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家在学一的脚下挣扎了两三下,突然口鼻中喷出一股白烟,紧接着一阵狂风袭来,白烟渺渺茫茫,待烟雾散去,韩铭整个身形也都随之不见。

    藤学一“啧”了一声,弯腰将脚上的拖鞋摘下来,看看鞋底,那鞋底上竟然贴着小小的一张便利贴。

    我心有余悸不敢上前,应如是倒是凑了过去,看着藤学一手上的便利贴疑惑道,“这么小的一张纸,居然还能画画?”

    藤学一说,“这有什么,既然果核都能微雕,这一寸见方的小纸片上画东西,对韩铭这个专业画手来说想必不是难事。”

    他将手里的便利贴翻转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只看了一眼,瞬间毛骨悚然。

    这是——龙睛虎目!

    小小的纸片上,一双湛蓝的猫眼栩栩如生,宛如琉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韩铭的画已经不是与曹正德的画有七八分相似了,作为亲身参观过曹正德画展宴会的我来说,这,这这这,这分明就是画的同一双眼睛同一只猫!

    难道说,韩铭真的是曹正德的私生子?代笔?还是别的什么……

    看到我走神,藤学一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便利贴大小的画纸,“这是我追着鬼影跑出一段路后,那鬼影被我制服化成的纸片。”

    应如是从他手里接过两张纸片进行对比,嘴里啧啧称奇,“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其实在看到这两张纸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韩铭先是作势将藤学一引开,后面又将我与应如是带到这种荒郊野外,这两张画纸幻化出来的韩铭为假,那真的在哪儿?

    “咳,我早就觉得那报刊亭里的大姐不对劲,这么一想,绝对是他男扮女装的!”应如是将地上瘪了了充气摩托叠床单一样收起来,一边叠一边说,“他把我们引开,是在阻止我们追查他。”

    “他怕我们追查到什么呢?”说完这句话,我的心里却立刻浮上来个答案。

    我们三个人六目相对,“离魂转生!”

    我们站在医院外的空地上,应如是前前后后转了一大圈回来汇报,“没有阵法。”

    “没有固定的吸收魂魄的阵法,那就说明,他还会来。“藤学一说。

    “谁?谁来?“我问。

    “等。”他俩异口同声。

    月色朦胧,深夜的雾气更重了,医院白白的高楼伫立在浓浓的夜色中,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稀稀落落的鸟鸣。

    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吸溜吸溜快流出来的鼻涕,蹲在一棵树的阴影后面小声问,“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还来不来了?“

    应如是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来不来,几点来,但是知道他总是会来的。“

    藤学一反而精神抖擞,他双眼直直地盯着不远处高高的旗杆,“今晚月圆,他必定会来!”

    咣——咣——咣——

    医院最高楼上的钟声响了三遍,我抬起手腕,手表表盘上显示十二点整。

    就在这时,雾气散开,月光把大地照得宛如白昼,旗杆顶端艳红的旗帜翻飞,寒风过处,我被冻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等我缓过神来眯起眼睛再看过去,月光已经再次黯淡下来,但是我却清楚地看到,那旗杆顶端赫然站着一个人!

    几乎是同时,就在我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藤学一袖中连着铃铛的符咒如同一片薄薄的刀片迅速脱出朝着那人飞射而去!那人背对着我们,面朝医院的各个窗口,双手张开似乎是在结印。窗口的灯光忽明忽灭,时不时有一缕缕轻烟般飘渺纤细的银色丝线飞出,朝着那人飞来,环绕周身盘旋。那人一身黑衣专心施法,对于袭来的符咒不闪不避,符咒尖锐直钉入他的左肩,而他为了施法不被打断竟然就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呃……他不还手的话,咱仨专打他一个,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我幽幽地说上一句。

    “啊,啊对对对!“应如是一边点头一边默默把十个指头缝中间夹满了的符咒收回了背包里。

    我们三人从树影里走出来,藤学一对着旗杆上那人喊了一嗓子,“你这样做没用的!“

    那人身形一滞,旋即又恢复常态,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够让他动摇信念,藤学一走近一些又说,“停下来!“

    那人的双手食指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个由千百条纤细的银色丝线缠绕而生的光球,他双手维持着结印的姿势,转过头来俯视着我们三人冷漠地说,“不干你们的事。“

    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银白的月光照耀过他苍白的脸,那双漂亮的眉眼令我脱口而出,“韩铭!“

    是的,没有错,他就是报纸上刊登着照片的青年画家,因为一幅画作卷入抄袭风波的男人!

