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了又刮，大雪将至，雪松上挂满了冰晶。
温时岁带了把伞，开车去了公安局。值班室里只有一个警察，他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的情况，跟着警察进了询问室。
“你等一下啊。”
带他进来的王警官又出去叫了两个同事。三个人坐在温时岁对面，中间的王警官率先开口，询问并登记了他的个人信息。
“您刚刚说您被网暴了？”这次是坐在最左边的警察问的。
温时岁点了点头。
左边的警察顿了顿，余光中看到王警官已经登记好个人信息了，这才继续问道。
“时间。”
“一周以前。”
“你发表了什么言论吗？”
“算吧，我是一个作家。”
“哦，一周前你发布的文章里含有敏感内容吗？”
一直低着头的温时岁抬起头看向左边的警察，他明知故问，“同性恋、家暴、□□，算吗？”
警官摇了摇头，“不算。”
“你带了证据吗？”
温时岁点点头，把提前打印好的材料递了过去。左边的警察接过去，看到账号信息时，他抬眼看了温时岁一眼。
右边的陈警官也问了几个问题，温时岁一一回答，末了，王警官碰了碰左边警察的胳膊，“段警官，你还有要问的没？”
三个人通通看向段晏清，段晏清“啊”了一声，说道，“没了。”
温时岁签完字按完手印，王警官让他回去等通知。他前一秒还对着温时岁笑眯眯，后一秒就在办公室冷言冷语。
“哎，就刚刚那个事儿，你们怎么看？”
陈警官:“不一定能立案。”
王警官“切”了一声，不屑一顾道，“我也觉得。你说这人得有多玻璃心啊，这点儿破事都要报警。网络上喷子本来就多，他还是个作家，被骂几句不正常吗？”
陈警官:“话也不能这么说……”
王警官:“那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那证据能说明什么问题呀？我看他就是小题大做。”
气氛尴尬了几秒，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段晏清突然把温时岁的材料甩在了王警官的脸上。
“王警官，您还是看材料吧。”
—
温时岁是一个网络作家，要说男作家其实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他不是男频作者，而是女频作者。
两周以前，有读者在微博发了一条关于温时岁抄袭另一个平台笔名叫“温水”的作者的内容引发热议，圈内的不少读者哗然大怒，纷纷跑来温时岁微博下“伸张正义”。
【为什么抄袭温水？】
【抄袭不带脑子吗？为什么除了主角名字，其他都是一样的？】
【不愧叫十岁啊，我看你的年龄也只有十岁吧？】
【我呸，你个只会抄袭的傻逼！】
【抄袭死全家好吗？】
【每日一问，今天十岁去世了吗？】
但也有不少读者不敢相信，试图求一个真相。
【岁岁，抄袭是真的吗？】
【呜呜我已经喜欢十岁好久了，可千万不要是真的。】
【宝贝，我相信你。】
【……】
温时岁并没有正面回应，于是一周后，当时第一个指出温时岁抄袭的人又拿出了关于两个作品的调色盘。
舆论风向彻底倒在了温水那头，温时岁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温时岁关了微博私信和评论，试图无视这些评论。头昏脑热的网友当然气不过，又跑去了温时岁的作品下面，继续抨击他甚至他笔下的角色。
……
一周以后，温时岁接到了来自公安局的结果——不予以立案调查。
那天下着大雪，可他还是开着车去了酒吧，一个人喝到烂醉如泥。
该怎么解释呢？
温水就是十岁，十岁就是温水。
聪明如温时岁，也不知道怎样在时隔三年以后拿到曾经强行解约时的对话内容。三年前原平台在解约时并没有收取温时岁高额的违约金，而是拿走了温时岁作品的所有版权，甚至是“温水”这个作者的身份。
空口无凭四个字谁都会写，在条理清晰的调色盘下，他的说词完全就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喝够了，温时岁跌跌撞撞准备离开，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温时岁，你在干嘛？”
温时岁抬头看去，觉得这人真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谁？”
抓着他的男人避开问题，“我送你回家。”
温时岁急了，“你有病啊？我不认识你，你抓我干什么？”
两个人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温时岁本来就很白，骨架也比一般男性小，加上酒醉后迷迷糊糊的样子，倒还真像一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
有好心人叫来了保安，温时岁连忙哭着喊着说面前这个男人要打他。段晏清满头黑线，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是他男朋友，我男朋友喝醉了爱说胡话，您不要当真。”
保安大叔恍然大悟，带着姨母笑转身走了。
温时岁迟钝地“啊”了一声，冲着保安的背影又是一顿闹，“保安叔叔！你不要走啊！！我没有男朋友呜呜，我不认识他！！”
周围的人和保安一样选择相信段晏清，小两口吵架，他们还是不要掺和啦！
就这样，温时岁要死不活的被段晏清扛了出去。
车开到半路，温时岁哼哼唧唧着要吐，段晏清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刚扶他下来，怀里的人就冲到一边吐了出来。
吐了也就清醒了一半，在温时岁脑子里模糊了半个小时的段晏清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结巴道，“怎么……怎么是你？”
段晏清不说话，拿着矿泉水朝温时岁走过去。
温时岁见他过来，又往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道，“警察叔叔，我已经成年了，进酒吧不犯法，你抓我干什么？”
段警官一脸无奈，“我不是来抓你的。”
温时岁终于不继续往后退了，他有些怀疑，“那你干嘛？我又不认识你。”
段晏清:“我送你回家。”
温时岁:“可我不认识你。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合着根本没醒。
段晏清没耐心和醉汉理论妈妈还说了什么，他握着温时岁的手腕把他按进车里系上安全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温时岁被吓得只能默默不语。
车里暖气很足，头上的雪花融成水滴打湿了头发。温时岁看着专心开车的段晏清，嘟囔道。
“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家啊？”
“警察叔叔，你好帅。”
“警察叔叔，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警察叔叔，我悄悄告诉你哦，我家住在翻斗花园二号楼。”
段晏清:“……”
温时岁:“警察叔叔，你……”
段晏清终于忍不住了！他打断温时岁:“我不是叔叔！”
我比你小！
五岁！
段晏清知道温时岁住在哪儿，大二那年兼职送外卖时，他误打误撞接到了温时岁的单。
开门的时候段晏清吓了一跳，一直等到温时岁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段晏清才回过神来，他努力平复心情，把手里的外卖递给了温时岁。
转身要走时，温时岁又突然叫住他。段晏清冒着冷汗，听见温时岁在他身后说，“没有餐具吗？”
那天起，温时岁的地址和电话就被段晏清偷偷存在了备忘录里。
下车后又吐了一次，温时岁终于清醒了。如果段晏清没有看到他同手同脚走路的话，估计真的信了。
争执了半天，段晏清还是决定亲自把温时岁送到家里。
安顿好温时岁，临走前，段晏清把自己的微信号写在一张纸上放在了床头。
段晏清了解温时岁的为人，一个被送了一瓶水都要还回去的人，一定会主动联系他并提出要当面感谢他。
他耐心等到第二天中午，一个微信名叫“十岁”的人终于给他发来了好友申请。
【十岁】:那个，段警官你好，我是温时岁。昨晚谢谢您送我回家，我请您吃饭吧，时间地点您定。
段晏清笑了笑，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发了过去。
——好啊。
—
吃饭的地点定在温时岁家不远处，可尽管这样，温时岁还是迟到了。
温时岁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段警官，我来迟了。”
段晏清:“没事。”
汤底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段晏清端起一盘牛肉，分别下在了清汤锅和麻辣锅里。
温时岁轻咳一声:“段警官，你那天怎么也在那儿？”
段晏清:“碰巧有事。”
温时岁点了点头，“真的很谢谢您。如果不是碰巧被您遇到，我可能都回不了家。”
段晏清笑笑不说话。
温时岁有些尴尬，“哈哈，我醉酒后比较混，您问出我的家庭地址一定不容易吧。”
温时岁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堂堂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怎么可能醉到不知道家在哪儿呢？虽然酒醒以后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温时岁相信，自己那么聪明，推出来的七七八八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就是他喝醉了，段警官询问自己家住在哪儿，好心送他回家嘛。
