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谢娘子求见。”陈管事缩着身子在梧桐院门前,唯唯诺诺地问道。

    半晌,梧桐院里传来声响。

    “见。”

    “不必了。”谢轻卿站在梧桐院外,抬眼看了看院门的牌匾,道。

    陈管事眼睁睁地看着谢轻卿跪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

    萧疏楼开了门,瞳孔不由得缩了一阵。

    谢轻卿在云楚,何时向他行过礼。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谢轻卿,本王不许你走!”萧疏楼将她拉入怀中,将她死死地禁锢起来。

    “殿下不许我走,又何必差李大人说那些话。”谢轻卿道。

    “你知道了?”萧疏楼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殿下,江乔既然已经去了上京城,轻卿也无力挽回。”

    “轻卿没有怪罪殿下的意思。”谢轻卿脱开萧疏楼的手,道:“殿下做的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即使,是让轻卿离开秦王府。”

    “你都知道了......”萧疏楼愧疚地低下头,道。

    “殿下,轻卿只有一事相求。”谢轻卿握着萧疏楼的手,道:“如果江乔还活着,请您务必救救她。”

    萧疏楼点点头,只是这次轮到谢轻卿流泪不止。

    “殿下。”

    谢轻卿还是第一次主动地抱着他。

    萧疏楼清晰地感受到,谢轻卿的十指紧紧地抓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谢轻卿为他而流泪。

    萧疏楼一把抱起她,进了梧桐院。

    他们应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见不着面,说不着话。

    谢轻卿主动勾着萧疏楼的脖颈,道:“今天可要把账都交了。”

    “什么账?”萧疏楼装得极净清澈,潋滟眼眸里可算不上无欲无求。

    “本王算账的功夫,还是轻卿教的。”

    少女的脸颊不施脂粉,今日倒多出了几分真切的红晕。

    萧疏楼见她这副模样,手上更是拘谨了起来。

    不待多时,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新算盘还是比不得老算盘,积年的账一摸就有了底数。

    谢轻卿心里也不急,道:“就你欺负我!”

    什么漏账坏账,全都做不得数,需得笔笔分明了才了。

    几番缱绻后,交账的不嫌算账的累,一进一出,厘厘要清楚,分分得明白,定要斯磨出一番说法。

    架不住软磨硬泡,交账的悉数交代在账房里,两人又为这些账焦头烂额。

    萧疏楼轻轻地点着她的额间,微声道:“等避开这阵子,我就接你回来。”

    “嗯。”怀里的人带着些许湿濡的鼻音应道。

    她与萧疏楼,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翌日,离府的车马已经备好。

    临了嬷嬷也收拾了个包袱赶了上来,搀着自己的病痨儿子,奔着谢轻卿来了。

    谢轻卿也没嫌弃他们,一起上了车。

    看着谢轻卿是收拾了个包袱便走,其实内里连房伢子都找好了。

    盘下了间不大不小的院子,这会子可就是当家做主的人了。

    凡是还有嬷嬷帮衬着,日子也不算难过。

    只是快入冬了,屋里的炭火得备上。

    谢轻卿跟着忙前忙后,主事的变成了嬷嬷。

    她只帮着忙就行了。

    嬷嬷看着谢轻卿这副模样,以前在秦王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会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新宅子就住着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不能下床的,着实冷清。

    不多时,翠兰和张楚然带着贺礼进门。

    张楚然听到谢轻卿离了秦王府,买了两壶好酒,几碟小菜,说什么都要给轻卿贺喜。

    院子里多了几个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酒过三巡,酒壶也见底了,翠兰使了老妈子出门,才敢与谢轻卿说两句体己的话。

    “轻卿,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翠兰夹了一颗小茴香,放在谢轻卿的碟子里。

    “我?”谢轻卿笑道,“活一天,算一天。”

    她现在确实是活一天,算一天。

    “哥,你快看轻卿,她是不是病了。”翠兰着急道。

    “没有没有。”谢轻卿打岔道。

    谢轻卿笑得一连纯良,道:“翠兰姐,我想吃五香牛腱子肉。”

    翠兰招架不住她,道:“成,我去给你们买。”

    “轻卿,以后想干什么,哥都支持你。”张楚然拍着胸道。

    “大不了,哥哥带你会龙虎山。”

    “哥,我想杀了他。”

    “谁?萧疏楼?”张楚然的酒醒了五分。

    “有点难哈,但也不是不行。”

    “萧亦然。”

    谢轻卿想杀的是当今的皇帝——萧亦然。

    “喝多了,喝多了。”张楚然的酒已经醒了,却又给谢轻卿添了几滴留壶底的。

    “轻卿知道,哥哥会奇门遁甲,只求哥哥帮我救一个人。”

    “谁?”

