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准备在四月结束时了结自己的生命。
陈夏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没感受到过什么爱，她的记忆里除了吃不饱就是遭人白眼。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一个自卑又敏感的陈夏，即使是在十八岁，陈夏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性格缺陷了，她也还是改变不了自己。
十八年的狼狈和不堪早已融在了她的身体里，抽筋扒皮都剥离不了了。
决定自杀的那天，陈夏把抽屉里最后剩下的一根棒棒糖给了同桌，同桌笑着说“谢谢”，陈夏摇摇头，起身离开了教室。
陈夏给自己选择的坟墓不是学校。
她的学校很好，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她的班级也很好，同学关系和谐融洽，三年来几乎没闹过什么矛盾。如果自己死在这儿，这所学校大概就要完了。
陈夏踩着台阶上楼，敲开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见陈夏来，班主任放下手中的工作，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两千块钱，是陈夏的奖学金和救助金。
班主任从不在班里当众给陈夏，每次要发奖学金和救助金时，她都会把陈夏叫来办公室，趁所有老师都不在的时候给她。
这个孩子在班主任眼里就是两个月后高考红榜上的状元。
可班主任不知道的是，陈夏已经不想上大学了，她只想死。
陈夏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顺利请到了假，她拿着假条回教室收拾东西时，周围的同学还嘱咐她多休息。
真好啊。
陈夏想。
这么好的班级，这么好的大家，可自己还是要离开他们。
学校不远处的公园里有一片湖泊，虽然是人工的，但水很深，陈夏精挑细选了一个月，最后决定就从这儿跳下去了。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湖面上飞过一只蝴蝶，陈夏看着它挣扎着扇动翅膀，最终却还是落了下去，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在湖面上。
她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拍了拍白裙子上的土。
陈夏总是穿得很朴素，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一条白色的碎花裙。
早上穿着这条裙子进教室的时候，和她关系不错的朋友纷纷夸她，就连不熟的同学也会在路过她身边时笑着告诉她“你今天真好看”。
陈夏光着脚一步一步朝平静的湖水走去，心里也如同面前的水一样毫无波澜。脚底泛起凉意，陈夏低着头，看着湖水一点一点没过自己的脚踝，一点一点往小腿爬去。
要解脱了。
“陈夏！”
安静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陈夏下意识回头：“唐…”
陈夏认识这个女生，是他们班的同学，可她们不熟，不熟到陈夏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连这个女生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唐寻好像没有察觉到陈夏是在跳湖，她笑了笑，把鞋子脱掉，和陈夏的那双破旧的白鞋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光着脚跑了过来。
冰凉的水让唐寻忍不住惊呼，她慢慢地走到陈夏身边，看着一脸茫然的陈夏，自顾自道：“这也太凉了吧。”
陈夏木然，点了点头。
唐寻：“不过要是六七月来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冷了。”
陈夏又点了点头。
唐寻把目光投向陈夏的白裙子上，还伸出手摸了摸：“你的裙子真好看，只是现在穿不冷吗？”
陈夏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冷…”
唐寻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似乎终于受不住脚底泛起的冷意，“嘶”了一声道：“不行不行，这样站着太冷了。”
要走了吗？
陈夏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陈夏不可思议地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听见唐寻说：“我们先上去吧，等六月份我可以再陪你来一次。”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良久以后，陈夏终于点点头，她抿了抿泛白的嘴唇，任由唐寻把她拉了上去。
唐寻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抽纸，两个人擦完脚穿上鞋袜，唐寻拉着陈夏离开公园，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往哪儿的公交车。
“我今天心情不好，想出来散散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陪陪我，好吗？”
陈夏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缓缓开口：“你觉得我现在还能下去吗？”
唐寻看着陈夏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的时候眼睛就像月牙一样，里面还有一池湖水，倒映着陈夏的脸。
“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愿意。”