    听到我叫他的名字,韩铭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挑了一下,然后垂眼看向自己面前渐渐凝结起来的光球,化指为掌,一手握住光球,一手则拍向我们,涌动的气流将我们三人纷纷震开,应如是终于逮到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新仇加上旧恨,他格外激动。

    大喊一声,“别跑!”随即双手十指甩出一连七八个符咒,只见那符咒遇风而化成千百光点纷纷朝韩铭而去。

    眼见着韩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就在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他身后居然爆发出来一个银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庞大,银白的气体流动,勾勒出兽耳的形态,这,这是什么妖怪?!

    怪不得韩铭一个普通人居然又会结印又会邪法,这,这肯定是被妖怪附体了啊!!!

    银白的身影将符咒化出的光点尽皆吸收,毫发无伤,应如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嘴里骂骂咧咧,双手再次准备好了符咒,这一次,杀伤力只多不少。

    藤学一站在一旁静静观战,面对这一场面他似乎对于之前的困惑已经想出了什么眉头,就在应如是再次抛出符咒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脚下一空——天杀的臭道士!藤学一居然抓起我的后脖领子把我也给甩了出去!

    这一甩可真是把我甩飞了,我又不像韩铭有旗杆撑着,整个人在半空中被高高抛起又急速落下,饶是我想变成个人形炮弹把韩铭从旗杆上活活撞下来都不能够,“救命啊!我可不想被摔成肉饼啊!”

    本能的,我开始呼救,可是就在我呼救声刚一出口,我就感觉到一阵寒气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我。

    银白色的气息流动在我的周身,我居然停止了下落,就这样悬空,但心中却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那个韩铭身后的银白身影用它的法力稳稳地托住了我。

    我仿佛轻盈地躺在棉花上,睡在月光里,我心中十分安宁。

    就在这时,藤学一的声线穿透包裹传递到我心里,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八个字,“以我之眼,见你所见!”

    不知道是不是藤学一施法失败,我的眼前居然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身上的痛感却异常明显,这种痛和摔下来的痛不一样,好像伤在四肢,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尤甚,而双腿的腿骨也仿佛被打断了,这,这究竟是挨了什么酷刑啊……

    鼻尖可以闻到一阵阵恶臭,烂菜叶子混合着污水的味道,有大颗大颗湿冷的液体砸在我的脸上身上,是雨。我努力挣扎着想爬起来找个避雨的地方,但是我想动却动不了。

    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耳朵还是很灵敏,可以听到来人的自言自语,“……怎么家门口的垃圾桶都满了……”然后是塑料袋的声响,“哗啦哗啦”。

    怪不得总能闻到臭味,原来我一直躺在垃圾桶边上,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还真衰啊……“

    雨滴落在伞布上,“嘭嘭嘭”,好像来人的心跳,“嘭嘭嘭“。

    宽大温暖的手掌抚摸过我湿哒哒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肮脏的街道上拾起。

    雨没有停,但雨已停。

    “原来你不是一只小黑煤球,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年轻人的声线总是带有独特的薄荷感,刚刚洗完热水澡十分舒服,我努力晃晃脑袋试图回应他,他拍拍我的头,抱着我进房间吹干。原来藤学一的施法没问题,只是当时的“我”身受重伤压根睁不开眼睛,经过这位好心人一段时间的照顾我的眼睛已经可以慢慢睁开一点缝。

    透过这道缝,我看到面前立着一个巨大的穿衣镜,镜子中的年轻人眉眼非常漂亮,正是韩铭,他看上去比现在年轻一些,但也没有年轻多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柔慵懒的气质让人无端的想起秋日的阳光与柔软的毛衣,和旗杆上那个冷漠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而他的怀中抱着一只全身雪白,却有一条黑色尾巴的小猫,这小猫的尾巴有意思,不是纯黑色的,尾巴尖上竟然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只是四肢和身上或多或少地缠着绷带,看上去模样有些滑稽。我试探着伸伸胳膊,镜子中的小猫也动了动被纱布包裹着前肢,OK,那是“我”。

