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梧桐树枝叶繁茂,花影随风而动,垂落大片阴翳,静得出奇。

    轿子停在梧桐院里,像是装在精致食盒里的祭品,又或是在等着神明的临幸。

    往常姨娘们都是被卷成春卷似的送到床上,今日秦王来的仓促,也就将谢轻卿塞进轿子里就抬过来。

    帘子被掀开,轿子里的人眉心拧了起来,唇齿微张,娇粉如樱的唇瓣隐隐约约可见贝齿作的芯蕾。

    萧疏楼看着她,像是见到了心满意足的礼物似的。

    寒潭一般幽深的眸底,不可抑制地浮起丝丝情愫,如同夜中的繁星点点。

    不等一刻,萧疏楼便将人抱在怀里,像是叼着猎物般的野兽,大摇大摆地回了巢穴。

    只可惜这双眸子,不能看着他。

    当年在街上,一堆流离失所的难民里,那双眼眸的主人颤抖着接过了他手里的包子。

    萧疏楼当即决定要把人带回去。

    谢轻卿那时已经饿了三日,萧疏楼只用了一个包子,就把人骗进王府里。

    指骨刮着她的脸颊,舍不得用上一点力气。

    说什么来月事,对着肩骨咬了一口,像是出气一般。

    这府里谢轻卿跟了他最久,什么时候来月事,萧疏楼记得比她还清楚。

    多少年前用的把式,也不改改。

    “骗人精。”

    薄唇冷漠地吐出几个字,又有些怪罪的意思。

    出征前一想到好几个月见不上她,萧疏楼心里五味杂陈,就当是奖励自己,偶尔任性一次。

    谁知道谢轻卿死活不肯,整个人在雪堆里滚了几个时辰,脚都冻红了,以为他不知道,就此瞒混过去。

    陈四来报的时候,萧疏楼还不信。

    生病了看大夫,吃中药,一点苦味都要避让三分的谢轻卿为了避开他,竟至于此。

    萧疏楼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鼻涕水挂在鼻尖上摇摇欲坠,捧着那碗苦水犹豫不决。

    “娘子,您若是不喝,那可要伺候王爷了。”

    那老东西竟然这么劝着她喝药的!

    谢轻卿看着黑漆漆的苦水里倒映着自己白惨的脸色,一鼓作气将那碗药灌进了自己嘴里。

    萧疏楼看她那副样子,免了她侍寝。

    正殿的床上睡着不知是谁送来的姨娘,萧疏楼趁着夜色搬回梧桐苑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出征的事耽误不得,萧疏楼揉着太阳穴,大手一挥,扣了谢轻卿一个月的月钱。

    算是给她个教训,就算不想侍寝,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

    退一步越想越气,临走的时候,萧疏楼抓了一把金叶子洒在那些女人身上。

    她不是最宝贝钱了吗?

    萧疏楼要让她后悔!

    一走就是三个月,后悔的变成了他。

    他不应该心软的,下场就是折磨自己。

    号角连天,梦里都是谢轻卿勾着他的盔甲。

    青葱玉指搭在冷冰冰的盔甲上,好像被冻着一般,瑟缩了一下,光是想想就睡不着觉。

    第二日,萧疏楼罕见的上阵杀敌。

    他知道不把身上的精力都折腾完,他就睡不上一个安生觉。

    初春湿热,谢轻卿冷也受不得,热也熬不住,身上挂着一件单衣,一不小心又会受凉。

    娇气得不像来伺候人的,倒像是被人伺候的。

    乌黑如泉的长发倾泄在床上,偶有几缕挂在身上,一白一黑尤为扎眼。

    萧疏楼知道,谢轻卿不会束发。

    最多也只是那根簪子胡乱地卷起来,插上去,走不出几步便会掉在地上。

    腰上缠着一根雪白的织锦缎带,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打扮了。

    这条带子镂空雕纹,一根绳线左穿右提,系上它可要废些功夫,难为谢轻卿这么防着他。

    萧疏楼可没那么多耐心,一段一段拆下来。

    靠着一股蛮力,撕拉一声,带子也好,衣服也罢,什么都碎成条。

    古铜的肌肤交叠在脂白的手背上,一道狰狞的刀疤顺着手臂蜿蜒而上。

    这道理应该在他手上的刀疤,赫然出现在谢轻卿的手上,犹如白釉定窑刻花瓶上裂了一道口子。

    虽然愈合已久,萧疏楼还是没有办法直视它。

    谢轻卿要真是个瓷娃娃,萧疏楼定将那道裂痕镶上金边。

    算了,不看也罢。

    萧疏楼敛去眼眸,手上的厚茧摩挲着周遭完好的肌肤,滑腻如酥。

    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谢轻卿是看不到的。

    只会是一觉醒来,便开始咒骂秦王,不是个东西。

    谢轻卿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床顶,满顶月笼纱看着平平无奇,光线照进来都会化成月光一般温柔,一寸可抵数金。

    切!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的床,连个顶都没有。

    谢轻卿看着架在自己胸前的手,脑子即刻清晰起来。

    不应该的,秦王从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姨娘过夜的。

    当然,她偷汉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殿、殿下。”谢轻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缩到了床角。

    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比她上街乞讨的时候还惨上几分,动弹起来浑身酸痛。

    夜里风凉,谢轻卿猫叫一样的喷嚏声,把萧疏楼吵醒了。

    谢轻卿晃了晃不太灵光的脑袋,抬头对上一双野兽般的眼眸,好似要将她生吞了似的。

    “殿、殿下。”谢轻卿即刻合上眼睛,只要看不到歹徒的脸,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谢轻卿紧闭着双眼解释道。