段晏清看了他一眼，把清汤锅里漂起来的牛肉捞起来放在温时岁碗里，“那倒也没有。”
温时岁对面前这个警官的好感度又上升了。
段晏清:“你是作家？”
温时岁目光有些躲闪，点点头说，“对。”
段晏清放下筷子坐直身子，“那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文？”
温时岁:“…纯爱。就是同性。”
段晏清“啊”了一声，“这样啊。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作家？”
温时岁也放下筷子，“您问。”
段晏清:“你能当我男朋友吗？”
“……”
拒绝人的常用语——我们才刚认识。
温时岁也老套地搬弄了这句话，可他不是敷衍对方，他们是真的刚认识。
段晏清想说不是，可转念一想，温时岁可不就是刚认识他吗？
—
段晏清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死了，六岁那年，父亲也因为癌症去世了。
段晏清有两个伯伯，是父亲的亲兄弟，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过他这个烫手山芋。因为分家闹了好几年的兄弟俩第一次那么团结，合起伙把段晏清送到了已经六年不联系的外公家。
段晏清的外婆已经去世了好几年，家里只剩下外公一人。外公腿有问题早都退休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政府的微弱的补贴。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收养了段晏清。
外公拄着拐杖，背也有些驼了。
接回段晏清那天，他走了一里路，去街上给段晏清买了一身新衣裳。
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枕头边滴答滴答地掉着雨点，外公颤巍巍拿起一个边缘已经磕破的瓷碗接住，把缝了又缝的被子往外孙跟前挪了挪。
在段晏清心里，外公比爸爸还要高大，他好像不会饿，不会冷，也不会疼。
邻居给了他们几颗水果糖，外公说自己不喜欢吃糖。
家门口苹果树上结了几颗果子，外公说自己不喜欢吃苹果。
段晏清觉得奇怪极了，他在皱皱巴巴的纸上一笔一划写道:
“十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好奇怪啊，外公为什么只喜欢吃馒头。”
两年后，外公也去世了。
段晏清真正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儿，他不哭也不闹，白天出去要饭，晚上就抱着被子去外公坟头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终于，他被送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日子不见得有多好，虽然吃穿有了保证，可是段晏清却没有朋友。
某天下午，段晏清刚端到饭，一个小朋友就跑过来故意撞向他。
饭洒了一地，段晏清还没反应过来，撞他的小朋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你为什么要撞我！！”
段晏清想说我没有，可是阿姨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讲话，直接把他踢了出去。
“站在这儿！今天你也不要吃饭了！”
段晏清低着头看着脏兮兮的鞋，想起外公说要坚强，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一片阴影笼罩住他，段晏清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生。
男生带着鼻音，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面包，“饿了吗？快吃。”
段晏清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温时岁——！”
不远处有人喊了喊温时岁，温时岁连忙背起书包冲段晏清挥了挥手，“来啦老师！我在这儿——！”
从那以后，温时岁成了段晏清唯一的光。他抓着那根绳子不放，努力地向上爬。
段晏清初一的时候，温时岁高二。
为了能见温时岁一面，段晏清每节课间都跑去高中部的教学楼假装要上厕所。
有一次运气实在不好，他撞见了校园欺凌。
段晏清躲在最里面的角落，正打算冲出去和人高马大的校霸拼了，温时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哎，干嘛呢？”
温时岁很受欢迎，还是年级第一。他和校霸们不是一路人，校霸们并不是很想惹他。
为首的那个高个儿啐了一口痰说，“温学霸，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回去刷卷子吧。”
温时岁冷笑一声，“如果我非要管呢？”
校霸一脚把被欺凌者踩在地上，语气嘲讽，“哟，我怎么不知道温学霸这么热心，连孤儿的事也要管。他没爹没娘的，活该被欺负。”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痛了温时岁，他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冲过去一脚踹在了校霸的膝盖上。疼痛感使校霸下意识就想跪下去，其他几个弟兄眼看着自己的大哥被欺负了，也跟急红了眼似的冲了上来。
正巧温时岁的几个朋友来上厕所，连吼带叫地冲了上去。
“哎哎哎，干什么呢？”
“呸，去你妈的。”
“我看谁敢动！！”
校霸被吓住了，恶狠狠地冲地上的男生放完狠话就要走，结果被温时岁抓着衣领。
“说什么呢你？”
老虎变成了恶犬，校霸心口不一道，“不好意思，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段晏清觉得，自己没喜欢错人。
温时岁高三毕业前，段晏清准备去表白。他写好了情书，临要送出去前，温时岁突然脱单了。
幻想了许久的段晏清这才意识到，哦，自己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同性恋，说不定在他眼里，同性恋无比恶心。
段晏清把情书撕了，决定把这份爱默默藏在心里。
—
温时岁回到家以后，又收到了段晏清的微信消息。
【段晏清】:好吧，既然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我追一追你总是可以的吧？
【温时岁】:……
【段晏清】:哈哈哈哈
当天晚上，段晏清熬夜看完了温时岁完结的两部小说。其中一部名叫《萤火虫》的小说，讲的就是一个孤儿遇到自己救赎的故事。
书评里顶上来的都是骂温时岁抄袭的脏话，段晏清把它们挨个举报，格格不入的评论了一句“岁岁好牛！”
然后，他把微信里的备注从“未来男朋友”改成了“预言家”。
温时岁是全职作家，每天的日常就是码字。不过现在多了一项，就是回段晏清的消息。
【预言家】:段警官，你平时都这么闲的吗？
【段晏清】:这不是要先成家再立业么
【预言家】:……
【段晏清】:话说作家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呀？
温时岁想说“你这么没耐心吗”，转头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没想好回什么，发呆的功夫段晏清已经发来了好几条。
【段晏清】:温作家，你的《萤火虫》我看完了，里面的攻有原型吗？
【段晏清】:你遇到过这种孤儿吗？
【段晏清】:我觉得你写的好真实啊。
温时岁想起小时候跟学校去福利院参观时候见到的男生，如实回答说:有的。
【段晏清】:哦
【段晏清】: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预言家】:不联系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只见过一面。
【段晏清】:这样啊
【段晏清】:我觉得你们可能见了不止一面呢
【预言家】:？
【段晏清】:试想一下，万一对方记了你很久，还喜欢你呢
【预言家】:？？
好幽默一警官。
段晏清不回复了，大概是在忙。
舆论压力越来越大，温时岁只能每天更新完以后立马下线，默念“眼不见为净”。
他去找了自己在以前平台的编辑，结果对方根本不回复他的消息。
温水那个账号在温时岁和平台解约时就被该平台高价卖给了别人，发生这件事之后，现在大家口中所谓的无辜的温水根本没有出面回应，而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温时岁又去找了律师，但因为材料证据不足，律师也没能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又迷茫了一周，网上的热度终于有减退的趋势。温时岁还是不打算正面回应，这次他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
这不是他的风格，但没办法，人总要学会低头不是吗？
以前遇到不公平就敢打抱不平争个头破血流，现在还要担心付不付得起医药费。
逞一时之快能怎样呢？
温时岁想。
他可不是遨游四海的侠义之士，他早都被生活打趴下了。
—
自从段晏清加了温时岁微信，每天没少缠着他。这导致消息提示音响起来的时候，温时岁下意识就想到了吊儿郎当的某个人。
他点开微信，段晏清那栏没亮，亮的是新好友提示。
——你好，我是律师。
律师？诈骗的吧。温时岁想。
他毫不犹豫点了拒接，结果对方又发来了好友申请。
——我真是律师。
