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看到具体时间线导致时空墙壁加固了,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到韩铭所在的时空,而是开始与这个陌生男人一起生活。

    男人名叫阿德,叫他男人其实不全对,我后面才知道原来他不过二十来岁,按照年龄来说,仍旧算是个少年。只是爹妈走得早,他一个人,白天上工,晚上还要照顾家里仅剩的几亩薄田,累坏了,长得老了些。

    可能是平时太累了,所以他偶尔也会找时间消遣一下,他消遣的方式很简单,在他那个简陋的小沙盘上用木棍画画,把画练到满意的程度才舍得用捡来的小铅笔头把画作誊到捡来的旧报纸上。

    街里街坊都很喜欢这个踏实勤快的小伙子,知道他日子艰难,偶尔接济块馍馍,或者村里有什么大的文艺宣传,就让他帮忙画个花样,赚点小钱。他也知道感恩,默不作声地帮人家刨花生种瓜果一干就是一晚上,从不喊累。

    “阿德,你今天给村里帮忙盖房子,村长分你二两猪油,炒榆树叶可香得嘞!”脸上两坨高原红的中年妇女把手里的搪瓷罐子塞进阿德怀里。

    “谢谢刘妈!”阿德将搪瓷缸子收进身上的背篓,然后蹲下身和趴在脚边的“我”小声说,“小雪球,一会儿我再去河边抓条鱼,咱俩打打牙祭。”我“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语气轻快,脚步也轻快,一人一猫在夕阳下身影渐渐拉长,逐渐幻化成两个少年并行的模样。

    我不知道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多久,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时间缓慢,我和阿德每天都很快乐。

    直到某一天,刘妈拿了一张鲜红鲜红的大字报跑过来说,“阿德,镇子上迎新年办活动哩,让每个村都出个节目,俺们想了想,你平时不是会写写画画的嘛,你来一个?”

    阿德羞惭地低下头,用被老鼠啃咬过又缝补上一大块土黄色布头的衣摆来来回回地搓了几遍手,吞了几口唾沫,才艰难地开口,“我不行,刘妈,我,我平时那都是随便画着玩的,咋还能出节目了么。”

    “噫!好得很嘞!”村长抽着旱烟从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村里宣传栏上你娃不是画的很好么!俺就同意让你去!”

    “我也同意!”“俺也同意!”“让阿德哥哥去!”一时间来的人可真多啊,有生产队的大队长,有前院的胖丫,还有梳着羊角辫的二妮子,他们七嘴八舌地夸着阿德的好,整个破旧的仓库似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村长的话语仿佛是火柴头上的一团明火,点燃了一挂新年的红色鞭炮,“哔哔啵啵,噼噼啪啪”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屑飘扬在村子的上空,晴朗的冬日里,村里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身畔是那一方小小的沙盘,沙盘中是阿德无聊的时候用木棍随手划拉出来的图案。而不远处,是兴奋热闹的人群,和脸红到耳根的阿德。

    开始画了,画什么呢?

    阿德用着村里凑钱从镇子上买回来的传说中的“高级“颜料,在大块大块的白纸上勾勒涂抹,皱纹纵横正在抽旱烟的村长,喂鸡鸭鹅一把好手的胖丫,扛着大包粮食的队长,和二妮子一起招呼村里人扭秧歌的刘妈。他给每个人都在画中换了新衣服,刘妈头上还戴了朵大红花。我看着画适时地叫了一声,惹得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小雪球着急了,怎么画里没有它呀!”

    阿德脸上的酒窝更深,他先是拍拍我的头示意我不要着急,然后画笔一挥,一个年轻男子怀中抱着小猫站在画中微笑,那画中的小猫正在开心地摇晃尾巴,而它的尾巴尖上是两圈洁白的绒毛。

    平平无奇的一天,平平无奇的一幅画,可是就在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幅画仿佛插上了翅膀,连带着阿德一起腾飞了起来。飞到镇上,飞进县城,飞跃江河湖海,最终竟然飞到了全国的舞台上。

    村长带来好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画完画第二年的秋天,阿德正在满头大汗地犁地,我蹲在玻璃水罐旁边,看着村长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急匆匆地走过来,“阿德啊!你娃儿有出息哩!你要带着俺们村走进大城市哩!”

    阿德扯着衣领子擦了擦汗,汗水流进眼睛里杀得眼珠子的很疼,他摆摆手说,“哪里有那个好福气。”

    “咋个没有!“村长将手里的信封往阿德胸脯上一拍,高兴地将头顶的帽子摘下来边扇着风边说,“你的那个画可了不得,镇上县上都说好,就连省长大人都惊动哩说要给你个标兵做做!”

