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公主！”
“玉儿！”
苏颜迅速伸手，在谢玉儿坠地之前托住她。
熟悉的体温再次入怀，苏颜突觉安心。
也罢，上辈子的错，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既然上苍赐予重来的机会，那无论如何，这一生，一定要好好把握！
怀中陡然一空。
岳枣俯身，从他手中夺走谢玉儿。
“你干什么？”桃桃倾身护住公主，怒目而视，对着苏颜吼道，“大胆刁奴！竟敢触碰长公主！”
岳枣探手试了下鼻息，心神稍定，拾起地上长剑就刺向苏颜。
“还敢呼唤公主名讳？”
苏颜虽对谢玉儿伏地，可对着岳枣就算了。见这侍卫一手抱着公主，一手欲刺自己，冷笑一声，出手如电，侧身在地上一翻，抬手一把点在岳枣手腕上。
岳枣虎口一麻，心下一惊。这瘦弱小儿竟深藏不露，虽功力尚浅，可出手的熟稔程度，非经历千锤百炼不可。
此时他怀里托着公主，不敢大动作，单手与少年过招，讨不到丝毫好处。
如何是好？
正僵持间，大夫尤敷俯下身来。
“把她放到榻上去。”
少年撤开两步。岳枣松口气，连忙起身将谢玉儿躺平放好。
“尤大夫……”他有些犹豫，方才情势，多少能看出尤敷和逃奴相熟。然而此时此地，也没有第二个医者在，只能硬着头皮向尤敷求助。
尤敷却没有看他，倾身坐在榻边，也不诊脉，只定定看着苏颜。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苏颜摇摇头，抿住嘴角。
“先看公主。”
尤敷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多言，抬起谢玉儿手腕闭目数息，随后又翻看眼皮、舌苔。
“肝气郁结，气血虚弱，神志不宁，久热侵体。”
尤敷看毕，有些奇怪地看向岳枣和桃桃。
“你们应该是公主近侍？怎么让人到处乱跑，虚耗成这样？”
桃桃面色像吃了苦瓜：“可有大碍？”
尤敷：“无甚大碍。开些安神去热的汤剂，把邪气排尽，好好休息即可。不过——看她这样子，怕是自己想往鬼门关钻，你们若劝不住，就等着收尸算了。”
“你！”桃桃噎住。
罗叔见状忙道：“别介别介，尤大夫就这么个臭嘴。”他一张好人脸，面上仿佛自带土气般憨厚，出面打圆场倒也不令人生厌。见几人都心揪公主，便又憨憨道：
“嘿，贵人多福，自有吉祥。”
尤敷轻声一笑，转身捏住罗叔的胳膊。
“哎呦喂！疼！疼！”
中年人顿时扭成一团。
“你若不想跟去鬼门关，就老老实实呆着。”尤敷双手在他胳膊上游走，突然把住，一个使劲——
“我的娘咧！”
罗叔一个惨叫，错位的胳膊终于回到正位。
他坐在那里几乎想打滚，可往里滚就要滚到躺着的谢玉儿身上去。
苏颜瞬间捞住晃个不停的罗叔，卡在他和谢玉儿中间。
“好了吧？”
他死死把住，任凭罗叔在他身上直抽抽。大汉脱力，压得小少年身板儿后仰，可苏颜到底没让人沾上谢玉儿丝毫。
尤敷冷眼旁观，突然觉得事情有些有趣。
梁国公主一行人这么闯入，他本是极为讨厌的。
虽说医者仁心，可尤敷本不是什么大善人，以擅用奇毒闻名。十九年前意外流落此地，随手救几个人，却被西迢奉为菩萨。
见此地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尤敷又无落脚之处，便留在西迢，以医术营生。没想到这一留便是十九年。
十九年里，尤敷几乎快忘了毒怎么用。可就在刚刚，他又起了用毒之心。
聒噪，惹事，烦。毒死算了。
反正西迢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的，谁又知道。
可是苏颜居然如此在意她。
看着少年拼力按住罗叔，尤敷眯起眼睛。
是苏颜要求找干净的床榻为罗叔正骨。尤敷起初不愿意，嫌人脏了自己的茶室，却拗不过苏颜对大叔的关心，只能引入内院。
“要是疼狠，就往榻上一滚。”正骨前，苏颜淡淡地说。
可如今真疼狠了，苏颜却抵死不让他滚呢。
有意思。
那边罗叔哎呦声渐歇，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深深吸了几口气。
“好家伙。”他抬眼看着尤敷，“你下手可真狠呐。”
