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撇了苏子玉的时候，商云口口声声说的是自己有急事，要赶回千丝门。
但真的和林霜寒并辔而行时，这厮拉着马绳又慢下来了。
按这个速度，从此地赶到青州，少说也得黄昏后才能到。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乎一整日的时间，都是两人单独相处。
单独相处啊…
商云一想到这件事，那质问的话几次三番到了喉间，就再也说不出口。
后知后觉的，他感受到这春末夏初的时光实在是大好，不能浪费。
“阿落。”商云试探着叫了一声。
见林霜寒并无介意之色，他理所当然地捡回了这个称呼，“阿落，你在京城那几年，可有什么趣事？”
林霜寒道：“没什么特别有趣的。”
商云一顿，又继续开口：“可是阿落你同苏公子定了婚约，想来应当是度过了很多有趣的时光罢？”
说完，他心中立即紧张兮兮起来，却又还要装作是随口一提的模样。
林霜寒平淡无波地开口了：“我住在宫中，他住在太傅府，我们平日里并无什么交集。”
商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抿了抿唇，又开始问：“阿落，我听说宫里规矩特别多，你可住得惯？”
林霜寒道：“起初不大习惯，后来我发现，他们也不敢管我。”
商云忍不住笑出声：“那当然，你可是小青峰的大侠女，谁敢管你。”
林霜寒面色一动，眉眼弯了起来：“…你还记得。那日我好像不曾同你说谢谢。”
商云脸色有些发热，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摆了摆手，“这种事说什么谢。”
那年林霜寒六岁，和母亲吵了一架，气呼呼往林子里跑，发誓再也不回家。
林飞絮也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飞鸽传书唤了商云过来，令他找到林霜寒好好哄一哄，自己则出门办事去了。
商云虽来过小青峰几次，但对小青峰这后山的林子却不算熟悉，寻到日暮，天边忽而湿云四集，眼看就是要落一场大雨。
惊雷一道，撕破天际，商云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寻到林霜寒时，她捂着耳朵缩成一团，活像只受惊的小猫。
六岁的林霜寒，是害怕打雷的林霜寒，抱着根断桩就是不肯撒手。
商云蹲在她身边哄：“你可是小青峰的大侠女，怎么会怕这个玩意呢？”
“大侠女怎么哭成个小花猫了，丑不丑呀。”
“哎呀，我摔到了，真摔下去了，大侠女，林大侠女，你救不救我...诶，啊！！”
商云作势往地上倒，想逗林霜寒开心一些。
孰料弄巧成拙，真踩到小石卵，猛往下栽去。
林霜寒只能眼泪汪汪地松开了树桩，一把拉住了他。
商云立即嬉皮笑脸地问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啊？”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日风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商云故作轻松地笑：“往后再有雷，就轮不到我来背你了。”
林霜寒轻声答：“我现在已经不怕打雷了。”
旧时琐事，忽成一股云烟，被林霜寒这么轻轻一说，全都吹散了。
商云知道，日子得向前看。尽管那个前方，他将不会再与林霜寒有很多交集。
商云垂着眸子笑了笑，牵着马继续往前，又问：“等此间事了，你将来作何打算？还回宫里去么？”
他问完这一句话，又立即想起来林霜寒和苏子玉的婚约，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霜寒眼中的笑意倏尔尽数消散了，她拉住马缰，忽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我…想回一趟小青峰。”
两人到得的小青峰时，已近晌午。
林霜寒径直去了小青峰峰顶，商云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他知道，那儿埋葬着林霜寒的父母。
满山的风吹动树叶哗啦啦作响，阳光从枝叶间层层叠叠筛落下来，落在地上，成了一个个金色的小圆斑。
是初夏的气息，分明万物勃发，林霜寒却觉得萧索。
她心情本来还不错，但是商云那么一问“你将来有何打算？”，她忽然又落回到了现实。
她能有什么打算，无非等此间事了，重归这小青峰，长眠于父母身侧罢了。
沿着小路上去，未料到小路口先候着了一个人，竟是嘉山。
见了两人，露出喜意，又指了指山坡上。
商云正待出声询问，林霜寒却止住了他：“商门主，你且先在此处候一会。”
商云立即明白过来，来的不仅是嘉山，更是嘉山的母皇，当今天子元天珏。
他知道元天珏厌恶他，因此也不去触霉头，同嘉山一道留在山路口候着。
走上小山坡，立着两道木碑，碑前站着个熟悉而威严身影，林霜寒唤了一声：“姑母。”
元天珏回身，本来紧绷的眉目，在见到林霜寒的一瞬间松动开来，露出笑意：“阿落，你回来了。”