两个人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象从林立的高楼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在这期间她们聊了很多，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唐寻在说，陈夏只有偶尔才会开口附和几句。
唐寻从小学自己跟班里同学打架聊到高二分班以后自己就一直想和陈夏交朋友，陈夏全程都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时，她始终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唐寻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报名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个人坐在第三组靠后的位置上发呆，教室里闹哄哄的，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你。”
你的绝望，你的孤单，我全都看到了。
公交车开到后面几站时已经是下午了，车上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司机和她们两个人。
陈夏不擅长陌生人交谈，但唐寻却是个自来熟。她拉着陈夏从后面坐到了前面，熟络地跟司机聊起了天。
话唠见话唠，两眼泪汪汪，陈夏根本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只有坐在旁边听的份。
“你们是学生吗？”
“是呀，我们是高三生！”
“诶？今天不是周五吗？你们不上课吗？”
“上呀，我俩请假了。”
“哎，现在的学生也不容易，压力大了可不就容易生病吗。”
“就是！每天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累都累死了。”
“……”
到站时，唐寻和司机还有些意犹未尽，唐寻站在车旁和司机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十几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陈夏拉着走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们不用上课。两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找了家宾馆，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她们开了一间双人房，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去附近的广场转一转。
夜幕降临，广场里热闹非凡。
跳广场舞的大妈，玩滑板的中学生，吹泡泡的小孩子，还有周围一排排的小摊小贩，把“幸福”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夏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的一家三口。
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儿正缠着妈妈要吃棉花糖，爸爸站在一旁，笑着看着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孩儿，默默跟旁边卖棉花糖的老奶奶说道：“要两个粉色的棉花糖。”
陈夏想要的就是这样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可是她连自己父母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
“陈夏！！”
清脆的声音打断陈夏的回忆，陈夏抬起头，看见唐寻站在另一家卖棉花糖的摊贩前，手上举着一支粉色的棉花糖：“快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不远处的天际炸开了一朵烟花，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发出“哇”的惊叹声。
人群中很少有人没有抬头。
比如陈夏，再比如唐寻。
“砰！”
又一朵烟花绽放。
陈夏朝唐寻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她花了十八步走到唐寻面前，接过十八年来，她拥有的第一支棉花糖，终于泣不成声。
—
次日中午，两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上车时唐寻还特地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人，发现不是昨天的司机后，她失落的撇了撇嘴。
这一幕被陈夏看见，她忍俊不禁：“你好可爱。”
“啊？”唐寻脸上出现一抹红晕，眼里满是不知所措：“啊？可爱？”
陈夏挑了挑眉，努力憋着笑，拉着唐寻坐在后座：“没错。”
唐寻：“……”
唐寻脸上可疑的红色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慢慢消散，她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神态自若地跟陈夏说东说西。
三个小时后她们下了车，临走前陈夏把上车前买的没吃完的零食都给了唐寻，唐寻叫住她，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攥紧：“你明天来学校吗？”
陈夏笑得明媚，毫不犹豫地回答：“来。”
—
陈夏的朋友们都觉得奇怪，只是过了一个周末，陈夏怎么突然和唐寻成了好朋友。以前从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开始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上下学，一起讨论数学题。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唐寻在主动，但陈夏的朋友能看出来，当事人陈夏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还乐在其中。