这回温时岁什么也没回，直接装死了。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打开笔记本随便翻了一部电影，等广告的时候还顺带洗了盘葡萄。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温时岁懒得管，反正他现在又不用。
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按了按门铃，这次温时岁不能装死不管，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温时岁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把被对方拥在了怀里。
段晏清:“你吓死我了。”
温时岁挣扎着从怀里钻出来，“你干嘛？”
这时他才发现，段晏清的眼圈是红的。
段晏清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他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
今天下班很早，段晏清想约温时岁出来吃饭，结果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收到回复。着急见到心上人的段晏清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段晏清其实没那么患得患失，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佛系，从不刻意维护任何一段友情，也不刻意讨好任何人。
可偏偏对于温时岁，段晏清有一种几乎偏执的关注和在意。
大学聚会时他喝醉了酒，错把一个不熟的同学当做温时岁，那男生是个直男，被一个男的哭着喊着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吓到手机没拿就飞奔出了包间，破口大骂着神经病。
酒醒以后已经日上三竿了，朋友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段晏清没挨个回复，只回了那条“你他妈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以前。
朋友很快就回复他了:漂亮不？能让你喜欢这么久肯定很漂亮吧
段晏清:不漂亮，很帅。
朋友应该也被吓到了，过了很久，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小段，你醒了没？是不是还在说胡话啊？”
“醒了傻逼。”
“……我去。”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我草，“你居然，居然是个gay？”
“嗯。”
“那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他吗？他对同性恋什么态度啊？”
“不知道。”段晏清说，“我们不可能。”
段晏清是个清醒的醉汉，他理智地认识到自己和温时岁没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去关注他。段晏清还想活着，所以他不能放弃温时岁。
等到有一天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再说不爱也不迟。
温时岁把这个不速之客请进了家里。电脑上还在放着电影，他不动声色地按下暂停键，听段晏清说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段晏清每天都在看书评，那些连家人一起骂的恶言恶语，他看着都崩溃。
温时岁有些想笑，“怎么可能啊。”
“嗯。”段晏清盯着他，“我第一次这么想。”
这人真是……温时岁有些无语。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感化自己。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想不开了。”段晏清说。语言已经无法形容他当时全身发冷的状态和上楼时按错楼层的蠢样了。
从自己家到温时岁家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那么迫切。往常他都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因为到了目的地也不能上去，所以只能在这条路上找到归属感和幸福感，自我欺骗式安慰。
温时岁从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瓶可乐，然后坐了下来，“手机没电关机了而已。”
段晏清点点头，“那以后手机没电了你可以及时充电吗？”
温时岁抬头和段晏清对视，看见他目光真诚，“我很担心你。”
温时岁咳咳两声，连忙喝了一口可乐，试图掩盖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动。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时岁不管起身干什么，沙发上都有一个目光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温时岁感觉自己的背要被看穿一个洞，只好借用水杯、苹果等一切可以为自己打掩护的东西，掩盖自己不怎么自然的表情。
两个人点了外卖，吃完以后段晏清亲眼看着温时岁给手机充上电，这才提着一袋子垃圾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他回到家，正想给温时岁报平安，就看见温时岁给他发的消息。
【预言家】:到了记得告诉我。
段晏清觉得暖暖的，他弯了弯唇，心想自己喜欢的人真的是可爱又贴心。
——我到啦
—
局长生日，局里举办了一个生日聚会，段晏清没法拒绝，委屈巴巴地跟温时岁汇报了行程，甩着车钥匙出门了。
【段晏清】:有个饭局，不想去但不得不去！呜呜！
【预言家】:辛苦您了。
【段晏清】:我要是喝醉了你能来接我吗？【位置】
【预言家】: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快出发吧。
段晏清酒量不错，但耐不住被疯狂灌酒。饭局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饭桌上的人都纷纷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甚至有几个人不用自己开车回家，而是在一阵起哄中被女朋友带了回去。
说不羡慕是假的。段晏清早就没有亲人了，喜欢十五年的人还是最近才敢表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晏清抱头痛哭。
又过了十分钟，饭桌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段晏清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同事。
“小段，需要帮你叫车吗？”
段晏清摇摇头，哼哼唧唧道，“不要叫车，叫我男朋友。”
“什么？你脱单了？”朋友心里疑惑极了，平时没听他提起过啊。
女朋友的电话催了又催，朋友只好把已经睡着了的段晏清架在脖子上抬出去，他准备给段晏清打个车，然后回家跪女朋友的搓衣板。
刚走到门口，朋友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大衣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男人停在两人面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段晏清，笑着对朋友说，“你好，我是段晏清的朋友，我来接他。”
朋友“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些笑里藏刀的感觉。
“原来是小段男朋友啊！他哼唧了半天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准备给他叫个车。”
温时岁语气冷淡，“没有，我不是他男朋友。就是朋友而已。”
“你不是他男朋友啊？那要不你在这儿陪他等一下，或者你认识他男朋友吗，给他男朋友打个电话也行。主要是他说他男朋友会来接他，要是不通知他男朋友一声，他男朋友也会担心吧。”
温时岁没说话，朋友又道，“他男朋友好像叫…温时岁？我没听清，不过肯定就是姓温。你认识吗？认识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赶紧接他男朋友回家。我先走了，我女朋友催我了。”
朋友说着，把段晏清丢给温时岁，急匆匆地离开了。
温时岁不知道段晏清住在哪儿，问了半天对方也没反应。百般无奈之下，温时岁只好把这个酒鬼带回自己家里。
给酒鬼冲了蜂蜜水，进房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温时岁还没来得及着急，卫生间传来一阵呕吐。
过了五分钟，段晏清终于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他还没醒，看见温时岁的时候都认不出对方是谁。温时岁把手里的蜂蜜水递给他，也被他一把推开，“我不喝！我要回家！”
这不是正合温时岁的心意吗？
温时岁:“你家在哪儿？”