她走近几步，细细看林霜寒眉眼，见林霜寒并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
林霜寒道：“姑母，你怎么来这里了？”
元天珏没有多言：“许久不曾来看过故人了。”
实际上她是收到了嘉山的传书，得知了林霜寒失控，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
本想直奔南疆，又想自己于解蛊一事没什么深入了解，赶去也没什么用处，于是折返小青峰。
倘若林霜寒无碍，她便从此处直接回宫。
倒没想到林霜寒也过来了。
如今年岁渐长，元天珏不再如从前那样充满锋锐，而如慈母一般怜爱地看着林霜寒：“这些日子倒有些瘦了。”
林霜寒笑道：“姑母也瘦了。”
两人并肩叙些闲话，一同往回行去。
元天珏一眼就看见了商云。
商云行了礼，元天珏冷淡颔首，却问：“辉之呢？”
林霜寒道：“他受了伤，我让他在后面慢慢跟着。”
元天珏反应很快：“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是有要紧事？”
林霜寒没说话。
元天珏一眼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眉头蹙了起来：“既然辉之的毒解开了，你们此次就跟着朕一道回宫罢。”
林霜寒轻声道：“姑母，我想在千丝门再留一段时日。”
元天珏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但林霜寒一脸“咬死不说”的倔强模样，一看就是半个屁也不会再往外放了。
元天珏眉头蹙得更深，忽指了指商云：“你过来。”
守卫们在林子里隔出一个清净的空间。
元天珏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商云。
她是从尸山火海里蹚出来的天子，威压极重。
商云半跪在地，垂着眼，避其锋芒。
元天珏评价：“你倒与你父亲不同。”
商随是目中无尊卑的性格，无数次让元天珏恨不得铲除了千丝门。
但如若商云能够审时度势，她也不愿再做这种令林霜寒伤心的事。
元天珏不与他废话，径直开口：“说罢，阿落同你筹谋了些什么？”
商云道：“陛下误会了。草民与郡主十数年未见，早已生疏，郡主怎会把心中计划告诉草民。”
元天珏冷笑：“你当朕是傻子不成？撇了苏子玉同你单独赶回来，还敢说你们没有谋划？商门主，看来，你在我侄女心中还是更胜一筹啊。”
商云闻言，眉头情不自禁挑了一挑，嘴上道：“陛下真是误会了。”
见商云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元天珏终于冷笑了一声：“刚刚还夸你与父亲不同，未曾想底子里还是一样的不知尊卑，目无王法。你不说，朕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知道？此番朕必然是要带阿落回去的，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商云终于开口：“陛下带回阿落，是要将她在宫中囚禁一辈子么？”
“囚禁？”元天珏怒极反笑，“商云，你不要以为阿落袒护你，朕就当真不敢杀你。”
商云平静道：“阿落是在小青峰长起来的，是在千丝门长起来的。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剑之所向，是这偌大的江湖。陛下，你将她带回宫中，不允她出门，这不是囚禁，又是什么？”
元天珏道：“朕是为了阿落好！她的身子，怎还容得她随意折腾？”
她遥望两具木碑，似乎又想起那夜小青峰之事。满门惨烈，血色泼天，皆因她而起。
那时她寻到林霜寒的唯一念头，就是要她一定活下去。
商云道：“陛下当然觉得自己是为了阿落好，可陛下有没有想过阿落自己想要什么？阿落心中之痛，陛下不会不知。难道要阿落带着这样的恨意，苦苦在宫中枯守？”
元天珏道：“朕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可这件事不仅是阿落的事，也是朕的事，朕自然会将当年之人揪出来，为小青峰满门报仇。”
商云道：“陛下手眼通天，可等了这十年，也还没把当日的罪魁祸首揪出。是不是，还要再等下一个十年呢？”
他第一次抬头正视天子的眼眸，”陛下只需回答我，难道要阿落带着这样的恨意，又在宫中苦守十年么？”
元天珏噎了一下，忽而怒道：“朕从来就不喜你们商家的人！歪门邪道，巧言令色！”
商云轻笑：“陛下如此不待见我们，其实是因为商家，犯了与陛下一样的罪过罢？”
“你说什么！”
商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陛下厌恶我们商家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因为看着我们，就想起了陛下自己间接害死了阿落满门？”
元天珏怒极，她身后的侍卫皆屏息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林中一阵鸟鸣振越，刺破青天。