让陈夏的朋友更为震惊的是，平时看起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的陈夏，居然还有占有欲。
那时陈夏的朋友正坐在座位上和数学题作斗争，快要绝望之际，她突然听见前排两个女生的声音。
陈夏：“你为什么不问我？”
唐寻：“你当时在睡觉呀。”
陈夏：“我醒了你也可以问。”
唐寻：“那我不是想快点搞懂那道题嘛。”
陈夏：“……”
唐寻：“好啦，我以后只问你。我发誓！要是以后我没问你，我就考不上大学。”
陈夏：“不许说这种话。”
唐寻：“有你在我肯定考得上。”
陈夏的朋友：我好像闻到了百合的清香…
临近模考，陈夏每天都很忙，只有唐寻来找她的时候，她才会短暂地把目光从课本移到女孩的脸上。
唐寻看着每天焦头烂额的陈夏，主动担起了给陈夏接水买饭的任务。
她家境富裕，爸妈只希望她活得快乐，从来没强迫唐寻学个什么名堂出来，导致即使到了高三，整天和众多学习狂呆在一起，唐寻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他们一样努力。
这天下午唐寻照常从食堂买了份饭，回来时却看见往日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唐寻经过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开除”“谈恋爱”几个字。
陈夏没聚堆，依然坐在座位上埋头刷题，唐寻坐在陈夏旁边：“他们在说什么啊？”
陈夏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抬起头：“一班有两个女生谈恋爱被开除了。”
唐寻一脸震惊：“什么？！”
陈夏抬眼看她：“怎么了？两个女生你很震惊？”
唐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是。”
这个时代对同性恋没有太多的恶意，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们，他们有着更高的包容度，对于这件事，大家关注的重点都是“开除”而非“两个女生”。
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陈夏班里的一对男女情侣甚至因为这件事分了手。
但高三的重心毕竟是高考，短暂的吃瓜之后，大家的八卦之心得到满足，又立刻投入到了枯燥压抑的备考之中。
模考结束的下午不用上晚自习，班主任实在不忍心看大家在教室里干巴巴地坐一个晚上，于是大发慈悲地给全班同学批了两节晚自习，放他们去操场上发疯。
班长跟体育老师要了音响，一群人围在操场上唱歌，有手机的同学甚至还打开了手电筒充当气氛组。
陈夏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她躲在看台上发呆，看见唐寻从操场中间蹑手蹑脚地溜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远处传来大家的歌声，唱的是八三夭的《想见你》。
“想见你只想见你，
未来过去，
我只想见你。”
深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自若的飘着，陈夏想起半个月前的那支棉花糖，她突然想说点什么，于是就真的这么做了。
“唐寻，我们是什么关系。”
歌还在继续放着。
“会不会你也和我一样，
在等待一句，
我愿意。”
唐寻没说话。
周围太黑，陈夏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迷茫，亦或是尴尬、窘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陈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送我的那支棉花糖，是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支棉花糖。那天我是打算跳湖自杀的，可是你出现了。你拉着我的手劝我回去，你的眼睛好美，我看着你的眼睛，居然忘了我是来自杀的。”
“一班两个女生被开除以后，班里总是有人打趣，说学委和班长在谈恋爱，说英语课代表和历史课代表在谈恋爱，她们都是好朋友，所以才会被打趣。前几天我舍友说，我和你也在谈恋爱，所以我们也是好朋友吗？”
夜色浓重，角落里，陈夏耐心地等着唐寻的回答，如同那日在公园里，唐寻耐心地等着陈夏的点头一般。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这是大家唱完一首歌的仪式感，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们叫嚷着要继续合唱的时候，唐寻在黑夜中动了动嘴，轻声道：“不是。”
“你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好朋友。”
“陈夏，我喜…”
唐寻的嘴突然被捂住，她瞳孔放大，震惊地看着面前阻止自己表白的少女。
“唐寻，我喜欢你。”
唐寻“呜呜”挣扎两下。
陈夏轻笑一声，手从她的嘴上离开，继而捧着她的脸，缓缓低头，在唐寻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又抬起来，轻声道：“我爱你。”
她们跟之前一样重新坐好，唯独不同的是，两人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
陈夏： “其实那天在公园里，你知道我要跳湖，对吗？”
唐寻“啊”了一声，她庆幸这是在晚上，自己不用刻意伪装成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我不知道。”
陈夏轻哼一声，握着唐寻的手又紧了紧：“你骗人。你请假回家，书包里为什么要塞一整包卫生纸。而且上车付钱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手机页面了，你怕你来晚了阻止不了我，所以已经准备好报警了，对吗？”
唐寻：“……”
陈夏：“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唐寻笑了笑：“三年前。”
三年前开学的那次初见，我望着你出了神，你察觉到我的目光和我对视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
