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大人嘲讽够了吗?”

    姬姝用力偏开头,脱开他的手掌,脸上也多了几分怒气。

    “公主觉得臣是在嘲讽你?”

    他起身退回最初的位置,只听姬姝冷然说道。

    “你我朝堂上针锋相对多年,想不到有朝一日本宫竟会落在你手里!”

    公良煜眉头蹙了一下,幽暗地目光扫在她的脸上,并未说话。

    “你与本宫结怨多年,肖似仇人,圣上派你来审本宫,想必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看来他是快压不住那些老臣了。”

    姬姝不经意间调转了话头,言语听出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今日早朝晋恒带人这么一闹,圣上已是有些下不来台。以公主的权势地位,若不是臣来监察此案,便只能是邕王了。”

    姬姝冷着一张脸嗤笑道: “也好!若是皇叔来,只怕本宫再无翻身之日。”

    人人皆知,当朝的摄政长公主姬姝与公良家的小大人素来不合。俩人朝堂共事多年,一个是天上的雨,一个是便地头的火;一个说今逢大喜要广开宴席与民同乐,一个说应该沐浴斋戒以报天恩。

    她摄政的这些年,公良煜在朝政之事上总是予她诸多计较,处处要压她一头。可再怎么样,她也是先皇遗旨亲封的摄政长公主,她是君,他是臣。

    但是邕王不一样,姬姝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军权上却是与邕王分庭抗礼。

    姬姝掌管西北大军,东北军虽不在她的掌权之内,但军队中赫赫有名的守伦将军却是她的亲信,且她手里还有先皇留下的白虎军团。

    而邕王手握着西南大军,西南地域辽阔多为草原地势。所以他们的士兵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连战马也是养的膘肥体壮,人数上是西北军的两倍之多。

    这些年邕王与姬姝已经暗中较劲十几个回合,尤其先皇留下的白虎军,邕王可是垂涎已久了,这许多年来无一刻不惦记着。

    她心里明白,若是自己落在邕王手里,怕是连个骨头渣滓都剩不下。邕王一直野心勃勃,岂能容她继续站在朝堂之上,他必定要取而代之!

    姬姝眸光幽幽,思绪回笼。

    看着眼前的男子,修长的体魄罩着一身宽大的官袍,定定的站在她榻前,挡住了屋外投进来的大片光影。

    她右臂用力,拖着受伤的左肩坐起身来,指尖微动,示意公良煜上前来。

    待他靠近,姬姝一手抓住公良煜的臂弯,将他拉低了些。她俯身前倾,似是贴在他胸前,悄声问道:“圣上既要你来,可是有什么话交代?”

    “公主何处此言?”

    “本宫若是倒台,邕王便一人独大,圣上尚未独立亲政,断不会允许出现如此局面!”

    “邕王一直以来便是狼子野心,若不是皇祖母一直在他背后撑着,他早就该被我父皇剐千万刀了!”

    “圣上既派你来一方面是为了堵住晋恒他们的嘴,另一方面也是信你公良家世代清誉不会徇私,定会以朝堂百姓为重。”

    “圣上的意思可要保本宫?他可提了什么条件?”

    看着身前人清瘦的模样,公良煜心底十分不是滋味。原是丰润的鹅蛋脸如今也露出了尖尖的下巴,细瘦的身条像那随风的柳树枝,轻易便会迎风弯折,任她再是心性坚韧也难免透漏出几分憔悴苍白,想必这大半月的光阴予她实属难熬。

    他贴近姬姝耳畔,悄声道出了在内殿中圣上交代他的话。

    “圣上说……他要白虎军团!”

    “不可能!”

    姬姝一把推开公良煜,可她重伤在身,哪有什么力气,反倒是牵动了自己肩下的伤口。不知是伤口疼痛难忍亦或是气急攻心,她双手握紧了拳,紧咬住牙,纤弱的身子扶在案几上似有轻微颤栗。

    公良煜一时也有些慌,连忙半跪在榻前,倾身查看,急声道: “臣去传御医过来!”

    他刚要起身,被姬姝一把拽住。

    “不必!你告诉圣上,白虎军本宫断不会给他!”

    姬姝攥着他衣袖的手十分用力,官袍的袖摆皱成一团,再看她额前已有微微细汗,似是在极力忍耐。

    白虎军是先祖在时招募的一支特殊的军队,里面网罗了各方奇人异士,最善奇袭,且士兵个个都猛如悍虎,所以称为白虎军,直接听命于皇室号令。

    先皇自幼体弱多病,邕王一心上位,若不是手里有这支军队做后盾,早就被其逼宫丧命于王座之上了。只要有这白虎军在,邕王的军队就不可能攻进皇城。

    姬姝之所以能稳稳的坐在朝堂上,正是因为有白虎军这张底牌,才能震慑他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白虎的兵符就是她的命,怎可能轻易交出。

    “望公主三思!”

    “不必了!想要白虎军,不如直接在本宫心口上再插一刀!”

    “秦盈月一案轰动朝野,很有可能就是推公主下马的关键绊马绳,公主真的做好跌入泥潭的准备了吗?”

    姬姝怔然,抬头望向公良煜,肃然的脸上渐显凝重,锋利的眸光毫不避讳得与她对视,意味在提醒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她乍然开口道。

    “公良大人既是来查案,好!本宫再说一遍,大人听清了,本宫是冤枉的!本宫没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

    “只要公良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早日找到真正的凶徒,必能还本宫一个清白!届时本宫的困境自可迎刃而解,本宫有何可惧!”