“你一个庄稼汉，矫情什么。”尤敷摊手，“试试手臂，还能用？”
罗叔活动一下筋骨。
“诶，好了？”他一下又开心起来，抱住苏颜笑道，“谢谢你阿镫！没想到你真找到了神医！先前米嫂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呢！”
罗叔从苏颜身上站起来，在空地上跳了两下，高兴坏了。
“那我什么时候也去那个……那个什么，蜀国？”
蜀国？
岳枣和桃桃闻言一惊。
西出西迢，便是蜀国，到那时梁国再也无法追究。
原来逃奴们打的这个主意。
苏颜却没理他，只看向尤敷：“给公主开药。”
尤敷没有立刻顺从：“你确定？她刚刚可是要杀你。”
苏颜冰凉眼眸里暗暗泛起一丝愧意：“有些事……我对不住她。你且救人。”
尤敷见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转身到案前写方子。
桃桃紧紧握着谢玉儿冰凉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岳枣。
怎么办？
她用眼神和岳枣交谈：尤敷开的方子可信否？
岳枣也没有办法，不信尤敷又能怎么办？看这尤敷确实有几分能耐，想了想，他低声下气地站起来赔罪：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尤大夫勿要见怪。”
尤敷头也不抬。
“你没得罪我。”他抬笔指指苏颜的方向，然后继续写，“好好给他赔罪。赔好了，我兴许写的方子更好些。”
岳枣这才好好正视旁边的少年。
一个逃奴，离开江阳最多二十日，怎么会得到边陲小城里名望大夫如此重视？
岳枣良家子出身，从小长于羽林卫，成为公主心腹近侍后，更是自由出入王公贵戚家，颇受礼遇，没向谁低过头。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公主，能屈能伸吧。
憋着一口气，岳枣转身向少年作揖。
“抱歉，多有得罪。”
少年点点头，理所当然般受此一拜。
“起来吧。”
你！岳枣没想到一个逃奴竟如此坦然，仿佛天生便合该受万人参拜似的，一时气得脸色通红。
“前面抓药去。”尤敷恰好写完药方，打断他的愤怒。
岳枣只好泄了气，拿着药方抬脚欲走，又回过头来：“公主……”
“不用你担心。”苏颜挑眉，“还是说让我抓药去？”
岳枣犹豫一下。看上去这个小奴隶对自己虽然没好气，可对公主还算上心，现下抓药也重要，不能假手外人，思来想去，唤桃桃道：“你去。”
桃桃拿着药方跑出门。
“我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在我尤敷这里，一切到此为止。”尤敷擦干净手，转身看向众人，“都给我隔壁养病去。谁再打打杀杀的，就莫怪医者不医。”
·
爱留情堂的隔壁是另一座大宅院，隔为数座小客栈，价钱不同，供不同人休息。
谢玉儿自然是要住最里面环境最好的那间。
穿过层层回廊，桃桃端着熬好的汤药，已经对外间各处客房里传来的呼痛声熟视无睹。两天了，公主昏迷一日，靠着强灌药，半醒半梦一日。
今儿第三日，依尤大夫所言，公主应该能醒。
短短一月之内，梁国长公主顺风顺水十六年的闲适生活天翻地覆。遇火，淋雨，昏迷，旅途劳顿，再次昏迷……
桃桃坐在床边，看着谢玉儿睡梦中依旧苍白的脸，悄悄擦泪。
“桃桃？”
岳枣轻轻打开门，正看到桃桃暗自拭泪的一幕。
桃桃连忙背过身，抹一把脸。
“没事。”她小声说，做了个手势，让岳枣脚步轻些。
“公主喝药了么？还是强灌下去的？”岳枣走到榻前，仔细看看谢玉儿的脸色。
“嗯，还是那样。”桃桃失神，突然有些愤愤，“大将军怎么也不管管，就任凭公主这么奔波折腾么？”
岳枣沉默。他当然也不想以身犯险，可他们到底是公主的仆从，当公主执意要来西迢时，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照顾好她。
尽力。
“那个逃奴阿镫呢？”桃桃回过神，悄声问。
守着公主的时候，桃桃慢慢将那天发生的一幕幕梳理一遍。她意识到真正刺激公主的就是那个阿镫。
或者说，从大将军府失火那晚起，公主所有所作所为，全是因为那个阿镫。
作为公主贴身婢女，桃桃虽不多话也不掺和事，可公主的一切她都能看在眼里。
