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纳命来！”
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一道身影闪过，兵刃的冷光如箭一般直刺少年。
榻边三人陡然一惊。
那少年却练就了一身本能，电光火石之间敏捷地朝旁边一滚。
兵刃毫无意外地刺了个空。
单薄瘦弱的少年一骨碌起身，如燕子般两步便飞回不速之客身边，抬手“啪”地在来人脖子附近一点。
“啊！”
刺客惊呼一声，是女子吃痛的声音。手中长剑应声脱落。
榻边医患二人也顾不得胳膊接好了没，“腾”地起身。然而“小心”二字还没说出口，却见少年已躲过剑芒，制住来人，方才松口气。
“怎么回事？”尤敷上前一步，喝问。
却突然发现少年如遭雷击，在听到刺客吃痛惊呼的瞬间僵直了身体。
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少年的手指还在女子脖颈附近，隔着斗笠上垂下的轻薄面纱，他看不清女子的模样，却分明在脑中勾勒出她每一处五官。
清清楚楚。
是她！
她怎么会到西迢来？
还没等少年回过神，门口又闯入一男一女，那男子腰间空悬剑柄，却一把扯下剑鞘，飞身扑向少年。
“阿镫小心！”
捂着胳膊的大叔大喊。
少年一个侧身避过。
那男子却并非冲着少年而来，见他跳离了两步，便剑鞘一转，贴在刺客女身前作护卫状，高大身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休得放肆！”
屋内静了一瞬。
六人站定对峙，直到此时才互相看清楚。
尤敷与病人站在榻边，闯入的男女站在刺客身边紧紧相护，而最瘦弱的小少年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
“什么人？为何闯我医馆？”
尤敷开口打破寂静。
灰白头发的医者看上去却并不苍老，此时紧皱眉头，怒火上窜。
“撒野呢？”
“大胆！”后闯入的女子听闻这话，冲口而出，“敢对贵人不敬？”
尤敷气笑了：“贵人？”
他放开大叔的手臂，绕着三人走半圈，打量，“我竟不知还有如此无礼的‘贵人’？请问三位，‘贵’在何处？”
隔着面纱，尤敷看不清刺客的表情。但看着不速之客剧烈起伏的胸脯，尤敷冷笑：“小娘子，第一次动手吧？别把自己厥过去。”
几人这才注意到，刺客呼吸之间，仿佛随时会倒地。
“小姐？”女子担忧地轻声呼唤。
大叔捂着胳膊，正自龇牙咧嘴，闻言疑惑地转头看向少年。
“阿镫，你得罪什么贵女了？”
“阿镫……”
那刺客女听闻这个名字，喃喃地重复一句，仿佛刚刚找回魂魄一般。
“哈哈哈哈，阿镫……”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突然狂笑不止。
“……是啊，阿镫。”大叔被她笑得发毛，小声回。
“你，你找阿镫有事吗？”
“罗叔，停。”
一直不发一言的少年终于开口，声音竟十分嘶哑，抖个不停。
这下尤敷和罗叔才真正吃惊，二人睁大眼睛，仿佛从没见过阿镫一般。
“你抖什么？”尤敷讥讽，“带着五个老弱病残辗转千里，不是一向很能耐么？”
名唤阿镫的少年并不答话。
他一直死死盯着刺客女，仿佛要把人彻头彻尾看穿，完完整整印到心里去。
尤敷见阿镫呼吸急促，挪揄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谢玉儿笑够了，面纱之下，眼泪不知不觉地淌出两条河。
她只觉头脑阵阵发晕，连日奔波、情绪过激，大悲大喜大怒，在此刻仿佛都找到了发泄口，剧烈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我与你不共戴天。”
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
呼吸艰难，谢玉儿抬手将斗笠拿掉，一阵轻纱拂过，她大口大口呼吸空气，试图缓解晕眩。
“你……你是……”