    “眼睛睁开。”萧疏楼说道。

    低沉浑厚的嗓音落入耳中,谢轻卿不敢不从,揪着一团被褥,遮住半张脸,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谢轻卿低着眼,不敢与他直视。

    从萧疏楼还没有封号的时候,谢轻卿便跟着他了,一直“殿下、殿下”的喊着,萧疏楼也没有要她改口的意思。

    “看着我。”

    大概是他成了秦王以后吧,谢轻卿离他越来越远,这双眼眸也不再看着他。

    干净澄澈的眸子对上他,随即又躲到了被褥后。

    谢轻卿裹着被褥,还没有别的动作,便被萧疏楼按进被褥里。

    又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殿下,疼。”谢轻卿挥着手,难得有胆子推搡了一下萧疏楼。

    跟块硬梆梆的铁块似的,压得她前胸贴后背了。

    “忍着。”

    “不行!”谢轻卿斩钉截铁地说道,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差点没把自己给扭了。

    那药真是不顶用。

    萧疏楼怨起那药丸,冰凉的脚尖隔着衣服刮着他的腹部,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抗拒还是求欢。

    “七年了,你还是这样。”萧疏楼握住她的脚踝,叹了一口气。

    一到床上就怕的要死,分明他还没拿谢轻卿怎么样。

    掌心的温度快要将她烫化了,谢轻卿手脚并用,掰不动萧疏楼一根手指头。

    “殿下威武,我,”谢轻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妾一人能受。”

    他的手上没使上几分劲,换做是在谢轻卿眼里,确实如虎猛兽,生生要折断她的脚踝。

    谢轻卿见他松手,立刻抽回了脚,垫在被褥下。

    如果可以她想把整床被子披在身上,这样萧疏楼就看不见她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萧疏楼沉思了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谢轻卿像只仓鼠一样钻进了被褥里。

    “萧疏楼,你混蛋!”

    性命攸关的时候,谢轻卿顾不得跟他客气些什么,喊出了秦王的名讳。

    大不敬的罪名,够她诛九族了。

    好在九族里只剩她一个,也拖累不了别人。

    “嗯,我混蛋。”

    萧疏楼说的宠溺,落在谢轻卿的耳朵里,却像是衣冠禽兽,谎话连篇。

    剥了壳的鸡蛋可一点都不经碰。

    谢轻卿的力气砸在萧疏楼身上,自己倒生的肉疼。

    反观萧疏楼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一只手就将锤在胸前的拳头紧紧握住。

    沙包的大拳头里裹着她的手,像是炫耀一般送到她面前。

    赤裸裸的恐吓!威胁!

    悬殊的力量让谢轻卿动弹不得,只能别过脸去,就当是被狗咬了。

    她应该老老实实昏过去的,半途醒过来太遭罪了。

    第二日,谢轻卿是被抬出来的。

    陈管事将她塞回了轿子里,原封不动地抬回了菊院。

    身上多的还有从萧疏楼床上顺走的被褥。

    毕竟秦王把她的衣服都给扯坏了,也没个要赔偿的意思。

    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谢轻卿虚弱地喊着嬷嬷,求来一口水喝,又在床上躺了半日。

    萧疏楼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混蛋!

    浑身像是元宵一般被人揉搓圆打,屁股连着腰那块,更是沾不着地,只能趴着。

    谢轻卿攥着被褥,气急败坏地锤着床,一遍一遍地数落着秦王。

    “谢娘子!”

    门外传来陈管事的声音,谢轻卿哑然禁声,捂着嘴只盼他没听见自己那些话。

    “昨个王爷弄坏了衣服,今个让给奴才赔您一件新的。”陈管事说道。

    “多谢王爷,您放嬷嬷那儿吧。”谢轻卿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像昨天晚上那个秦王殿下,是她梦出来一样。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谢轻卿躺在床上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嘴里嘟囔地叫了一声:“嬷嬷。”

    “娘子。”嬷嬷端着一身衣裳进来,笑道,“王爷这次赏了不少东西。”

    燕窝鱼翅都是次要的,这身衣裳看着就价钱不菲,她们家娘子已经好几年没新衣服穿了。

    “哼!算他还有点良心。”谢轻卿又想着翻身了,屁股着床,止不住地抽气,气势又弱了好几分,道:“嬷嬷,把东西都当了吧。”

    “娘子,这身衣服当真是精贵。”嬷嬷转头看了一眼她,道:“要不......”

    “那一定很值钱,嬷嬷记得当个好价。”谢轻卿打了个哈欠,说道。

    “娘子,留下吧。”嬷嬷劝道,“你瞧,这做工,这丝线。”

    谢轻卿看了一眼,脸上也无惊色,思索了一会道:“要是能卖个好价钱咱就卖,不行就留下。”

    确实是好东西,不过她更想要现钱。

    有了钱,她就不用像几年一样在大街上挨饿受冻,还可以让嬷嬷颐养天年。

    “嬷嬷,你去打听打听,秦王殿下怎的心情不好了。”

    在谢轻卿的印象里,萧疏楼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记起她。

    府里年轻貌美的姨娘多得是,谢轻卿也过了那个能掐出水来的年纪。

    除非有人惹怒了秦王,否则这个狗男人断是记不起她来。

    舍不得糟践好妹妹,光逮着她折磨。

    趁着嬷嬷去打听的空当,她正好再眯上一会儿。

    这觉睡得安稳,至少小半月的时间,秦王是不会再召她侍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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