你说我的眼睛很美，其实不是的。在我心里，你的眼睛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片忧郁的大海。
陈夏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没感受到过什么爱，她的记忆里除了吃不饱就是遭人白眼。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一个自卑又敏感的陈夏，即使是在十八岁，陈夏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性格缺陷了，她也还是改变不了自己。
十八年的狼狈和不堪早已融在了她的身体里，抽筋扒皮都剥离不了了。
决定自杀的那天，陈夏把抽屉里最后剩下的一根棒棒糖给了同桌，同桌笑着说“谢谢”，陈夏摇摇头，起身离开了教室。
陈夏给自己选择的坟墓不是学校。
她的学校很好，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她的班级也很好，同学关系和谐融洽，三年来几乎没闹过什么矛盾。如果自己死在这儿，这所学校大概就要完了。
陈夏踩着台阶上楼，敲开了班主任办公室的门。见陈夏来，班主任放下手中的工作，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两千块钱，是陈夏的奖学金和救助金。
班主任从不在班里当众给陈夏，每次要发奖学金和救助金时，她都会把陈夏叫来办公室，趁所有老师都不在的时候给她。
这个孩子在班主任眼里就是两个月后高考红榜上的状元。
可班主任不知道的是，陈夏已经不想上大学了，她只想死。
陈夏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顺利请到了假，她拿着假条回教室收拾东西时，周围的同学还嘱咐她多休息。
真好啊。
陈夏想。
这么好的班级，这么好的大家，可自己还是要离开他们。
学校不远处的公园里有一片湖泊，虽然是人工的，但水很深，陈夏精挑细选了一个月，最后决定就从这儿跳下去了。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湖面上飞过一只蝴蝶，陈夏看着它挣扎着扇动翅膀，最终却还是落了下去，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在湖面上。
她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拍了拍白裙子上的土。
陈夏总是穿得很朴素，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一条白色的碎花裙。
早上穿着这条裙子进教室的时候，和她关系不错的朋友纷纷夸她，就连不熟的同学也会在路过她身边时笑着告诉她“你今天真好看”。
陈夏光着脚一步一步朝平静的湖水走去，心里也如同面前的水一样毫无波澜。脚底泛起凉意，陈夏低着头，看着湖水一点一点没过自己的脚踝，一点一点往小腿爬去。
要解脱了。
“陈夏！”
安静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陈夏下意识回头：“唐…”
陈夏认识这个女生，是他们班的同学，可她们不熟，不熟到陈夏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连这个女生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唐寻好像没有察觉到陈夏是在跳湖，她笑了笑，把鞋子脱掉，和陈夏的那双破旧的白鞋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光着脚跑了过来。
冰凉的水让唐寻忍不住惊呼，她慢慢地走到陈夏身边，看着一脸茫然的陈夏，自顾自道：“这也太凉了吧。”
陈夏木然，点了点头。
唐寻：“不过要是六七月来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冷了。”
陈夏又点了点头。
唐寻把目光投向陈夏的白裙子上，还伸出手摸了摸：“你的裙子真好看，只是现在穿不冷吗？”
陈夏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冷…”
唐寻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似乎终于受不住脚底泛起的冷意，“嘶”了一声道：“不行不行，这样站着太冷了。”
要走了吗？
陈夏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陈夏不可思议地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听见唐寻说：“我们先上去吧，等六月份我可以再陪你来一次。”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良久以后，陈夏终于点点头，她抿了抿泛白的嘴唇，任由唐寻把她拉了上去。
唐寻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抽纸，两个人擦完脚穿上鞋袜，唐寻拉着陈夏离开公园，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往哪儿的公交车。
“我今天心情不好，想出来散散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陪陪我，好吗？”
陈夏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缓缓开口：“你觉得我现在还能下去吗？”
唐寻看着陈夏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笑的时候眼睛就像月牙一样，里面还有一池湖水，倒映着陈夏的脸。
“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愿意。”