罗叔看到她的样貌，惊吓地缓缓跌坐在榻上。
“长公主……？”
尤敷皱眉。
“什么长公主，她也配叫长公主？”医者似乎十分生气，“这里没有第二个长公主。”
岳枣看了眼尤敷。这里没有其他女人，第一个长公主是谁？
但他没时间过多疑惑。身份被识破，只能顺势道：“梁国长公主在此，不可放肆。”
“梁国长公主在我尤敷的地界，怕是不值一提。”
医者却毫不在意，轻笑蔑视，“西迢连个梁国官儿都没有，你猜，梁国公主在这里，算个什么东西？”
“尤叔！”
出言制止的，却是阿镫。
尤敷看他一眼，懒懒道：“旁人我不管，这小子的命却归我管。小公主，这儿不比梁国内，到西迢的地界，也得打听打听谁说了算。否则万一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威胁意味十足。岳枣不由得微微撑起臂膀，显得更魁梧高大一些。
他偷眼去看公主表情，被谢玉儿脸上两道泪痕震惊。
从未见过她这般情状。
这个阿镫……
岳枣回想，不就是那日城外马场一见么？那时公主喜欢得紧，送这送那，令一众人等羡慕不已。怎么转眼间……
等等，那把火，是阿镫放的？
这就是公主要捕的贼兔？
岳枣叹息一声。
一向弱不禁风的长公主，竟为了大将军一路追到这里，这可真是，兄妹情深。
他打量阿镫一眼，瘦小的少年身上尚有遮不住的伤痕。可眼睛明亮而锐利，五官如雕刻般精致，周身一股清凉气，大热天也仿佛一座冰山般，一种奇怪的威压感。
不同寻常。
“尤叔，不可无礼。”
阿镫盯着长公主看了许久，此时似乎才渐渐回神。发觉声音里还有着颤意，他顿了顿，压下翻涌的情绪。
“拜见长公主。”
他深深下跪，匍匐在地，额头重重贴在地砖上，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
这一下倒让人始料未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跪搅得烟消云散。
“你们……你们……”
罗叔从榻上略略直起身子，顾不得疼痛的手臂，在阿镫和公主脸上看来看去。
你们是有什么故事吗？
他不敢问出口。阿镫当了十年奴隶，从未如此诚心地跪拜过任何人，哪怕城北初见长公主时都不曾有过。
这中间发生何事？
长公主却似乎并未对此有任何反应。
她强撑着摇摇头，挥去眼前黑影，看向脚边匍匐着的人。
这一幕十分荒唐。谢玉儿想。他这么认真地跪过我么？好像……只有我这么跪过他？
站在征梁大军前，她曾在拜将台上，连连叩首出血。
她从未跪得那么认真。
然而一切徒劳。
“你算什么东西。”
谢玉儿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恨恨。
她弯腰拾起剑柄，将剑刃放在眼前审视。锋利的宝剑，似乎随时可以满足她报仇雪恨的愿望。只要向下刺去，那个伏在地上的小脑袋，便可以像被劈开的瓜一样……
“长公主。”尤敷突然冷冷出声警示，伸手在榻侧一敲。
房门窗门应声而关。
小室内顿时昏暗起来。
桃桃急忙回身：“尤大夫，不要胡来！”
尤敷挑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针，随意一抽，一根极细银针便被夹在手指间，泛着冷冷蓝光。
他看了一眼提剑欲刺的谢玉儿：“谁在胡来？”
“公主惩治逃奴，有何不可？”桃桃见谢玉儿没有要收剑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帮腔，“尤大夫是想包庇犯人么？”
“犯人？”尤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不是很合理么？”
“什么？”
尤敷见众人不解，缓步走到谢玉儿身前，站在阿镫旁边，笑声里多了几分讽刺，摊手：“这个也全家死尽，那个也全家死尽，家家死尽，很合理。”
“你在说谁？”岳枣摇头，指着地上的少年，“此人疑似大将军府失火一事之元凶。尤大夫既然明事理，那便不该窝藏逃犯。”
“啊，是吗？”尤敷侧着身，五官扭成奇怪的形状，咬牙切齿。