温时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结果段晏清磨蹭半天，居然报了温时岁家的地址。
温时岁:“……”
段晏清还在胡言乱语，“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时间太晚，温时岁不打算闹了。他让段晏清躺好，然后给他盖好被子。临离开房间前，段晏清的手机响了响。
温时岁看了一眼，是一个叫“陈稳”的人打来的电话。温时岁突然想起前几天加自己的那个律师。
——我叫陈稳，您喊我陈律师就行。
这是巧合吧？温时岁想。
不过真有这么巧合的巧合吗？
温时岁很好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窥探别人的隐私。电话不接可以让段晏清明天早上自己解释，而不是自己代替他接。
虽然段晏清可能并不会生气，但这是原则问题。
于是，温时岁任由手机又响了两次。
上天大概真的很想满足温时岁的好奇心，温时岁没出去几分钟，陈稳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温作家你好，我是陈稳陈律师，请问段晏清现在在你那儿吗？”
“啊？”温时岁把手机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屏幕，这人是怎么联系到自己的，他没有存陈稳的电话号码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段告诉我的。他现在在你那儿吗？”
温时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怎么了？”
“真的啊？！”陈稳的语气有些激动，隐隐约约间温时岁还听到了一句“耶斯”，“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了？”
“……没。”
“啊？”陈稳语气里的失落不加掩饰，“小段还没追到你啊。都十五年了，这暗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温时岁从这几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十五年？”
“不会吧，小段没告诉你吗？我去他也太能忍了！”
“温作家我告诉你，段晏清他暗恋了你十五年。你不知道，小段是个孤儿，八岁那年进的福利院。没错，就是你当时参观的那个福利院。就是你当时给了他两块面包，他记了十五年。”
温时岁想起段晏清曾经和自己聊天时的那句玩笑话。
——试想一下，万一对方记了你很久，还喜欢你呢
他觉得胸口很闷，为了记忆里的那个脸上沾着土的小男孩儿，温时岁特地写了一本小说，设想了这个男孩儿能拥有的最美好的结局。
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那么傻，居然在一次参观以后回到家，哭闹着要父母把男孩儿领养回来。被教训了一顿，就暗下决心要以他为原型写一本小说。
如果我不能为你争取一份好的生活，那么就让我的笔代替我，写下我对你所有的祝福。
十八岁以后，温时岁申请了那家福利院的义工。他在那儿服务了两年，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他，可他看谁都仿佛在看十年前那个穿的一身破破烂烂，站在墙角强忍泪水的男孩。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后来考到同一所大学了，不过我学的是法律。你知道吗，每年不管什么时候小段都是一个人，除夕夜他还在给人送外卖。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怎么不谈恋爱找个人陪他？他说他喜欢一个男生，而且那个人不可能喜欢他。我让他换个人喜欢，他说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你微信也是他给我的。我听说因为你的事儿，他还被局里处分了。”
“温作家，我们小段真的很好，你考虑考虑他吧。”
“……”
温时岁突然觉得，段晏清才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他一阵后怕，如果自己没去报案，段晏清就不会知道他可以接受同性恋，那么这场长达十五年的暗恋，或许就会持续一辈子。
温时岁觉得心头很热，眼眶也很热。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转身的时候，看见段晏清倚在门口。
“怎么了？哭什么？”
见温时岁的眼眶是红的，段晏清立马慌了，他伸出手想给他抹眼泪，却被他一把抱住。
“段晏清，你真是笨死了。”
段晏清没反应过来，温时岁拉着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段晏清反射弧有点长，他“啊”了一声，眼神闪躲，“就，就警察局那次。”
“哦。”温时岁没拆穿他，“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段晏清认真想了想，“长得好看！脾气好！声音好听！还有……”
“还有给你的面包好吃。”
段晏清:“……”
温时岁声音颤抖，“段晏清，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五年？”
段晏清想说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如果没有温时岁，他连第一个十五年都不会有。
可是这样说应该会挨揍吧。
段晏清小心翼翼地看了温时岁一眼，他又在哭了。
段晏清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不能逗喜欢的人开心，还惹得他满脸泪水。
“今天我去接你的时候，是一个男生扶着你出来的。”温时岁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当时很生气，心想你明明让我去接你，为什么还喊了别的男生。后来那个男生又说，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说我是你男朋友。我又觉得自己很开心。”
段晏清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窒息。他只能屏住呼吸，呆滞地看着对方。
“我想，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束烟花在段晏清心里准备了十五年，这一刻才终于升空，在天际炸出一朵美丽的花。
原来未来真的可期，几率为零的事情也真的可能发生。
爱情有很多代名词，段晏清的爱很简单，就是“温时岁”。他走了很远的路，过路的人都觉得他很脏，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只有温时岁一个人逆着光走来，因为他的苦难而流泪。
段晏清一个人久了，被家里人唠叨都成了他的一种奢望。
某年除夕夜，大家都在朋友圈晒年夜饭，他却因为肠胃炎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挂水。好不容易有了床位，段晏清却没有一点儿躺在病床上看春晚的欲望。他冲护士摇了摇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老奶奶，“谢谢啊，您让那位奶奶先进去吧。”
工作后段晏清攒钱付了房子的首付，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家。那句被温时岁当成是酒后失言的“我想回家”，其实是段晏清追求十几年的愿望。
他脱口而出温时岁的地址，也只是因为那里有温时岁。
那是他唯一爱的人。
—
很久很久以前外公曾说，要段晏清当一个警察。
那时段晏清没放在心上，终于在遇见温时岁那一天，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警察。他想保护他，想保护世界上所有像自己一样被欺负的人。
—
段晏清用自己警察的身份拿到了能证明温时岁的证据，事情反转得猝不及防，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而温时岁的读者没欢喜几天，温时岁就在微博秀起了恩爱，并坦言其作品里的原型就是他的爱人。读者们大为震撼，纷纷表示这碗狗粮我先干为敬。
几周后，温时岁转发了一条自己被采访的视频。
视频中记者问道，“请问你为什么会下定决心成为一名作家？”
温时岁笑了笑，“因为我的爱人。”
我们都很渺小，但都在努力和世界上的不公与黑暗作斗争。年少时的温时岁因为那次偶然的相遇，找到了自己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职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多像段晏清一样的小孩儿。
来年春天，温时岁带着段晏清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大雪消融，雪松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它不会被暴雪影响，只会在寒冬中长得更高。
温时岁带了把伞，开车去了公安局。值班室里只有一个警察，他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的情况，跟着警察进了询问室。
“你等一下啊。”
带他进来的王警官又出去叫了两个同事。三个人坐在温时岁对面，中间的王警官率先开口，询问并登记了他的个人信息。