两个人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象从林立的高楼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在这期间她们聊了很多，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唐寻在说，陈夏只有偶尔才会开口附和几句。
唐寻从小学自己跟班里同学打架聊到高二分班以后自己就一直想和陈夏交朋友，陈夏全程都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时，她始终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唐寻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报名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个人坐在第三组靠后的位置上发呆，教室里闹哄哄的，我一进门就看到了你。”
你的绝望，你的孤单，我全都看到了。
公交车开到后面几站时已经是下午了，车上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司机和她们两个人。
陈夏不擅长陌生人交谈，但唐寻却是个自来熟。她拉着陈夏从后面坐到了前面，熟络地跟司机聊起了天。
话唠见话唠，两眼泪汪汪，陈夏根本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只有坐在旁边听的份。
“你们是学生吗？”
“是呀，我们是高三生！”
“诶？今天不是周五吗？你们不上课吗？”
“上呀，我俩请假了。”
“哎，现在的学生也不容易，压力大了可不就容易生病吗。”
“就是！每天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累都累死了。”
“……”
到站时，唐寻和司机还有些意犹未尽，唐寻站在车旁和司机依依不舍地道别了十几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陈夏拉着走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们不用上课。两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找了家宾馆，打算住一晚再回去。
她们开了一间双人房，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决定去附近的广场转一转。
夜幕降临，广场里热闹非凡。
跳广场舞的大妈，玩滑板的中学生，吹泡泡的小孩子，还有周围一排排的小摊小贩，把“幸福”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夏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的一家三口。
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儿正缠着妈妈要吃棉花糖，爸爸站在一旁，笑着看着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孩儿，默默跟旁边卖棉花糖的老奶奶说道：“要两个粉色的棉花糖。”
陈夏想要的就是这样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可是她连自己父母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
“陈夏！！”
清脆的声音打断陈夏的回忆，陈夏抬起头，看见唐寻站在另一家卖棉花糖的摊贩前，手上举着一支粉色的棉花糖：“快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不远处的天际炸开了一朵烟花，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发出“哇”的惊叹声。
人群中很少有人没有抬头。
比如陈夏，再比如唐寻。
“砰！”
又一朵烟花绽放。
陈夏朝唐寻的方向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她花了十八步走到唐寻面前，接过十八年来，她拥有的第一支棉花糖，终于泣不成声。
—
次日中午，两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上车时唐寻还特地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人，发现不是昨天的司机后，她失落的撇了撇嘴。
这一幕被陈夏看见，她忍俊不禁：“你好可爱。”
“啊？”唐寻脸上出现一抹红晕，眼里满是不知所措：“啊？可爱？”
陈夏挑了挑眉，努力憋着笑，拉着唐寻坐在后座：“没错。”
唐寻：“……”
唐寻脸上可疑的红色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慢慢消散，她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神态自若地跟陈夏说东说西。
三个小时后她们下了车，临走前陈夏把上车前买的没吃完的零食都给了唐寻，唐寻叫住她，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攥紧：“你明天来学校吗？”
陈夏笑得明媚，毫不犹豫地回答：“来。”
—
陈夏的朋友们都觉得奇怪，只是过了一个周末，陈夏怎么突然和唐寻成了好朋友。以前从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开始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上下学，一起讨论数学题。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唐寻在主动，但陈夏的朋友能看出来，当事人陈夏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还乐在其中。
让陈夏的朋友更为震惊的是，平时看起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的陈夏，居然还有占有欲。
那时陈夏的朋友正坐在座位上和数学题作斗争，快要绝望之际，她突然听见前排两个女生的声音。