“你确定是他放的火？呵，那可真是……真是太，好，了！当了十年奴隶才放火，也亏他忍得住。”
“你！”
“尤叔！”阿镫喝止，示意不要再说。
他终于从地上抬起头，却没有看尤敷，而是仰视着身前的谢玉儿。
那柄剑便点在他眼前。
尤敷眯起眼睛：“怎么，还要再打一会儿？还是你想受死？”
阿镫不说话，只是认真地抬头看着谢玉儿的眼睛。
他从中看到翻涌的仇恨与浓烈的怨愤，满盛着完全不应该属于此时的情绪，与晴烟楼上最后一瞥何其相似！
记忆重合，他突觉心头又被刺痛，拼命够到的衣角被扯烂，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可那个火红的身影，却再也抓不住。
抓不住地坠落下去。
人呐，总是这么可笑。
河阳郡王世子苏颜，为了复仇追逐整整一辈子，吃尽苦头历尽磨难，直至登临天下，大仇得报，本该何等快意。
却在尘埃落定之时，只觉无尽空虚，连一丝喜悦都无。
那时他独坐大殿之上，突觉自己一生所求，竟不过笼中困鸟之举。
从一开始，当他困在恨中，疲于奔命，除了复仇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一辈子为奴。
——为仇恨之奴。
恨尽，皆空。
一无所有。
于是他枯坐大殿之上，整整三天，费尽心力，在贫瘠的仇恨之土中，翻找二十六年生命里的亮色。
于是那抹始终追在身后的可爱影子，终于在一片灰蒙蒙中，如一朵花般盛放于心。
谢玉儿。
那个热烈的、温婉的、善良的梁国公主，那个每天用无尽的笑容抚平他一切疲惫、焦躁、愤怒、哀伤的卫国皇后，那个他从没在意过、从来不屑一顾、却不知不觉间再也离不开的女人。
他才发现，原来这朵花早已根植于这片干涸之地。它的根，穿过一切仇恨的浮土，深深植于心尖之上。
“皇后何在？”
可惜，皇后已不在。
当看着火凤凰跃出高楼时，苏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
他抓住了裙摆，却只扯下一块布料。
他被带着翻出栏杆，却在空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由。
也许鸟儿本该自由地活于天地。
真是遗憾呐。
落入大火之前，苏颜想。
这辈子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若能重活一世，我必不为仇所困，所求，唯一朵花而已。
……
眼前剑尖陡然坠落。
“铛——”
苏颜猛然回神。
却见长剑落于身前，而谢玉儿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公主！”
“玉儿！”
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一道身影闪过，兵刃的冷光如箭一般直刺少年。
榻边三人陡然一惊。
那少年却练就了一身本能，电光火石之间敏捷地朝旁边一滚。
兵刃毫无意外地刺了个空。
单薄瘦弱的少年一骨碌起身，如燕子般两步便飞回不速之客身边，抬手“啪”地在来人脖子附近一点。
“啊！”
刺客惊呼一声，是女子吃痛的声音。手中长剑应声脱落。
榻边医患二人也顾不得胳膊接好了没，“腾”地起身。然而“小心”二字还没说出口，却见少年已躲过剑芒，制住来人，方才松口气。
“怎么回事？”尤敷上前一步，喝问。
却突然发现少年如遭雷击，在听到刺客吃痛惊呼的瞬间僵直了身体。
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少年的手指还在女子脖颈附近，隔着斗笠上垂下的轻薄面纱，他看不清女子的模样，却分明在脑中勾勒出她每一处五官。
清清楚楚。
是她！
她怎么会到西迢来？
还没等少年回过神，门口又闯入一男一女，那男子腰间空悬剑柄，却一把扯下剑鞘，飞身扑向少年。
“阿镫小心！”
捂着胳膊的大叔大喊。
少年一个侧身避过。