“您刚刚说您被网暴了？”这次是坐在最左边的警察问的。
温时岁点了点头。
左边的警察顿了顿，余光中看到王警官已经登记好个人信息了，这才继续问道。
“时间。”
“一周以前。”
“你发表了什么言论吗？”
“算吧，我是一个作家。”
“哦，一周前你发布的文章里含有敏感内容吗？”
一直低着头的温时岁抬起头看向左边的警察，他明知故问，“同性恋、家暴、□□，算吗？”
警官摇了摇头，“不算。”
“你带了证据吗？”
温时岁点点头，把提前打印好的材料递了过去。左边的警察接过去，看到账号信息时，他抬眼看了温时岁一眼。
右边的陈警官也问了几个问题，温时岁一一回答，末了，王警官碰了碰左边警察的胳膊，“段警官，你还有要问的没？”
三个人通通看向段晏清，段晏清“啊”了一声，说道，“没了。”
温时岁签完字按完手印，王警官让他回去等通知。他前一秒还对着温时岁笑眯眯，后一秒就在办公室冷言冷语。
“哎，就刚刚那个事儿，你们怎么看？”
陈警官:“不一定能立案。”
王警官“切”了一声，不屑一顾道，“我也觉得。你说这人得有多玻璃心啊，这点儿破事都要报警。网络上喷子本来就多，他还是个作家，被骂几句不正常吗？”
陈警官:“话也不能这么说……”
王警官:“那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那证据能说明什么问题呀？我看他就是小题大做。”
气氛尴尬了几秒，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段晏清突然把温时岁的材料甩在了王警官的脸上。
“王警官，您还是看材料吧。”
—
温时岁是一个网络作家，要说男作家其实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他不是男频作者，而是女频作者。
两周以前，有读者在微博发了一条关于温时岁抄袭另一个平台笔名叫“温水”的作者的内容引发热议，圈内的不少读者哗然大怒，纷纷跑来温时岁微博下“伸张正义”。
【为什么抄袭温水？】
【抄袭不带脑子吗？为什么除了主角名字，其他都是一样的？】
【不愧叫十岁啊，我看你的年龄也只有十岁吧？】
【我呸，你个只会抄袭的傻逼！】
【抄袭死全家好吗？】
【每日一问，今天十岁去世了吗？】
但也有不少读者不敢相信，试图求一个真相。
【岁岁，抄袭是真的吗？】
【呜呜我已经喜欢十岁好久了，可千万不要是真的。】
【宝贝，我相信你。】
【……】
温时岁并没有正面回应，于是一周后，当时第一个指出温时岁抄袭的人又拿出了关于两个作品的调色盘。
舆论风向彻底倒在了温水那头，温时岁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温时岁关了微博私信和评论，试图无视这些评论。头昏脑热的网友当然气不过，又跑去了温时岁的作品下面，继续抨击他甚至他笔下的角色。
……
一周以后，温时岁接到了来自公安局的结果——不予以立案调查。
那天下着大雪，可他还是开着车去了酒吧，一个人喝到烂醉如泥。
该怎么解释呢？
温水就是十岁，十岁就是温水。
聪明如温时岁，也不知道怎样在时隔三年以后拿到曾经强行解约时的对话内容。三年前原平台在解约时并没有收取温时岁高额的违约金，而是拿走了温时岁作品的所有版权，甚至是“温水”这个作者的身份。
空口无凭四个字谁都会写，在条理清晰的调色盘下，他的说词完全就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喝够了，温时岁跌跌撞撞准备离开，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腕，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温时岁，你在干嘛？”
温时岁抬头看去，觉得这人真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谁？”
抓着他的男人避开问题，“我送你回家。”
温时岁急了，“你有病啊？我不认识你，你抓我干什么？”
两个人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力，温时岁本来就很白，骨架也比一般男性小，加上酒醉后迷迷糊糊的样子，倒还真像一个未经世事的高中生。
有好心人叫来了保安，温时岁连忙哭着喊着说面前这个男人要打他。段晏清满头黑线，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是他男朋友，我男朋友喝醉了爱说胡话，您不要当真。”
保安大叔恍然大悟，带着姨母笑转身走了。
温时岁迟钝地“啊”了一声，冲着保安的背影又是一顿闹，“保安叔叔！你不要走啊！！我没有男朋友呜呜，我不认识他！！”
周围的人和保安一样选择相信段晏清，小两口吵架，他们还是不要掺和啦！
就这样，温时岁要死不活的被段晏清扛了出去。
车开到半路，温时岁哼哼唧唧着要吐，段晏清连忙把车停在路边，刚扶他下来，怀里的人就冲到一边吐了出来。
吐了也就清醒了一半，在温时岁脑子里模糊了半个小时的段晏清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结巴道，“怎么……怎么是你？”
段晏清不说话，拿着矿泉水朝温时岁走过去。
温时岁见他过来，又往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道，“警察叔叔，我已经成年了，进酒吧不犯法，你抓我干什么？”
段警官一脸无奈，“我不是来抓你的。”
温时岁终于不继续往后退了，他有些怀疑，“那你干嘛？我又不认识你。”
段晏清:“我送你回家。”
温时岁:“可我不认识你。我妈妈说小孩子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合着根本没醒。
段晏清没耐心和醉汉理论妈妈还说了什么，他握着温时岁的手腕把他按进车里系上安全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温时岁被吓得只能默默不语。
车里暖气很足，头上的雪花融成水滴打湿了头发。温时岁看着专心开车的段晏清，嘟囔道。
“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家啊？”
“警察叔叔，你好帅。”
“警察叔叔，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警察叔叔，我悄悄告诉你哦，我家住在翻斗花园二号楼。”
段晏清:“……”
温时岁:“警察叔叔，你……”
段晏清终于忍不住了！他打断温时岁:“我不是叔叔！”
我比你小！
五岁！
段晏清知道温时岁住在哪儿，大二那年兼职送外卖时，他误打误撞接到了温时岁的单。
开门的时候段晏清吓了一跳，一直等到温时岁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段晏清才回过神来，他努力平复心情，把手里的外卖递给了温时岁。
转身要走时，温时岁又突然叫住他。段晏清冒着冷汗，听见温时岁在他身后说，“没有餐具吗？”
那天起，温时岁的地址和电话就被段晏清偷偷存在了备忘录里。
下车后又吐了一次，温时岁终于清醒了。如果段晏清没有看到他同手同脚走路的话，估计真的信了。
争执了半天，段晏清还是决定亲自把温时岁送到家里。
安顿好温时岁，临走前，段晏清把自己的微信号写在一张纸上放在了床头。
段晏清了解温时岁的为人，一个被送了一瓶水都要还回去的人，一定会主动联系他并提出要当面感谢他。
他耐心等到第二天中午，一个微信名叫“十岁”的人终于给他发来了好友申请。
【十岁】:那个，段警官你好，我是温时岁。昨晚谢谢您送我回家，我请您吃饭吧，时间地点您定。
段晏清笑了笑，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发了过去。
——好啊。
—
吃饭的地点定在温时岁家不远处，可尽管这样，温时岁还是迟到了。
温时岁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段警官，我来迟了。”
段晏清:“没事。”
汤底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段晏清端起一盘牛肉，分别下在了清汤锅和麻辣锅里。
温时岁轻咳一声:“段警官，你那天怎么也在那儿？”
段晏清:“碰巧有事。”
温时岁点了点头，“真的很谢谢您。如果不是碰巧被您遇到，我可能都回不了家。”
段晏清笑笑不说话。
温时岁有些尴尬，“哈哈，我醉酒后比较混，您问出我的家庭地址一定不容易吧。”
温时岁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堂堂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怎么可能醉到不知道家在哪儿呢？虽然酒醒以后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温时岁相信，自己那么聪明，推出来的七七八八一定没有任何问题。
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就是他喝醉了，段警官询问自己家住在哪儿，好心送他回家嘛。
段晏清看了他一眼，把清汤锅里漂起来的牛肉捞起来放在温时岁碗里，“那倒也没有。”
温时岁对面前这个警官的好感度又上升了。
段晏清:“你是作家？”
温时岁目光有些躲闪，点点头说，“对。”
段晏清放下筷子坐直身子，“那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文？”
温时岁:“…纯爱。就是同性。”
