷保佑!您二位总算是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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