元天珏忽而轻声一叹。
“你说的不错。”
商云一愕，眼前一直以来挺拔如岩的天子，此时竟显出几分颓势。
商云默了默，忽将袖子捋了起来。
皮肤下一阵起伏，显然是有活物在其下钻过。
元天珏眼眸眯了一眯：“你…”
商云道：“陛下若是担忧阿落的身体，此时便可放心了。”
元天珏明白过来，这是商云种了另一只公蛊。
元天珏良久没有说话：“这件事，她知道么？”
商云道：“不知。所以还请陛下替草民瞒一瞒。”
“你就没想过，你种了这蛊，会有什么后果？”
商云道：“不过也就是她死了，我也活不成罢了。就当是，我替商家还她一条命罢。”
元天珏没再说什么。
走过商云身边，她拍了拍商云的肩：“朕平生总觉得所做之事皆是正理，如今倒觉得有件事还是做错了。“
商云道：“陛下是指？”
元天珏笑了笑：“六年前，朕听礼部侍郎说你气得呕出一口血。如今可还对朕怀很在心？”
商云一梗：“陛下的意思是，那日的退婚…是陛下安排的？”
元天珏讶然反问：“阿落没有同你说起这件事么？当年她听说了这件事后，半个月都没同朕说过一句话。朕以为她见你的第一件事，就会把这件事澄清。”
商云：“？？？”
我这是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
元天珏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朕已定下阿落与辉之的婚事，倒不好再于此事上补偿你。总归是朕欠你一份人情，你，好自为之罢！”
两人出来后，元天珏并未多待，简单嘱咐了林霜寒和嘉山几句话，就启程回京了。
三人赶回千丝门时，已近深夜。
林霜寒和嘉山一同回了春园的旧厢房歇息，商云亦回了自己的阁楼。
桌上还摆着那个破布娃娃，商云轻轻抚过，脑海中回想元天珏说过的话，嘴角整个往上扬起来。
原来…原来退婚真的不是她安排的；原来她与苏子玉的婚事，也真的只是皇帝的安排。
可惜天子说了不能于此事上“补偿”他，否则他高低要借这个机会把婚约又拿回来的。
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就自己“补偿”自己好了。
商云轻轻拍了两拍小布娃娃，方转回房间睡觉。
一天的劳碌奔波，商云很快就入睡了。
再睁开眼，眼前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商云怔了怔。
推开眼前的大门，吱呀一声，门后竟又是一道门。
两侧站了一长列面目模糊的侍女，空洞的声音在耳旁回响：“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
但真的和林霜寒并辔而行时，这厮拉着马绳又慢下来了。
按这个速度，从此地赶到青州，少说也得黄昏后才能到。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乎一整日的时间，都是两人单独相处。
单独相处啊…
商云一想到这件事，那质问的话几次三番到了喉间，就再也说不出口。
后知后觉的，他感受到这春末夏初的时光实在是大好，不能浪费。
“阿落。”商云试探着叫了一声。
见林霜寒并无介意之色，他理所当然地捡回了这个称呼，“阿落，你在京城那几年，可有什么趣事？”
林霜寒道：“没什么特别有趣的。”
商云一顿，又继续开口：“可是阿落你同苏公子定了婚约，想来应当是度过了很多有趣的时光罢？”
说完，他心中立即紧张兮兮起来，却又还要装作是随口一提的模样。
林霜寒平淡无波地开口了：“我住在宫中，他住在太傅府，我们平日里并无什么交集。”
商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抿了抿唇，又开始问：“阿落，我听说宫里规矩特别多，你可住得惯？”
林霜寒道：“起初不大习惯，后来我发现，他们也不敢管我。”
商云忍不住笑出声：“那当然，你可是小青峰的大侠女，谁敢管你。”
林霜寒面色一动，眉眼弯了起来：“…你还记得。那日我好像不曾同你说谢谢。”
商云脸色有些发热，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摆了摆手，“这种事说什么谢。”
那年林霜寒六岁，和母亲吵了一架，气呼呼往林子里跑，发誓再也不回家。
林飞絮也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飞鸽传书唤了商云过来，令他找到林霜寒好好哄一哄，自己则出门办事去了。
商云虽来过小青峰几次，但对小青峰这后山的林子却不算熟悉，寻到日暮，天边忽而湿云四集，眼看就是要落一场大雨。
惊雷一道，撕破天际，商云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寻到林霜寒时，她捂着耳朵缩成一团，活像只受惊的小猫。
六岁的林霜寒，是害怕打雷的林霜寒，抱着根断桩就是不肯撒手。
商云蹲在她身边哄：“你可是小青峰的大侠女，怎么会怕这个玩意呢？”
“大侠女怎么哭成个小花猫了，丑不丑呀。”