段晏清“啊”了一声，“这样啊。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作家？”
温时岁也放下筷子，“您问。”
段晏清:“你能当我男朋友吗？”
“……”
拒绝人的常用语——我们才刚认识。
温时岁也老套地搬弄了这句话，可他不是敷衍对方，他们是真的刚认识。
段晏清想说不是，可转念一想，温时岁可不就是刚认识他吗？
—
段晏清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死了，六岁那年，父亲也因为癌症去世了。
段晏清有两个伯伯，是父亲的亲兄弟，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过他这个烫手山芋。因为分家闹了好几年的兄弟俩第一次那么团结，合起伙把段晏清送到了已经六年不联系的外公家。
段晏清的外婆已经去世了好几年，家里只剩下外公一人。外公腿有问题早都退休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政府的微弱的补贴。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收养了段晏清。
外公拄着拐杖，背也有些驼了。
接回段晏清那天，他走了一里路，去街上给段晏清买了一身新衣裳。
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枕头边滴答滴答地掉着雨点，外公颤巍巍拿起一个边缘已经磕破的瓷碗接住，把缝了又缝的被子往外孙跟前挪了挪。
在段晏清心里，外公比爸爸还要高大，他好像不会饿，不会冷，也不会疼。
邻居给了他们几颗水果糖，外公说自己不喜欢吃糖。
家门口苹果树上结了几颗果子，外公说自己不喜欢吃苹果。
段晏清觉得奇怪极了，他在皱皱巴巴的纸上一笔一划写道:
“十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好奇怪啊，外公为什么只喜欢吃馒头。”
两年后，外公也去世了。
段晏清真正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儿，他不哭也不闹，白天出去要饭，晚上就抱着被子去外公坟头睡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终于，他被送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里的日子不见得有多好，虽然吃穿有了保证，可是段晏清却没有朋友。
某天下午，段晏清刚端到饭，一个小朋友就跑过来故意撞向他。
饭洒了一地，段晏清还没反应过来，撞他的小朋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你为什么要撞我！！”
段晏清想说我没有，可是阿姨根本没有耐心听他讲话，直接把他踢了出去。
“站在这儿！今天你也不要吃饭了！”
段晏清低着头看着脏兮兮的鞋，想起外公说要坚强，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一片阴影笼罩住他，段晏清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生。
男生带着鼻音，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面包，“饿了吗？快吃。”
段晏清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温时岁——！”
不远处有人喊了喊温时岁，温时岁连忙背起书包冲段晏清挥了挥手，“来啦老师！我在这儿——！”
从那以后，温时岁成了段晏清唯一的光。他抓着那根绳子不放，努力地向上爬。
段晏清初一的时候，温时岁高二。
为了能见温时岁一面，段晏清每节课间都跑去高中部的教学楼假装要上厕所。
有一次运气实在不好，他撞见了校园欺凌。
段晏清躲在最里面的角落，正打算冲出去和人高马大的校霸拼了，温时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哎，干嘛呢？”
温时岁很受欢迎，还是年级第一。他和校霸们不是一路人，校霸们并不是很想惹他。
为首的那个高个儿啐了一口痰说，“温学霸，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回去刷卷子吧。”
温时岁冷笑一声，“如果我非要管呢？”
校霸一脚把被欺凌者踩在地上，语气嘲讽，“哟，我怎么不知道温学霸这么热心，连孤儿的事也要管。他没爹没娘的，活该被欺负。”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痛了温时岁，他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冲过去一脚踹在了校霸的膝盖上。疼痛感使校霸下意识就想跪下去，其他几个弟兄眼看着自己的大哥被欺负了，也跟急红了眼似的冲了上来。
正巧温时岁的几个朋友来上厕所，连吼带叫地冲了上去。
“哎哎哎，干什么呢？”
“呸，去你妈的。”
“我看谁敢动！！”
校霸被吓住了，恶狠狠地冲地上的男生放完狠话就要走，结果被温时岁抓着衣领。
“说什么呢你？”
老虎变成了恶犬，校霸心口不一道，“不好意思，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段晏清觉得，自己没喜欢错人。
温时岁高三毕业前，段晏清准备去表白。他写好了情书，临要送出去前，温时岁突然脱单了。
幻想了许久的段晏清这才意识到，哦，自己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同性恋，说不定在他眼里，同性恋无比恶心。
段晏清把情书撕了，决定把这份爱默默藏在心里。
—
温时岁回到家以后，又收到了段晏清的微信消息。
【段晏清】:好吧，既然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我追一追你总是可以的吧？
【温时岁】:……
【段晏清】:哈哈哈哈
当天晚上，段晏清熬夜看完了温时岁完结的两部小说。其中一部名叫《萤火虫》的小说，讲的就是一个孤儿遇到自己救赎的故事。
书评里顶上来的都是骂温时岁抄袭的脏话，段晏清把它们挨个举报，格格不入的评论了一句“岁岁好牛！”
然后，他把微信里的备注从“未来男朋友”改成了“预言家”。
温时岁是全职作家，每天的日常就是码字。不过现在多了一项，就是回段晏清的消息。
【预言家】:段警官，你平时都这么闲的吗？
【段晏清】:这不是要先成家再立业么
【预言家】:……
【段晏清】:话说作家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呀？
温时岁想说“你这么没耐心吗”，转头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没想好回什么，发呆的功夫段晏清已经发来了好几条。
【段晏清】:温作家，你的《萤火虫》我看完了，里面的攻有原型吗？
【段晏清】:你遇到过这种孤儿吗？
【段晏清】:我觉得你写的好真实啊。
温时岁想起小时候跟学校去福利院参观时候见到的男生，如实回答说:有的。
【段晏清】:哦
【段晏清】: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预言家】:不联系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只见过一面。
【段晏清】:这样啊
【段晏清】:我觉得你们可能见了不止一面呢
【预言家】:？
【段晏清】:试想一下，万一对方记了你很久，还喜欢你呢
【预言家】:？？
好幽默一警官。
段晏清不回复了，大概是在忙。
舆论压力越来越大，温时岁只能每天更新完以后立马下线，默念“眼不见为净”。
他去找了自己在以前平台的编辑，结果对方根本不回复他的消息。
温水那个账号在温时岁和平台解约时就被该平台高价卖给了别人，发生这件事之后，现在大家口中所谓的无辜的温水根本没有出面回应，而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温时岁又去找了律师，但因为材料证据不足，律师也没能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又迷茫了一周，网上的热度终于有减退的趋势。温时岁还是不打算正面回应，这次他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
这不是他的风格，但没办法，人总要学会低头不是吗？
以前遇到不公平就敢打抱不平争个头破血流，现在还要担心付不付得起医药费。
逞一时之快能怎样呢？
温时岁想。
他可不是遨游四海的侠义之士，他早都被生活打趴下了。
—
自从段晏清加了温时岁微信，每天没少缠着他。这导致消息提示音响起来的时候，温时岁下意识就想到了吊儿郎当的某个人。
他点开微信，段晏清那栏没亮，亮的是新好友提示。
——你好，我是律师。
律师？诈骗的吧。温时岁想。
他毫不犹豫点了拒接，结果对方又发来了好友申请。
——我真是律师。
这回温时岁什么也没回，直接装死了。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打开笔记本随便翻了一部电影，等广告的时候还顺带洗了盘葡萄。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温时岁懒得管，反正他现在又不用。