马场上，阿镫骑射之精湛，令人惊叹，公主爱极怜极，很正常；
回府时，阿镫提到竹制客栈，公主感到新奇，愿意一试，也很正常；
随后二人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在爱留情堂那一剑。
这之间，公主对阿镫突兀而生那么强烈的恨，这真的正常么？
若是说，因为阿镫火烧将军府，公主因手足之情而痛恨阿镫，那问题来了——公主如何得知，罪魁祸首是阿镫？
那晚江阳城乱作一团，连郡守都毫无头绪，公主怎么会目标那么明确，直指城北山林？
桃桃想不通。
岳枣也想不通。
“阿镫这两天似乎不在，那个‘罗叔’也不在。”
“那天……后来我想了想，那个逃奴其实对公主还好。”他站在桃桃身边轻声道，“他对公主那一跪，确实发自真心。而且……”
见公主似乎开始手脚乱动，他伸手帮公主掖一下凉被的被角，“你仔细想想，若不是阿镫几次出言相护，其实尤敷大夫未必愿意诊治。”
桃桃手指绞着衣角，暗自思索。
“感觉是阿镫得罪了公主，在向公主赔罪？”
她想起那个虔诚的跪，标准的“五体投地”，几乎匍匐在地面上，良久。
即使是奴隶，也很少有人诚心诚意地对主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不得不做时，也多半是礼节性的，恐惧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敷衍。
岳枣摇摇头。
“别去猜公主的心思。我们护好公主即可。”
“我没有猜。”桃桃反驳道，“只是为了安全，总要分清楚是敌是友，不是么？”
很明显，公主拿阿镫当仇敌。
可是现下身在西迢，怕是少不得要借阿镫的势来保全。
“反正，我看阿镫也挺乐意。”岳枣见公主眼皮急速闪动，便知公主要醒转，心情突然好起来，小声道，“该借势就借势，其余的，随公主自己的心就好——啊，公主醒了！”
桃桃忙回头看去，只见谢玉儿缓缓睁开眼睛。
“公主！”桃桃喜极而泣，忍不住小声抽噎。
谢玉儿头疼欲裂，全身抽不出一丝力气。
她也不想坐起身，虽然醒转，却恨不得继续睡过去，好把透支的心力体力都弥补回来。然而，那个人还没死，她终于还是不甘心。
强撑着坐起身，谢玉儿靠在桃桃怀里，看向岳枣。
“那个逃奴怎么样了？”
“玉儿！”
苏颜迅速伸手，在谢玉儿坠地之前托住她。
熟悉的体温再次入怀，苏颜突觉安心。
也罢，上辈子的错，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既然上苍赐予重来的机会，那无论如何，这一生，一定要好好把握！
怀中陡然一空。
岳枣俯身，从他手中夺走谢玉儿。
“你干什么？”桃桃倾身护住公主，怒目而视，对着苏颜吼道，“大胆刁奴！竟敢触碰长公主！”
岳枣探手试了下鼻息，心神稍定，拾起地上长剑就刺向苏颜。
“还敢呼唤公主名讳？”
苏颜虽对谢玉儿伏地，可对着岳枣就算了。见这侍卫一手抱着公主，一手欲刺自己，冷笑一声，出手如电，侧身在地上一翻，抬手一把点在岳枣手腕上。
岳枣虎口一麻，心下一惊。这瘦弱小儿竟深藏不露，虽功力尚浅，可出手的熟稔程度，非经历千锤百炼不可。
此时他怀里托着公主，不敢大动作，单手与少年过招，讨不到丝毫好处。
如何是好？
正僵持间，大夫尤敷俯下身来。
“把她放到榻上去。”
少年撤开两步。岳枣松口气，连忙起身将谢玉儿躺平放好。
“尤大夫……”他有些犹豫，方才情势，多少能看出尤敷和逃奴相熟。然而此时此地，也没有第二个医者在，只能硬着头皮向尤敷求助。
尤敷却没有看他，倾身坐在榻边，也不诊脉，只定定看着苏颜。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苏颜摇摇头，抿住嘴角。
“先看公主。”
尤敷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多言，抬起谢玉儿手腕闭目数息，随后又翻看眼皮、舌苔。
“肝气郁结，气血虚弱，神志不宁，久热侵体。”
尤敷看毕，有些奇怪地看向岳枣和桃桃。
“你们应该是公主近侍？怎么让人到处乱跑，虚耗成这样？”
桃桃面色像吃了苦瓜：“可有大碍？”
尤敷：“无甚大碍。开些安神去热的汤剂，把邪气排尽，好好休息即可。不过——看她这样子，怕是自己想往鬼门关钻，你们若劝不住，就等着收尸算了。”