“哎呀，我摔到了，真摔下去了，大侠女，林大侠女，你救不救我...诶，啊！！”
商云作势往地上倒，想逗林霜寒开心一些。
孰料弄巧成拙，真踩到小石卵，猛往下栽去。
林霜寒只能眼泪汪汪地松开了树桩，一把拉住了他。
商云立即嬉皮笑脸地问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啊？”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日风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商云故作轻松地笑：“往后再有雷，就轮不到我来背你了。”
林霜寒轻声答：“我现在已经不怕打雷了。”
旧时琐事，忽成一股云烟，被林霜寒这么轻轻一说，全都吹散了。
商云知道，日子得向前看。尽管那个前方，他将不会再与林霜寒有很多交集。
商云垂着眸子笑了笑，牵着马继续往前，又问：“等此间事了，你将来作何打算？还回宫里去么？”
他问完这一句话，又立即想起来林霜寒和苏子玉的婚约，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霜寒眼中的笑意倏尔尽数消散了，她拉住马缰，忽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我…想回一趟小青峰。”
两人到得的小青峰时，已近晌午。
林霜寒径直去了小青峰峰顶，商云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他知道，那儿埋葬着林霜寒的父母。
满山的风吹动树叶哗啦啦作响，阳光从枝叶间层层叠叠筛落下来，落在地上，成了一个个金色的小圆斑。
是初夏的气息，分明万物勃发，林霜寒却觉得萧索。
她心情本来还不错，但是商云那么一问“你将来有何打算？”，她忽然又落回到了现实。
她能有什么打算，无非等此间事了，重归这小青峰，长眠于父母身侧罢了。
沿着小路上去，未料到小路口先候着了一个人，竟是嘉山。
见了两人，露出喜意，又指了指山坡上。
商云正待出声询问，林霜寒却止住了他：“商门主，你且先在此处候一会。”
商云立即明白过来，来的不仅是嘉山，更是嘉山的母皇，当今天子元天珏。
他知道元天珏厌恶他，因此也不去触霉头，同嘉山一道留在山路口候着。
走上小山坡，立着两道木碑，碑前站着个熟悉而威严身影，林霜寒唤了一声：“姑母。”
元天珏回身，本来紧绷的眉目，在见到林霜寒的一瞬间松动开来，露出笑意：“阿落，你回来了。”
她走近几步，细细看林霜寒眉眼，见林霜寒并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
林霜寒道：“姑母，你怎么来这里了？”
元天珏没有多言：“许久不曾来看过故人了。”
实际上她是收到了嘉山的传书，得知了林霜寒失控，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
本想直奔南疆，又想自己于解蛊一事没什么深入了解，赶去也没什么用处，于是折返小青峰。
倘若林霜寒无碍，她便从此处直接回宫。
倒没想到林霜寒也过来了。
如今年岁渐长，元天珏不再如从前那样充满锋锐，而如慈母一般怜爱地看着林霜寒：“这些日子倒有些瘦了。”
林霜寒笑道：“姑母也瘦了。”
两人并肩叙些闲话，一同往回行去。
元天珏一眼就看见了商云。
商云行了礼，元天珏冷淡颔首，却问：“辉之呢？”
林霜寒道：“他受了伤，我让他在后面慢慢跟着。”
元天珏反应很快：“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是有要紧事？”
林霜寒没说话。
元天珏一眼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眉头蹙了起来：“既然辉之的毒解开了，你们此次就跟着朕一道回宫罢。”
林霜寒轻声道：“姑母，我想在千丝门再留一段时日。”
元天珏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但林霜寒一脸“咬死不说”的倔强模样，一看就是半个屁也不会再往外放了。
元天珏眉头蹙得更深，忽指了指商云：“你过来。”
守卫们在林子里隔出一个清净的空间。
元天珏也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商云。
她是从尸山火海里蹚出来的天子，威压极重。
商云半跪在地，垂着眼，避其锋芒。
元天珏评价：“你倒与你父亲不同。”
商随是目中无尊卑的性格，无数次让元天珏恨不得铲除了千丝门。
但如若商云能够审时度势，她也不愿再做这种令林霜寒伤心的事。
元天珏不与他废话，径直开口：“说罢，阿落同你筹谋了些什么？”
商云道：“陛下误会了。草民与郡主十数年未见，早已生疏，郡主怎会把心中计划告诉草民。”
元天珏冷笑：“你当朕是傻子不成？撇了苏子玉同你单独赶回来，还敢说你们没有谋划？商门主，看来，你在我侄女心中还是更胜一筹啊。”
商云闻言，眉头情不自禁挑了一挑，嘴上道：“陛下真是误会了。”