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按了按门铃，这次温时岁不能装死不管，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温时岁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把被对方拥在了怀里。
段晏清:“你吓死我了。”
温时岁挣扎着从怀里钻出来，“你干嘛？”
这时他才发现，段晏清的眼圈是红的。
段晏清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他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
今天下班很早，段晏清想约温时岁出来吃饭，结果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收到回复。着急见到心上人的段晏清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段晏清其实没那么患得患失，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佛系，从不刻意维护任何一段友情，也不刻意讨好任何人。
可偏偏对于温时岁，段晏清有一种几乎偏执的关注和在意。
大学聚会时他喝醉了酒，错把一个不熟的同学当做温时岁，那男生是个直男，被一个男的哭着喊着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吓到手机没拿就飞奔出了包间，破口大骂着神经病。
酒醒以后已经日上三竿了，朋友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段晏清没挨个回复，只回了那条“你他妈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以前。
朋友很快就回复他了:漂亮不？能让你喜欢这么久肯定很漂亮吧
段晏清:不漂亮，很帅。
朋友应该也被吓到了，过了很久，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小段，你醒了没？是不是还在说胡话啊？”
“醒了傻逼。”
“……我去。”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我草，“你居然，居然是个gay？”
“嗯。”
“那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他吗？他对同性恋什么态度啊？”
“不知道。”段晏清说，“我们不可能。”
段晏清是个清醒的醉汉，他理智地认识到自己和温时岁没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去关注他。段晏清还想活着，所以他不能放弃温时岁。
等到有一天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再说不爱也不迟。
温时岁把这个不速之客请进了家里。电脑上还在放着电影，他不动声色地按下暂停键，听段晏清说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段晏清每天都在看书评，那些连家人一起骂的恶言恶语，他看着都崩溃。
温时岁有些想笑，“怎么可能啊。”
“嗯。”段晏清盯着他，“我第一次这么想。”
这人真是……温时岁有些无语。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感化自己。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想不开了。”段晏清说。语言已经无法形容他当时全身发冷的状态和上楼时按错楼层的蠢样了。
从自己家到温时岁家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那么迫切。往常他都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因为到了目的地也不能上去，所以只能在这条路上找到归属感和幸福感，自我欺骗式安慰。
温时岁从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瓶可乐，然后坐了下来，“手机没电关机了而已。”
段晏清点点头，“那以后手机没电了你可以及时充电吗？”
温时岁抬头和段晏清对视，看见他目光真诚，“我很担心你。”
温时岁咳咳两声，连忙喝了一口可乐，试图掩盖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动。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时岁不管起身干什么，沙发上都有一个目光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温时岁感觉自己的背要被看穿一个洞，只好借用水杯、苹果等一切可以为自己打掩护的东西，掩盖自己不怎么自然的表情。
两个人点了外卖，吃完以后段晏清亲眼看着温时岁给手机充上电，这才提着一袋子垃圾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他回到家，正想给温时岁报平安，就看见温时岁给他发的消息。
【预言家】:到了记得告诉我。
段晏清觉得暖暖的，他弯了弯唇，心想自己喜欢的人真的是可爱又贴心。
——我到啦
—
局长生日，局里举办了一个生日聚会，段晏清没法拒绝，委屈巴巴地跟温时岁汇报了行程，甩着车钥匙出门了。
【段晏清】:有个饭局，不想去但不得不去！呜呜！
【预言家】:辛苦您了。
【段晏清】:我要是喝醉了你能来接我吗？【位置】
【预言家】: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快出发吧。
段晏清酒量不错，但耐不住被疯狂灌酒。饭局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饭桌上的人都纷纷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甚至有几个人不用自己开车回家，而是在一阵起哄中被女朋友带了回去。
说不羡慕是假的。段晏清早就没有亲人了，喜欢十五年的人还是最近才敢表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晏清抱头痛哭。
又过了十分钟，饭桌上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段晏清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同事。
“小段，需要帮你叫车吗？”
段晏清摇摇头，哼哼唧唧道，“不要叫车，叫我男朋友。”
“什么？你脱单了？”朋友心里疑惑极了，平时没听他提起过啊。
女朋友的电话催了又催，朋友只好把已经睡着了的段晏清架在脖子上抬出去，他准备给段晏清打个车，然后回家跪女朋友的搓衣板。
刚走到门口，朋友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大衣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男人停在两人面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段晏清，笑着对朋友说，“你好，我是段晏清的朋友，我来接他。”
朋友“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些笑里藏刀的感觉。
“原来是小段男朋友啊！他哼唧了半天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准备给他叫个车。”
温时岁语气冷淡，“没有，我不是他男朋友。就是朋友而已。”
“你不是他男朋友啊？那要不你在这儿陪他等一下，或者你认识他男朋友吗，给他男朋友打个电话也行。主要是他说他男朋友会来接他，要是不通知他男朋友一声，他男朋友也会担心吧。”
温时岁没说话，朋友又道，“他男朋友好像叫…温时岁？我没听清，不过肯定就是姓温。你认识吗？认识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赶紧接他男朋友回家。我先走了，我女朋友催我了。”
朋友说着，把段晏清丢给温时岁，急匆匆地离开了。
温时岁不知道段晏清住在哪儿，问了半天对方也没反应。百般无奈之下，温时岁只好把这个酒鬼带回自己家里。
给酒鬼冲了蜂蜜水，进房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温时岁还没来得及着急，卫生间传来一阵呕吐。
过了五分钟，段晏清终于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他还没醒，看见温时岁的时候都认不出对方是谁。温时岁把手里的蜂蜜水递给他，也被他一把推开，“我不喝！我要回家！”
这不是正合温时岁的心意吗？
温时岁:“你家在哪儿？”
温时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结果段晏清磨蹭半天，居然报了温时岁家的地址。
温时岁:“……”
段晏清还在胡言乱语，“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时间太晚，温时岁不打算闹了。他让段晏清躺好，然后给他盖好被子。临离开房间前，段晏清的手机响了响。
温时岁看了一眼，是一个叫“陈稳”的人打来的电话。温时岁突然想起前几天加自己的那个律师。
——我叫陈稳，您喊我陈律师就行。
这是巧合吧？温时岁想。
不过真有这么巧合的巧合吗？