“你！”桃桃噎住。
罗叔见状忙道：“别介别介，尤大夫就这么个臭嘴。”他一张好人脸，面上仿佛自带土气般憨厚，出面打圆场倒也不令人生厌。见几人都心揪公主，便又憨憨道：
“嘿，贵人多福，自有吉祥。”
尤敷轻声一笑，转身捏住罗叔的胳膊。
“哎呦喂！疼！疼！”
中年人顿时扭成一团。
“你若不想跟去鬼门关，就老老实实呆着。”尤敷双手在他胳膊上游走，突然把住，一个使劲——
“我的娘咧！”
罗叔一个惨叫，错位的胳膊终于回到正位。
他坐在那里几乎想打滚，可往里滚就要滚到躺着的谢玉儿身上去。
苏颜瞬间捞住晃个不停的罗叔，卡在他和谢玉儿中间。
“好了吧？”
他死死把住，任凭罗叔在他身上直抽抽。大汉脱力，压得小少年身板儿后仰，可苏颜到底没让人沾上谢玉儿丝毫。
尤敷冷眼旁观，突然觉得事情有些有趣。
梁国公主一行人这么闯入，他本是极为讨厌的。
虽说医者仁心，可尤敷本不是什么大善人，以擅用奇毒闻名。十九年前意外流落此地，随手救几个人，却被西迢奉为菩萨。
见此地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尤敷又无落脚之处，便留在西迢，以医术营生。没想到这一留便是十九年。
十九年里，尤敷几乎快忘了毒怎么用。可就在刚刚，他又起了用毒之心。
聒噪，惹事，烦。毒死算了。
反正西迢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的，谁又知道。
可是苏颜居然如此在意她。
看着少年拼力按住罗叔，尤敷眯起眼睛。
是苏颜要求找干净的床榻为罗叔正骨。尤敷起初不愿意，嫌人脏了自己的茶室，却拗不过苏颜对大叔的关心，只能引入内院。
“要是疼狠，就往榻上一滚。”正骨前，苏颜淡淡地说。
可如今真疼狠了，苏颜却抵死不让他滚呢。
有意思。
那边罗叔哎呦声渐歇，终于从疼痛中缓过来，深深吸了几口气。
“好家伙。”他抬眼看着尤敷，“你下手可真狠呐。”
“你一个庄稼汉，矫情什么。”尤敷摊手，“试试手臂，还能用？”
罗叔活动一下筋骨。
“诶，好了？”他一下又开心起来，抱住苏颜笑道，“谢谢你阿镫！没想到你真找到了神医！先前米嫂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呢！”
罗叔从苏颜身上站起来，在空地上跳了两下，高兴坏了。
“那我什么时候也去那个……那个什么，蜀国？”
蜀国？
岳枣和桃桃闻言一惊。
西出西迢，便是蜀国，到那时梁国再也无法追究。
原来逃奴们打的这个主意。
苏颜却没理他，只看向尤敷：“给公主开药。”
尤敷没有立刻顺从：“你确定？她刚刚可是要杀你。”
苏颜冰凉眼眸里暗暗泛起一丝愧意：“有些事……我对不住她。你且救人。”
尤敷见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转身到案前写方子。
桃桃紧紧握着谢玉儿冰凉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岳枣。
怎么办？
她用眼神和岳枣交谈：尤敷开的方子可信否？
岳枣也没有办法，不信尤敷又能怎么办？看这尤敷确实有几分能耐，想了想，他低声下气地站起来赔罪：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尤大夫勿要见怪。”
尤敷头也不抬。
“你没得罪我。”他抬笔指指苏颜的方向，然后继续写，“好好给他赔罪。赔好了，我兴许写的方子更好些。”
岳枣这才好好正视旁边的少年。
一个逃奴，离开江阳最多二十日，怎么会得到边陲小城里名望大夫如此重视？
岳枣良家子出身，从小长于羽林卫，成为公主心腹近侍后，更是自由出入王公贵戚家，颇受礼遇，没向谁低过头。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公主，能屈能伸吧。
憋着一口气，岳枣转身向少年作揖。
“抱歉，多有得罪。”
少年点点头，理所当然般受此一拜。
“起来吧。”
你！岳枣没想到一个逃奴竟如此坦然，仿佛天生便合该受万人参拜似的，一时气得脸色通红。
“前面抓药去。”尤敷恰好写完药方，打断他的愤怒。
岳枣只好泄了气，拿着药方抬脚欲走，又回过头来：“公主……”