见商云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元天珏终于冷笑了一声：“刚刚还夸你与父亲不同，未曾想底子里还是一样的不知尊卑，目无王法。你不说，朕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知道？此番朕必然是要带阿落回去的，你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商云终于开口：“陛下带回阿落，是要将她在宫中囚禁一辈子么？”
“囚禁？”元天珏怒极反笑，“商云，你不要以为阿落袒护你，朕就当真不敢杀你。”
商云平静道：“阿落是在小青峰长起来的，是在千丝门长起来的。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剑之所向，是这偌大的江湖。陛下，你将她带回宫中，不允她出门，这不是囚禁，又是什么？”
元天珏道：“朕是为了阿落好！她的身子，怎还容得她随意折腾？”
她遥望两具木碑，似乎又想起那夜小青峰之事。满门惨烈，血色泼天，皆因她而起。
那时她寻到林霜寒的唯一念头，就是要她一定活下去。
商云道：“陛下当然觉得自己是为了阿落好，可陛下有没有想过阿落自己想要什么？阿落心中之痛，陛下不会不知。难道要阿落带着这样的恨意，苦苦在宫中枯守？”
元天珏道：“朕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可这件事不仅是阿落的事，也是朕的事，朕自然会将当年之人揪出来，为小青峰满门报仇。”
商云道：“陛下手眼通天，可等了这十年，也还没把当日的罪魁祸首揪出。是不是，还要再等下一个十年呢？”
他第一次抬头正视天子的眼眸，”陛下只需回答我，难道要阿落带着这样的恨意，又在宫中苦守十年么？”
元天珏噎了一下，忽而怒道：“朕从来就不喜你们商家的人！歪门邪道，巧言令色！”
商云轻笑：“陛下如此不待见我们，其实是因为商家，犯了与陛下一样的罪过罢？”
“你说什么！”
商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陛下厌恶我们商家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因为看着我们，就想起了陛下自己间接害死了阿落满门？”
元天珏怒极，她身后的侍卫皆屏息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林中一阵鸟鸣振越，刺破青天。
元天珏忽而轻声一叹。
“你说的不错。”
商云一愕，眼前一直以来挺拔如岩的天子，此时竟显出几分颓势。
商云默了默，忽将袖子捋了起来。
皮肤下一阵起伏，显然是有活物在其下钻过。
元天珏眼眸眯了一眯：“你…”
商云道：“陛下若是担忧阿落的身体，此时便可放心了。”
元天珏明白过来，这是商云种了另一只公蛊。
元天珏良久没有说话：“这件事，她知道么？”
商云道：“不知。所以还请陛下替草民瞒一瞒。”
“你就没想过，你种了这蛊，会有什么后果？”
商云道：“不过也就是她死了，我也活不成罢了。就当是，我替商家还她一条命罢。”
元天珏没再说什么。
走过商云身边，她拍了拍商云的肩：“朕平生总觉得所做之事皆是正理，如今倒觉得有件事还是做错了。“
商云道：“陛下是指？”
元天珏笑了笑：“六年前，朕听礼部侍郎说你气得呕出一口血。如今可还对朕怀很在心？”
商云一梗：“陛下的意思是，那日的退婚…是陛下安排的？”
元天珏讶然反问：“阿落没有同你说起这件事么？当年她听说了这件事后，半个月都没同朕说过一句话。朕以为她见你的第一件事，就会把这件事澄清。”
商云：“？？？”
我这是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
元天珏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朕已定下阿落与辉之的婚事，倒不好再于此事上补偿你。总归是朕欠你一份人情，你，好自为之罢！”
两人出来后，元天珏并未多待，简单嘱咐了林霜寒和嘉山几句话，就启程回京了。
三人赶回千丝门时，已近深夜。
林霜寒和嘉山一同回了春园的旧厢房歇息，商云亦回了自己的阁楼。
桌上还摆着那个破布娃娃，商云轻轻抚过，脑海中回想元天珏说过的话，嘴角整个往上扬起来。
原来…原来退婚真的不是她安排的；原来她与苏子玉的婚事，也真的只是皇帝的安排。
可惜天子说了不能于此事上“补偿”他，否则他高低要借这个机会把婚约又拿回来的。
既然事已至此，那他就自己“补偿”自己好了。
商云轻轻拍了两拍小布娃娃，方转回房间睡觉。
一天的劳碌奔波，商云很快就入睡了。
再睁开眼，眼前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商云怔了怔。
推开眼前的大门，吱呀一声，门后竟又是一道门。
两侧站了一长列面目模糊的侍女，空洞的声音在耳旁回响：“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