    阿德将手中的锄头放下,依然是先用衣摆搓了搓手心,然后才打开了那封信,烈日炎炎,信封里除了表彰信还有一份报名表和五十块钱,阿德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用手指肚摩挲着报名表那页纸,仿佛要把那原本就薄薄的纸摩擦得更薄,新鲜油墨的香气透过纸背传递过来,我摇晃着尾巴朝他跑过去,黄土地的泥点子飞溅起来弄脏了我的毛皮我也毫不在意,阿德的激动和快乐感染了我,他弯下腰把我抱起来,“小雪球,我可以去城里了!咱们一起去!”

    决定去了,阿德激动得一夜没睡,他一会儿把信封压在枕头下,一会儿又急吼吼地揣在怀里,当然,最多的时候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看。我实在是撑不住了,窝在沙盘边打呵欠,朝着他“喵”了一声,“别弄那么大动静,我要睡觉!”

    听到我的叫声,阿德有些抱歉的意思了,他从木板床上翻下来,拿着信封走上前,我以为他要和我道歉了,没想到他居然和我说害怕有人把这封信偷走?!

    我的个乖乖,我是真的服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藤学一,你快点想想办法把我换回来吧!苍天呐!大地呀!有谁能听见我的心声吗?!我是真的很想回到现实世界过正常的生活啊!!!

    清晨的太阳是红色的,阳光仿佛包裹着一层轻纱,薄雾弥漫的村口,队长牵着一头驴慢悠悠地走过来,“这可是从镇上雇的驴车嘞,”队长拍拍驴屁股,驴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扫到身后被粗麻绳牵引的平板车。阿德把我和一个装满衣服的小布包抱到车上,然后站在车边,依然是局促地用手搓着衣服下摆,只是那上面已经没有补丁,他张了张口,半天才说出一句,“谢谢刘妈给缝的新衣服。”刘妈走上前来双手帮他把衣服上的褶皱拽得更平整些,“去吧,精精神神地去吧!”他点点头还没再次开口,等候已久的胖丫已经提了一个红布包塞到他手里,“这都是今天新鲜的蛋哩,俺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你摸,还热。”

    “咋可能还热么!”阿德嘴里嗔怪地说着,只感觉自己眼眶热热的,他双手抱着鸡蛋,生怕磕了碰了这难得的好宝贝。

    二妮子连呼哧带喘地从村里跑出来,她脖子上鲜艳的红领巾和两个羊角辫一起随风摆动十分活泼,她将脖子上的红领巾摘下来,系到阿德的手腕上,“哥哥,你一定会,一定会,得胜归来!”得胜归来,这个词汇应该是她跟着村里人听广播时候学会的,阿德微微躬着腰朝她点了点头,二妮子脸涨得通红,她解开自己的小外套,又解开里面的小花褂子,一层一层剖开自己的心一般,解开衣服到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秋衣,而秋衣的胸前有个小口袋,她宝贝地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几根拇指长短的彩色蜡笔,黑的,红的,绿的,蓝的,黄的,足足有五根!她把这五根蜡笔郑重地用双手高高托举起来,仰着脸看向阿德,“这个给你!”

    这,这应该是二妮子那两个在城里打工的爹妈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二妮子把它放在这么贴身又贴心的地方,阿德看着那几根小小的崭新的蜡笔,那上面还带着孩子身上的体温,他再也抑制不住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

    “哭啥子么!这是娃娃的一片心,你就带着,等哪天回来再还给娃娃是一样的么!”村长艰难地使劲嗦了一口烟屁股,“阿德,你娃有本事,替俺们都出去好好看看,使劲转转,俺们等着你回来讲讲城里的大汽车大楼房!”

    阿德颤抖着肩膀伸手接过二妮子双手掌心里的蜡笔,他快速地背过身,将鸡蛋放在我的身旁,自己手里握着蜡笔,爬上了平板车。

    队长高高地扬起了鞭子,“啪!”驴车骨碌碌地前行,我静静看着村口的人们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队长将我们送到了镇上,还完了驴车,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阿德塞到裤子口袋里,然后自己踏上了回村路。通往县里的大巴车开始鸣笛,阿德抱着我上了车。再然后,县里的大客车带我们进了城里,城里的绿皮火车晃晃悠悠,不知道坐了几个日日夜夜,我们两个下火车的时候都有些头晕眼花。

    阿德难受地捂着肚子靠着车站口的大柱子缓一缓,我从他怀里跳下来看到了车站前的大牌子,红油漆在阳光下泛着光——“T市欢迎您”。

    T市,一看到这两个字,我突然不可遏制地头疼了起来,一些原本不属于我的经历像连环画一般强行注射进我的大脑,我朝着阿德的方向跑了两步,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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