陈夏：“你为什么不问我？”
唐寻：“你当时在睡觉呀。”
陈夏：“我醒了你也可以问。”
唐寻：“那我不是想快点搞懂那道题嘛。”
陈夏：“……”
唐寻：“好啦，我以后只问你。我发誓！要是以后我没问你，我就考不上大学。”
陈夏：“不许说这种话。”
唐寻：“有你在我肯定考得上。”
陈夏的朋友：我好像闻到了百合的清香…
临近模考，陈夏每天都很忙，只有唐寻来找她的时候，她才会短暂地把目光从课本移到女孩的脸上。
唐寻看着每天焦头烂额的陈夏，主动担起了给陈夏接水买饭的任务。
她家境富裕，爸妈只希望她活得快乐，从来没强迫唐寻学个什么名堂出来，导致即使到了高三，整天和众多学习狂呆在一起，唐寻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他们一样努力。
这天下午唐寻照常从食堂买了份饭，回来时却看见往日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唐寻经过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开除”“谈恋爱”几个字。
陈夏没聚堆，依然坐在座位上埋头刷题，唐寻坐在陈夏旁边：“他们在说什么啊？”
陈夏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抬起头：“一班有两个女生谈恋爱被开除了。”
唐寻一脸震惊：“什么？！”
陈夏抬眼看她：“怎么了？两个女生你很震惊？”
唐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是。”
这个时代对同性恋没有太多的恶意，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们，他们有着更高的包容度，对于这件事，大家关注的重点都是“开除”而非“两个女生”。
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陈夏班里的一对男女情侣甚至因为这件事分了手。
但高三的重心毕竟是高考，短暂的吃瓜之后，大家的八卦之心得到满足，又立刻投入到了枯燥压抑的备考之中。
模考结束的下午不用上晚自习，班主任实在不忍心看大家在教室里干巴巴地坐一个晚上，于是大发慈悲地给全班同学批了两节晚自习，放他们去操场上发疯。
班长跟体育老师要了音响，一群人围在操场上唱歌，有手机的同学甚至还打开了手电筒充当气氛组。
陈夏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她躲在看台上发呆，看见唐寻从操场中间蹑手蹑脚地溜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远处传来大家的歌声，唱的是八三夭的《想见你》。
“想见你只想见你，
未来过去，
我只想见你。”
深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自若的飘着，陈夏想起半个月前的那支棉花糖，她突然想说点什么，于是就真的这么做了。
“唐寻，我们是什么关系。”
歌还在继续放着。
“会不会你也和我一样，
在等待一句，
我愿意。”
唐寻没说话。
周围太黑，陈夏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迷茫，亦或是尴尬、窘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陈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送我的那支棉花糖，是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支棉花糖。那天我是打算跳湖自杀的，可是你出现了。你拉着我的手劝我回去，你的眼睛好美，我看着你的眼睛，居然忘了我是来自杀的。”
“一班两个女生被开除以后，班里总是有人打趣，说学委和班长在谈恋爱，说英语课代表和历史课代表在谈恋爱，她们都是好朋友，所以才会被打趣。前几天我舍友说，我和你也在谈恋爱，所以我们也是好朋友吗？”
夜色浓重，角落里，陈夏耐心地等着唐寻的回答，如同那日在公园里，唐寻耐心地等着陈夏的点头一般。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这是大家唱完一首歌的仪式感，没有人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们叫嚷着要继续合唱的时候，唐寻在黑夜中动了动嘴，轻声道：“不是。”
“你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好朋友。”
“陈夏，我喜…”
唐寻的嘴突然被捂住，她瞳孔放大，震惊地看着面前阻止自己表白的少女。
“唐寻，我喜欢你。”
唐寻“呜呜”挣扎两下。
陈夏轻笑一声，手从她的嘴上离开，继而捧着她的脸，缓缓低头，在唐寻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又抬起来，轻声道：“我爱你。”
她们跟之前一样重新坐好，唯独不同的是，两人的手变成了十指紧扣。
陈夏： “其实那天在公园里，你知道我要跳湖，对吗？”
唐寻“啊”了一声，她庆幸这是在晚上，自己不用刻意伪装成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我不知道。”
陈夏轻哼一声，握着唐寻的手又紧了紧：“你骗人。你请假回家，书包里为什么要塞一整包卫生纸。而且上车付钱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手机页面了，你怕你来晚了阻止不了我，所以已经准备好报警了，对吗？”
唐寻：“……”
陈夏：“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唐寻笑了笑：“三年前。”
三年前开学的那次初见，我望着你出了神，你察觉到我的目光和我对视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
你说我的眼睛很美，其实不是的。在我心里，你的眼睛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片忧郁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