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公主为朕长女,性情端淑,容貌佳丽,自幼为朕钟爱。今有镇北王陆九歌,年已弱冠,立不世之功,二人郎才女貌,实乃金玉良缘,特将公主赐婚镇北王。望汝二人同心同意,永结秦晋之好,夫妻和睦,方不负朕意。钦此。”

    圣旨一出,婚事便要在三天之后举办。

    陆九歌回去的路上便看到了百姓夹道欢迎的一幕,还没说什么,便看到杨长生和唐宇两人,不由得眼角抽搐。

    “你们两个过来做什么。”

    “皇上答应了把公主嫁给你对吧?”杨长生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他是陆九歌这些年来亲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自认为和他关系很好,便毫不避讳地把手放上来勾住他的肩膀:“可怜我兄弟们大多守在北疆,没法喝到陆大人的喜酒,唉,真是遗憾,不如让驸马爷把他们的那份算在我头上,请我去醉花楼一趟?”

    醉花楼便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和陆府就隔了半条街。

    唐宇是陆九歌父亲的副官,从小看着他长大,见了这一幕,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像话,成何体统!哪有一国统帅快要成亲了还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去逛酒楼的?”

    陆九歌却一抬手制止了唐宇继续发作:“去吧。”

    见对方一脸不明所以,陆九歌解释道:“现在府上肯定被人堵得水泄不通,我避开这阵风头,京中那些想要趋炎附势之人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啧啧。”杨长生感叹了声,还想说什么,却见陆九歌合上了眼睛闭目养神:“到了之后叫我一声,我休息一会。”

    想起陆九歌身上还有一道伤没好,杨长生闭了嘴。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马车调转了方向,向京城最为繁华的大街驶去。

    包括陆九歌在内的三人极少在京城出现,因此踏入醉花楼的时候,也没几个人认出来。陆九歌如今得了皇帝的赏赐,想着身边两人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便对小二说:“要三楼的天字包厢,我今日要招待贵客。”

    没曾想小二却是一脸为难:“两位,这……包厢里已经有客人了。”

    三人俱是一愣。

    正在此时李仪茗推门而出,正面撞见了陆九歌三人,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大脑嗡的一声,化为一片空白。

    虽从前未见过面,但前天庆功的宫宴上,这位镇北王还是短暂地露了脸,是以李仪茗能认出他来。

    陆九歌怎么在这儿?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花徵还在屋里这件事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会和自己出现在同一间屋里!

    到底是公主,见过不少大世面,短短几秒,李仪茗就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镇北王殿下。”

    旁边的杨长生已经张大了嘴。

    花徵见李仪茗停在门口,再听到那声称呼,就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冤家路窄。

    趁着目前还没人注意到她,她向李仪茗使了一个眼神。

    陆九歌眼神中出现了疑惑,李仪茗方才的表现真是反常的慌张,但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微颤的声线打断了: “殿下,我房中闯进了一个人!”

    几人怫然作色,陆九歌神色一凝,当即以为是刺客间谍一类的人物,飘身向房中,果然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向窗口而去,气势如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扑到窗边,竟是借力一蹬,鹤影般凌空飞起!

    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回过脸,然而这等轻功已经是上乘中的上乘。衣袂翻飞,陆九歌已经冲进房中,眼看够到了那人的衣角,就要运转内力将其拽回,下方街道上行人目睹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脚步匆忙让出空地,齐齐惊呼出声!

    然而那白衣人也不是吃素的,真气运转衣襟猎猎,头也不回,一道银光却转瞬间贴到了陆九歌的门面!陆九歌再托大也不敢赌这个玩意儿是安全的,无奈之下收手退步,接住了对方扔来的那东西——不是暗器,出乎他意料,竟是一枚女子式样的银簪。

    翻过来打量一眼,陆九歌眼神凝住,看见了一个花字。

    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花姓女子了?

    女子步伐腾挪,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醉花楼对面的屋顶上,墨色长发披散下来,如绸缎一般光洁柔软。似乎出于什么顾虑般没有回头,也没有要回自己簪子的意思,向前几个纵跃,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陆九歌眯起眼睛。“这人武功如此上乘,不去打仗真是可惜了。”

    他转向李仪茗:“公主殿下可还好?”