那男子却并非冲着少年而来，见他跳离了两步，便剑鞘一转，贴在刺客女身前作护卫状，高大身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休得放肆！”
屋内静了一瞬。
六人站定对峙，直到此时才互相看清楚。
尤敷与病人站在榻边，闯入的男女站在刺客身边紧紧相护，而最瘦弱的小少年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
“什么人？为何闯我医馆？”
尤敷开口打破寂静。
灰白头发的医者看上去却并不苍老，此时紧皱眉头，怒火上窜。
“撒野呢？”
“大胆！”后闯入的女子听闻这话，冲口而出，“敢对贵人不敬？”
尤敷气笑了：“贵人？”
他放开大叔的手臂，绕着三人走半圈，打量，“我竟不知还有如此无礼的‘贵人’？请问三位，‘贵’在何处？”
隔着面纱，尤敷看不清刺客的表情。但看着不速之客剧烈起伏的胸脯，尤敷冷笑：“小娘子，第一次动手吧？别把自己厥过去。”
几人这才注意到，刺客呼吸之间，仿佛随时会倒地。
“小姐？”女子担忧地轻声呼唤。
大叔捂着胳膊，正自龇牙咧嘴，闻言疑惑地转头看向少年。
“阿镫，你得罪什么贵女了？”
“阿镫……”
那刺客女听闻这个名字，喃喃地重复一句，仿佛刚刚找回魂魄一般。
“哈哈哈哈，阿镫……”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突然狂笑不止。
“……是啊，阿镫。”大叔被她笑得发毛，小声回。
“你，你找阿镫有事吗？”
“罗叔，停。”
一直不发一言的少年终于开口，声音竟十分嘶哑，抖个不停。
这下尤敷和罗叔才真正吃惊，二人睁大眼睛，仿佛从没见过阿镫一般。
“你抖什么？”尤敷讥讽，“带着五个老弱病残辗转千里，不是一向很能耐么？”
名唤阿镫的少年并不答话。
他一直死死盯着刺客女，仿佛要把人彻头彻尾看穿，完完整整印到心里去。
尤敷见阿镫呼吸急促，挪揄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谢玉儿笑够了，面纱之下，眼泪不知不觉地淌出两条河。
她只觉头脑阵阵发晕，连日奔波、情绪过激，大悲大喜大怒，在此刻仿佛都找到了发泄口，剧烈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我与你不共戴天。”
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
呼吸艰难，谢玉儿抬手将斗笠拿掉，一阵轻纱拂过，她大口大口呼吸空气，试图缓解晕眩。
“你……你是……”
罗叔看到她的样貌，惊吓地缓缓跌坐在榻上。
“长公主……？”
尤敷皱眉。
“什么长公主，她也配叫长公主？”医者似乎十分生气，“这里没有第二个长公主。”
岳枣看了眼尤敷。这里没有其他女人，第一个长公主是谁？
但他没时间过多疑惑。身份被识破，只能顺势道：“梁国长公主在此，不可放肆。”
“梁国长公主在我尤敷的地界，怕是不值一提。”
医者却毫不在意，轻笑蔑视，“西迢连个梁国官儿都没有，你猜，梁国公主在这里，算个什么东西？”
“尤叔！”
出言制止的，却是阿镫。
尤敷看他一眼，懒懒道：“旁人我不管，这小子的命却归我管。小公主，这儿不比梁国内，到西迢的地界，也得打听打听谁说了算。否则万一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威胁意味十足。岳枣不由得微微撑起臂膀，显得更魁梧高大一些。
他偷眼去看公主表情，被谢玉儿脸上两道泪痕震惊。
从未见过她这般情状。
这个阿镫……
岳枣回想，不就是那日城外马场一见么？那时公主喜欢得紧，送这送那，令一众人等羡慕不已。怎么转眼间……
等等，那把火，是阿镫放的？
这就是公主要捕的贼兔？
岳枣叹息一声。
一向弱不禁风的长公主，竟为了大将军一路追到这里，这可真是，兄妹情深。
他打量阿镫一眼，瘦小的少年身上尚有遮不住的伤痕。可眼睛明亮而锐利，五官如雕刻般精致，周身一股清凉气，大热天也仿佛一座冰山般，一种奇怪的威压感。
不同寻常。
“尤叔，不可无礼。”