温时岁很好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窥探别人的隐私。电话不接可以让段晏清明天早上自己解释，而不是自己代替他接。
虽然段晏清可能并不会生气，但这是原则问题。
于是，温时岁任由手机又响了两次。
上天大概真的很想满足温时岁的好奇心，温时岁没出去几分钟，陈稳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温作家你好，我是陈稳陈律师，请问段晏清现在在你那儿吗？”
“啊？”温时岁把手机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屏幕，这人是怎么联系到自己的，他没有存陈稳的电话号码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段告诉我的。他现在在你那儿吗？”
温时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怎么了？”
“真的啊？！”陈稳的语气有些激动，隐隐约约间温时岁还听到了一句“耶斯”，“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了？”
“……没。”
“啊？”陈稳语气里的失落不加掩饰，“小段还没追到你啊。都十五年了，这暗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温时岁从这几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十五年？”
“不会吧，小段没告诉你吗？我去他也太能忍了！”
“温作家我告诉你，段晏清他暗恋了你十五年。你不知道，小段是个孤儿，八岁那年进的福利院。没错，就是你当时参观的那个福利院。就是你当时给了他两块面包，他记了十五年。”
温时岁想起段晏清曾经和自己聊天时的那句玩笑话。
——试想一下，万一对方记了你很久，还喜欢你呢
他觉得胸口很闷，为了记忆里的那个脸上沾着土的小男孩儿，温时岁特地写了一本小说，设想了这个男孩儿能拥有的最美好的结局。
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那么傻，居然在一次参观以后回到家，哭闹着要父母把男孩儿领养回来。被教训了一顿，就暗下决心要以他为原型写一本小说。
如果我不能为你争取一份好的生活，那么就让我的笔代替我，写下我对你所有的祝福。
十八岁以后，温时岁申请了那家福利院的义工。他在那儿服务了两年，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他，可他看谁都仿佛在看十年前那个穿的一身破破烂烂，站在墙角强忍泪水的男孩。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后来考到同一所大学了，不过我学的是法律。你知道吗，每年不管什么时候小段都是一个人，除夕夜他还在给人送外卖。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怎么不谈恋爱找个人陪他？他说他喜欢一个男生，而且那个人不可能喜欢他。我让他换个人喜欢，他说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你微信也是他给我的。我听说因为你的事儿，他还被局里处分了。”
“温作家，我们小段真的很好，你考虑考虑他吧。”
“……”
温时岁突然觉得，段晏清才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他一阵后怕，如果自己没去报案，段晏清就不会知道他可以接受同性恋，那么这场长达十五年的暗恋，或许就会持续一辈子。
温时岁觉得心头很热，眼眶也很热。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转身的时候，看见段晏清倚在门口。
“怎么了？哭什么？”
见温时岁的眼眶是红的，段晏清立马慌了，他伸出手想给他抹眼泪，却被他一把抱住。
“段晏清，你真是笨死了。”
段晏清没反应过来，温时岁拉着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他的脸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段晏清反射弧有点长，他“啊”了一声，眼神闪躲，“就，就警察局那次。”
“哦。”温时岁没拆穿他，“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段晏清认真想了想，“长得好看！脾气好！声音好听！还有……”
“还有给你的面包好吃。”
段晏清:“……”
温时岁声音颤抖，“段晏清，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五年？”
段晏清想说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如果没有温时岁，他连第一个十五年都不会有。
可是这样说应该会挨揍吧。
段晏清小心翼翼地看了温时岁一眼，他又在哭了。
段晏清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不能逗喜欢的人开心，还惹得他满脸泪水。
“今天我去接你的时候，是一个男生扶着你出来的。”温时岁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当时很生气，心想你明明让我去接你，为什么还喊了别的男生。后来那个男生又说，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说我是你男朋友。我又觉得自己很开心。”
段晏清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窒息。他只能屏住呼吸，呆滞地看着对方。
“我想，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束烟花在段晏清心里准备了十五年，这一刻才终于升空，在天际炸出一朵美丽的花。
原来未来真的可期，几率为零的事情也真的可能发生。
爱情有很多代名词，段晏清的爱很简单，就是“温时岁”。他走了很远的路，过路的人都觉得他很脏，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只有温时岁一个人逆着光走来，因为他的苦难而流泪。
段晏清一个人久了，被家里人唠叨都成了他的一种奢望。
某年除夕夜，大家都在朋友圈晒年夜饭，他却因为肠胃炎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挂水。好不容易有了床位，段晏清却没有一点儿躺在病床上看春晚的欲望。他冲护士摇了摇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老奶奶，“谢谢啊，您让那位奶奶先进去吧。”
工作后段晏清攒钱付了房子的首付，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家。那句被温时岁当成是酒后失言的“我想回家”，其实是段晏清追求十几年的愿望。
他脱口而出温时岁的地址，也只是因为那里有温时岁。
那是他唯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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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外公曾说，要段晏清当一个警察。
那时段晏清没放在心上，终于在遇见温时岁那一天，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警察。他想保护他，想保护世界上所有像自己一样被欺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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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清用自己警察的身份拿到了能证明温时岁的证据，事情反转得猝不及防，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而温时岁的读者没欢喜几天，温时岁就在微博秀起了恩爱，并坦言其作品里的原型就是他的爱人。读者们大为震撼，纷纷表示这碗狗粮我先干为敬。
几周后，温时岁转发了一条自己被采访的视频。
视频中记者问道，“请问你为什么会下定决心成为一名作家？”
温时岁笑了笑，“因为我的爱人。”
我们都很渺小，但都在努力和世界上的不公与黑暗作斗争。年少时的温时岁因为那次偶然的相遇，找到了自己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职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多像段晏清一样的小孩儿。
来年春天，温时岁带着段晏清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大雪消融，雪松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它不会被暴雪影响，只会在寒冬中长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