    公良煜垂头,一声微叹。

    “公主真的认为秦盈月一事仅仅是简单的一桩刑事上的奸污案吗?”

    “公主不会觉得只要抓住这个凶徒,公主府就能雨过天晴毫无挂碍吧?”

    他淡漠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公良大人何出此言?”

    “公主向来聪慧,想必心中早有推算,不是吗?”

    姬姝一手捂住肩下的伤口,一面伏在案几上,新长好的伤口似又崩裂开来,可她却已然麻木。

    她双眼微闭,压抑着明显变得急促的呼吸,沉默良久,未发一语。

    是啊!她又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最后一丝妄念也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清风过堂,消散了公主额前的细汗。

    “秋日寒凉,公主重伤未愈不可贪凉。”

    他虽语气清淡,却几步来到窗前,抬手一扇一扇地关上了卧房的窗子。

    “臣曾去大理寺查阅了案卷,臣认为此案若想水落石出,公主猜该从何查起?”

    “并非朝宴?”姬姝心中似有了答案。

    “公主应该还记得初夏时节的那首歌谣吧?”

    “歌谣?”姬姝恍然,抬头望向窗边,风卷落叶。

    她轻叹一句:“是啊,现在已然是秋天了!”

    是了,秋天到了。

    该是收获采摘果的季节了。

    早已不是初春的幼苗需要呵护灌溉,弱不禁风了。

    可是那个夏天对于姬姝来说真是太过漫长难熬,热得灼人!

    ——————

    天惶惶,水泱泱,

    河底有一头大野狼。

    住金殿,镶金牙,

    一口咬掉龙王角,

    气的龙王哇哇叫。

    龙王哭,龙王闹,

    龙王上天告御状。

    王母娘娘真生气,

    派个女儿来正道

    河水乱,大桥断,

    野狼被砸个稀吧烂。

    数月前,乡下的农家瓦舍,帝都的街边小巷,突然兴起了一首歌谣。

    下至三岁孩童街边嬉闹,上至八十老妪含饴弄孙。

    一首歌谣,本是无伤大雅。

    过了芒种便是夏至,眼看要到了七月的小暑,也迎来了半湿半干的梅雨季。

    梅雨一到海面宽,九河翻。

    竟然把东陵的大桥给冲塌了。

    这可了不得了,这桥可是长公主下令新修的。

    东陵是帝都城外的一个大县,坐落在青山林脚下,依傍着东陵河而生。

    此处的百姓依山傍水,但并不算富裕。

    东陵河道宽,赶上雨季水又急。

    山脚下的百姓要出门做事或是贩卖点山货、吃食物品等需得过河,而河对岸想进山的百姓也得过这东陵河才能进山采摘狩猎。

    可东陵河线绵长,却只在河东有一座简易的老桥,还是前朝修建的,以逾百年,耗损破败,勉强过人。河西的百姓只得坐船,可这船行要看天气,比如这梅雨季节河面不好走,便极少有船夫作活儿。百姓们天天讨生活,来往人多,有时却迟迟等不到船只,只得去河东过桥也需走上半日脚程,极其不便。

    五年前,由摄政长公主姬姝下令,大修东陵桥。

    不但要翻修河东的东陵桥,还要在河西靠近都城的河段新建一座西陵桥。而且西陵桥道宽阔,可走车马,极大的方便了来往的百姓。

    可如今这桥建好不过一年有余,竟被河水给冲塌了。

    要知道三年的时间,修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河东那座小桥破败难行尚且屹立不倒,这大修的新桥却倒了。摆明了就是桥有问题,更有那当时跟断桥一起被河水卷走的百姓家属去州府门前状告,这些苦主闹人尽皆知,好不安生。

    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但是在探查此案的过程中,涉事官员要么离奇死亡,要么不知所踪。

    如此慌诞,这可了不得了!

    圣上怒极,直接指派了势大的邕王去查,可这邕王一上来,竟把老国舅爷给抓了。

    这老国舅爷可是摄政长公主的亲舅舅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是长公主狼子野心惹怒了王母娘娘,大桥塌了,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公主府下令不许再唱这首歌谣。

    直至月前,姬姝为了力破天降灾祸的传言,举办了祈福朝宴。

    在陵山天坛完成祈福仪式后,特意在民间街头的樊楼大摆宴席,要君与民乐。

    她领文武百官及家眷在楼内设宴,楼外的百姓均可在樊楼门前排队领一份菜品,所有银两从公主的私库里出。

    不曾想就在这场朝宴进行到热潮时,自己一直视作亲妹的秦盈月慌不迭的闯进来。

    朝宴上所有人皆是一愣。

    她衣衫不整,双手紧拉着外袍,连腰带都系错了,裙摆下还有斑斑血迹。头发更是松散凌乱,连钗环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姬姝大惊,连忙上前询问状况。

    秦盈月声称自己宴席上吃多了酒,便去卧房稍作休息,未曾想竟有个醉酒的狂徒闯入趁机奸污了她。

    樊楼的客房都在后院,今日公主包场早就提前清了人,后院的客房大多是空的,零星几人多也是醉了酒在卧房酣睡的。

    她大声呼救,未能成功,还是趁那凶徒中间松懈之余奋力一搏才挣扎着跑出来,怕那狂徒将她抓回再行那事,这才慌不择路的跑到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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