    我左右看看房间里的布置,很普通的一个小出租屋,里面的陈设很少,一眼过去,尽收眼底。除了床,衣柜,就是书桌,书桌上散落着一些笔刷和颜料,书桌旁的画板上一幅田园村庄的风景画。

    画……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画,一想到画画,我的头居然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我用力甩甩脑袋,再次回过神看过去,镜子里的猫仍是“我”,抱着我的人,居然变了样子!

    镜面脏兮兮,镜子中的男人也看上去灰头土脸。他脸上有个酒窝,笑或不笑,酒窝都深得很明显。这不是韩铭,这是谁?

    我警惕地缩了缩前爪,噫?伤口没有了,纱布也没有了,我身上不疼了。

    一个翻身轱辘到地上开始在屋子里乱窜,陈旧的脱落红漆的旧家具散发出受潮的霉味儿,地面没有瓷砖只是一层土,男人在我身后喊到,“小雪球别跑啊!”

    “小雪球”这名字真土,我在心里默默吐槽到,“我又不是全白,没看见我还有一条黑尾巴吗?”我跑到镜子前,摇动尾巴示意他看清楚。他看没看清楚我不知道,但是我看清楚了一点,镜子中的这只猫居然尾巴上有两圈白绒毛!

    这可真是奇怪,我看着镜子中的猫,不论它是尾巴上有一圈毛还是两圈毛,我都知道那是同一只猫。但是,我回头望过去,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和韩铭却是明明白白的两个人。

    难道是同一只猫在经历不同时空?

    男人身材高大,他走过来的时候,灰色裤子的裤脚已经被老鼠啃咬出了不规则的形状,而两条裤管的膝盖处也不合时宜地补着一大一小两个不同颜色的补丁。

    他走上前来朝我摊开手,掌心里是极小极小的一块黑色的馍馍,我没有吃,左右看了一眼,瞄准房门冲了出去,却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个大跟头——咝!好疼!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我拦腰抱起来搂在怀里,他心疼地吹着气说,“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竟然把你的指甲都拔掉了。”这声音很熟悉,我试着睁开眼睛,韩铭的脸映入眼帘,哪里有什么陌生男人,我一定是伤得太重精神错乱了。

    因为两条后腿都断了动不了,我只能任由韩铭抱到床上,天很快黑了下来,韩铭抱着我轻声说,“乖乖睡吧,明天带你去换药。”

    我身上这么疼哪里睡得着,正在我默默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肚子上压过来一只大手,那只大手很霸道地把我往里一勾,我顺势一个翻身,四目相对,韩铭不见了,居然又变回了那个陌生男人!

    靠!藤学一施的这什么狗屁术法啊!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精神分裂了!

    男人看着我说,“小雪球,我家里没有过冬的被子,我听说抱着猫猫狗狗就不冷,我就抱着你睡了!”

    “我靠!大哥,谁跟你说的这套话你去找谁求证好不好?再说了,虽然我现在是只公猫,但,我纯洁的灵魂还是一个可爱的萌妹子好不啦!你这样……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我的吼声无力地化成了几声猫叫,除了帮他震慑驱赶了几只临时起意偷粮食的贼老鼠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趁他睡着,我赶紧从他的臂弯里钻空子逃跑,幸好我在这个时空里是个四肢健全健步如飞的猫,悄无声息地跳下简陋的木板床,我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转悠了起来。

    这个房间很破,请原谅我这么说,因为这压根就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它简直像是一个废弃仓库。

    如果说韩铭的出租屋是局促狭小但不邋遢,那么这里就是既局促又狭小还非常邋遢。

    墙角摆放着一个小沙盘,做工很粗糙,木头和钉子被组合得七扭八歪。沙盘边上有一摞报纸,和一些散落的小铅笔头,高低长短不一,好像是在哪里捡来的。

    我走近一些看向那摞报纸,有的油墨褪色,有的油墨尚新,新的那几张上写着日期和年份,我现在所处的时空正是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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