    “江乔。”

    “救人不是什么难事。”张楚然颤抖着拿起面前的空杯子,道:“但是皇帝在皇宫,江乔也在皇宫里,我鞭长莫及。”

    “皇帝,会来云楚。”谢轻卿几乎是将他的理由堵死了。

    “轻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皇帝,皇帝啊。”张楚然站起身来,屋里还有个病痨鬼,也不敢声张。

    “我知道,谢家世代习武,无论男女老幼,但轻卿啊,那可是皇帝,天下最密不透风的地方。”

    “况且,你怎么能保证皇帝会来云楚。”

    “江乔是跟着江柔去的上京城。”谢轻卿握着酒杯,道:“江柔的为人我不清楚,但我清楚江父江母。”

    “一定是逼着她们封妃封嫔,庇荫子孙。”

    “萧亦然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这些年他又像疯了似的找我。”

    “江乔与我一起那么久,一言一行不说与我相似,却也知道我的喜好,少不了拿那些去应付萧亦然。”

    “一个想保命,一个想出人头地,最终江乔就算不愿意,也会为了江柔说出我的行踪。”

    张楚然听着谢轻卿的话,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许久未与这个妹妹把酒言谈,竟然不知谢轻卿已经不是那个成天只想着偷懒逃课的妮子了。

    “此事从长再议。”

    “哥哥这是应了?”谢轻卿问道。

    “杀人,我做不到,杀的还是皇帝,有违天道。”

    谢轻卿就知道,这事听着骇人,任谁听了都吓一跳。

    “不过,救人可以。”张楚然看着她灰暗下的眸子,道。

    “求道者,除了修身养性,更应以救人救民为任。”

    “不过轻卿,我与你一样,恨极了萧亦然。”

    “所以我不愿你嫁给萧疏楼,不愿你与萧家牵扯上。”

    “可是,杀皇帝,杀了之后呢?”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与忠义侯府的祖训相违。”

    也与马家的祖训相悖。

    既然改变不了,张楚然才想带着她们离开避世隐居。

    “轻卿知道了。”谢轻卿闻着杯中残留下的酒气,笑道:“萧亦然杀不得,王氏我总杀得吧?”

    “轻卿,冤冤相报何时了,”

    张楚然的话还未说完,谢轻卿手里的酒盅已然摔再地上。

    “我不做道姑,也不礼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肯放过她,她未必肯放过我。”

    “娘子,”嬷嬷提着酒葫芦,嘻嘻笑笑进门道:“酒打回来了,还剩了几个钱。”

    “哎哟,怎么碎了一地,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谢轻卿深吸了一口气,道:“嬷嬷,我喝醉了,不小心摔了。”

    “您先坐着,我去收拾收拾,您注意些脚下,别踩伤了。”

    翠兰买了肉回来,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只是轻卿还有说有笑,她哥一个劲地喝着闷酒。

    估计又是轻卿不肯走了。

    “翠兰姐!你不许出卖我给王冲!”谢轻卿真是喝多了,到头睡在翠兰的怀里,道。

    “不许告诉他我住在这!”

    “行行行。”翠兰一个劲的应着。

    “以后若是缺了少了什么东西,就让嬷嬷去醉仙阁找我。”

    “姐姐,现在有钱,养你不是问题。”翠兰捏着她的鼻子,笑道。

    “是啊,姐姐现在有钱了,摊上我这个穷亲戚了。”谢轻卿抽噎着道。

    张楚然看着她们两个嬉笑打闹,日子仿佛回到从前,竟也笑了起来。

    “别喝了,你们两个酒量不行还当水喝。”张楚然收掉她们两个手上的酒杯,道。

    “这算什么事,”翠兰堵了他一嘴,道:“轻卿好不容易脱了秦王,自然是要醉一回。”

    说罢,两人又在院里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谢轻卿拿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酒杯,与她和着。

    等两人闹得累了,天也暗了下来。

    谢轻卿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睡得不舒坦。

    这床又硬又冷,一点都不舒服,也没有个趁手的东西抱着。

    忽的凑上来一个暖烘烘的物什,谢轻卿不由得靠了上去,迷迷糊糊睁开眼。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着。

    翠兰这副样子是走不回去了,睡在刚收拾出来的屋里。

    张楚然也有些醉意,不过他是出家人,随地倒一夜就过去了。

    三人宿醉了一夜,醒来浑身都不舒坦。

    醉仙阁离不开翠兰,一早便有人来请。

    张楚然行踪不定,无人知晓。

    谢轻卿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褥,一眼便认出来是在秦王府的那床。

    “嬷嬷,那床被褥......”

    “我怕娘子睡不惯,就把它带出来。”嬷嬷胡乱搪塞了过去。

    可她明明记得,嬷嬷出府的时候没带什么大物件。

    “娘子不是让我将屋里的东西变卖了些,我寻思着往后娘子若是想了呢,就托人收了起来。”

    “娘子昨夜可还睡得惯。”

    “还行。”谢轻卿伸了个懒腰。

    萧疏楼不在,还真有点想他。

    这么趁手的汤婆子,谢轻卿一时间还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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