“不用你担心。”苏颜挑眉，“还是说让我抓药去？”
岳枣犹豫一下。看上去这个小奴隶对自己虽然没好气，可对公主还算上心，现下抓药也重要，不能假手外人，思来想去，唤桃桃道：“你去。”
桃桃拿着药方跑出门。
“我不知你们有何恩怨，但在我尤敷这里，一切到此为止。”尤敷擦干净手，转身看向众人，“都给我隔壁养病去。谁再打打杀杀的，就莫怪医者不医。”
·
爱留情堂的隔壁是另一座大宅院，隔为数座小客栈，价钱不同，供不同人休息。
谢玉儿自然是要住最里面环境最好的那间。
穿过层层回廊，桃桃端着熬好的汤药，已经对外间各处客房里传来的呼痛声熟视无睹。两天了，公主昏迷一日，靠着强灌药，半醒半梦一日。
今儿第三日，依尤大夫所言，公主应该能醒。
短短一月之内，梁国长公主顺风顺水十六年的闲适生活天翻地覆。遇火，淋雨，昏迷，旅途劳顿，再次昏迷……
桃桃坐在床边，看着谢玉儿睡梦中依旧苍白的脸，悄悄擦泪。
“桃桃？”
岳枣轻轻打开门，正看到桃桃暗自拭泪的一幕。
桃桃连忙背过身，抹一把脸。
“没事。”她小声说，做了个手势，让岳枣脚步轻些。
“公主喝药了么？还是强灌下去的？”岳枣走到榻前，仔细看看谢玉儿的脸色。
“嗯，还是那样。”桃桃失神，突然有些愤愤，“大将军怎么也不管管，就任凭公主这么奔波折腾么？”
岳枣沉默。他当然也不想以身犯险，可他们到底是公主的仆从，当公主执意要来西迢时，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照顾好她。
尽力。
“那个逃奴阿镫呢？”桃桃回过神，悄声问。
守着公主的时候，桃桃慢慢将那天发生的一幕幕梳理一遍。她意识到真正刺激公主的就是那个阿镫。
或者说，从大将军府失火那晚起，公主所有所作所为，全是因为那个阿镫。
作为公主贴身婢女，桃桃虽不多话也不掺和事，可公主的一切她都能看在眼里。
马场上，阿镫骑射之精湛，令人惊叹，公主爱极怜极，很正常；
回府时，阿镫提到竹制客栈，公主感到新奇，愿意一试，也很正常；
随后二人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在爱留情堂那一剑。
这之间，公主对阿镫突兀而生那么强烈的恨，这真的正常么？
若是说，因为阿镫火烧将军府，公主因手足之情而痛恨阿镫，那问题来了——公主如何得知，罪魁祸首是阿镫？
那晚江阳城乱作一团，连郡守都毫无头绪，公主怎么会目标那么明确，直指城北山林？
桃桃想不通。
岳枣也想不通。
“阿镫这两天似乎不在，那个‘罗叔’也不在。”
“那天……后来我想了想，那个逃奴其实对公主还好。”他站在桃桃身边轻声道，“他对公主那一跪，确实发自真心。而且……”
见公主似乎开始手脚乱动，他伸手帮公主掖一下凉被的被角，“你仔细想想，若不是阿镫几次出言相护，其实尤敷大夫未必愿意诊治。”
桃桃手指绞着衣角，暗自思索。
“感觉是阿镫得罪了公主，在向公主赔罪？”
她想起那个虔诚的跪，标准的“五体投地”，几乎匍匐在地面上，良久。
即使是奴隶，也很少有人诚心诚意地对主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不得不做时，也多半是礼节性的，恐惧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敷衍。
岳枣摇摇头。
“别去猜公主的心思。我们护好公主即可。”
“我没有猜。”桃桃反驳道，“只是为了安全，总要分清楚是敌是友，不是么？”
很明显，公主拿阿镫当仇敌。
可是现下身在西迢，怕是少不得要借阿镫的势来保全。
“反正，我看阿镫也挺乐意。”岳枣见公主眼皮急速闪动，便知公主要醒转，心情突然好起来，小声道，“该借势就借势，其余的，随公主自己的心就好——啊，公主醒了！”
桃桃忙回头看去，只见谢玉儿缓缓睁开眼睛。
“公主！”桃桃喜极而泣，忍不住小声抽噎。
谢玉儿头疼欲裂，全身抽不出一丝力气。
她也不想坐起身，虽然醒转，却恨不得继续睡过去，好把透支的心力体力都弥补回来。然而，那个人还没死，她终于还是不甘心。
强撑着坐起身，谢玉儿靠在桃桃怀里，看向岳枣。
“那个逃奴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