    李仪茗脸上显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似乎是听到方才那话之后出现的,不过那表情转瞬即逝。她点了点头:“今夜多谢镇北王搭救,感激不尽。”

    那双翦水秋瞳中似乎含着无限的情意,陆九歌却没有多看一眼,平淡地转移了视线。

    “殿下言重了。”

    李仪茗心底轻哂一声,没有再说话,领着自己守在门外的婢女离开了。

    他将手里把玩的簪子随手丢给了身边杨长生:“查查这个东西的来历。”

    杨长生一个激灵,立刻挺身立正:“是!”

    -

    月黑风高。

    分明是深秋时节,大雪却在此夜纷纷降下,江山此夜寒。

    陆九歌喝了很多酒,他身体未愈,此时便有些撑不住了,在府上寻了一处亭子,歇下小憩。

    深秋夜,夜凉如水。栏杆上落了一层薄雪,和他雪白衣裘里露出的半截指尖浑然一色。

    昏昏沉沉间,他想起一副景象来。那已经成为陈年旧事的过往,不知为何在今夜又被记忆翻出来,带起一阵一阵刀割般的钝痛。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天空昏暗,雪片无穷无尽地从天空中落下,仿佛一场盛大的祭奠。

    城池里外仿佛炼狱一般,尸山血海,白骨露野,士兵的尸体都填了沟壑。城下的敌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城池,用的是千余斤的撞城锤,鼓声,剧烈的震动声直接从脚下升起,如丘峦崩摧,眼看着这座城最后的防御力量彻底地土崩瓦解,再无抵御之力。

    城楼上站着一名年轻将领,墨发飞扬,神色疲惫,一双眼睛却亮如寒星。

    有将领劝他赶紧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走,”他低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扯紧手上缠着染满血污的绷带,声音冷漠而坚定:“父亲已经死了,我就在介城守着。绝不能让突厥人攻进后面的城池。”

    “一直守到最后一刻。”

    长风猎猎,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吹起了他的衣角。

    那年轻的将领,是他的亲兄长,殒没在了这一场空前惨烈的战役中。

    箭矢如蝗群一般,黑压压地飞进国都。突厥趁北方兵力空虚,长驱直入中原地界,肆意屠杀老幼妇孺,欠下了累累血债。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陆氏十一人誓死不退,最后全部壮烈殉国。只剩下他一个人伶仃一身,因为年幼被留在京城,方才幸免于难。

    分明没有亲眼见证,但那些伤仿佛都是受在自己身上一般,比割肉还疼。

    胸口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也在应景地隐隐作痛,不知是因为今夜寒凉的夜气还是因为他不顾身体,四处奔波。

    他躺在那里很久没动,也就没有发现,暗地里有道目光,正在一动不动地窥视着自己。

    花徵顶着一副易容,躲在树上,盯梢这位镇北王的一举一动。

    其实今夜她不想冒险来陆九歌的府上的,但紧急脱身时被他拿走的那支簪子,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更是她所在门派的信物。花徵从不怀疑陆九歌要查什么东西,凭借他手中掌握的权势一定能查出,因此那簪子决不能落到他手上太久。

    耳边传来陆九歌深长的呼吸,应已睡熟。

    花徵轻手轻脚地下了树,向一动不动的陆九歌走去。

    就在这时。

    陆九歌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在窥伺自己,睁开眼睛,低喝一声:“谁?”

    花徵瞬间转身躲到了影壁背后,背后出了身冷汗。

    树冠上传来扑啦啦声响,一群乌鸦惊飞。

    陆九歌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似的,提剑直朝影壁背后而来。花徵知道自己是轻视了这位常年刀口舔血的主,无奈之下,仗着自己易容的脸,借力飞身而起,躲开了陆九歌气势汹汹的一剑,鬼魅般落在了白雪覆盖的屋檐上。

    “你是何人?”陆九歌咬牙问。“说!”

    花徵不答,眼见这里的动静将前院的侍卫引了过来,她不敢再逗留,正面对了陆九歌几记劈砍,虎口都被震得有些发麻,终于寻得一个破绽,抽身飘退。陆九歌没想到对方武功如此之高,正要追的时候气劲猛地一泄,他眉头一皱,捂住了胸口,面沉似水——他的旧伤偏偏这时候开始作祟!

    “王爷!”杨长生刚来就看见陆九歌捂着胸口,吓得魂飞魄散欲哭无泪:“您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闭嘴,”陆九歌忍着伤处泛上来的疼痛,脸色煞白咬牙切齿,“听我命令,召集府上人手,把那私闯王府的泼贼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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