阿镫盯着长公主看了许久，此时似乎才渐渐回神。发觉声音里还有着颤意，他顿了顿，压下翻涌的情绪。
“拜见长公主。”
他深深下跪，匍匐在地，额头重重贴在地砖上，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
这一下倒让人始料未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跪搅得烟消云散。
“你们……你们……”
罗叔从榻上略略直起身子，顾不得疼痛的手臂，在阿镫和公主脸上看来看去。
你们是有什么故事吗？
他不敢问出口。阿镫当了十年奴隶，从未如此诚心地跪拜过任何人，哪怕城北初见长公主时都不曾有过。
这中间发生何事？
长公主却似乎并未对此有任何反应。
她强撑着摇摇头，挥去眼前黑影，看向脚边匍匐着的人。
这一幕十分荒唐。谢玉儿想。他这么认真地跪过我么？好像……只有我这么跪过他？
站在征梁大军前，她曾在拜将台上，连连叩首出血。
她从未跪得那么认真。
然而一切徒劳。
“你算什么东西。”
谢玉儿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恨恨。
她弯腰拾起剑柄，将剑刃放在眼前审视。锋利的宝剑，似乎随时可以满足她报仇雪恨的愿望。只要向下刺去，那个伏在地上的小脑袋，便可以像被劈开的瓜一样……
“长公主。”尤敷突然冷冷出声警示，伸手在榻侧一敲。
房门窗门应声而关。
小室内顿时昏暗起来。
桃桃急忙回身：“尤大夫，不要胡来！”
尤敷挑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针，随意一抽，一根极细银针便被夹在手指间，泛着冷冷蓝光。
他看了一眼提剑欲刺的谢玉儿：“谁在胡来？”
“公主惩治逃奴，有何不可？”桃桃见谢玉儿没有要收剑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帮腔，“尤大夫是想包庇犯人么？”
“犯人？”尤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不是很合理么？”
“什么？”
尤敷见众人不解，缓步走到谢玉儿身前，站在阿镫旁边，笑声里多了几分讽刺，摊手：“这个也全家死尽，那个也全家死尽，家家死尽，很合理。”
“你在说谁？”岳枣摇头，指着地上的少年，“此人疑似大将军府失火一事之元凶。尤大夫既然明事理，那便不该窝藏逃犯。”
“啊，是吗？”尤敷侧着身，五官扭成奇怪的形状，咬牙切齿。
“你确定是他放的火？呵，那可真是……真是太，好，了！当了十年奴隶才放火，也亏他忍得住。”
“你！”
“尤叔！”阿镫喝止，示意不要再说。
他终于从地上抬起头，却没有看尤敷，而是仰视着身前的谢玉儿。
那柄剑便点在他眼前。
尤敷眯起眼睛：“怎么，还要再打一会儿？还是你想受死？”
阿镫不说话，只是认真地抬头看着谢玉儿的眼睛。
他从中看到翻涌的仇恨与浓烈的怨愤，满盛着完全不应该属于此时的情绪，与晴烟楼上最后一瞥何其相似！
记忆重合，他突觉心头又被刺痛，拼命够到的衣角被扯烂，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可那个火红的身影，却再也抓不住。
抓不住地坠落下去。
人呐，总是这么可笑。
河阳郡王世子苏颜，为了复仇追逐整整一辈子，吃尽苦头历尽磨难，直至登临天下，大仇得报，本该何等快意。
却在尘埃落定之时，只觉无尽空虚，连一丝喜悦都无。
那时他独坐大殿之上，突觉自己一生所求，竟不过笼中困鸟之举。
从一开始，当他困在恨中，疲于奔命，除了复仇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一辈子为奴。
——为仇恨之奴。
恨尽，皆空。
一无所有。
于是他枯坐大殿之上，整整三天，费尽心力，在贫瘠的仇恨之土中，翻找二十六年生命里的亮色。
于是那抹始终追在身后的可爱影子，终于在一片灰蒙蒙中，如一朵花般盛放于心。
谢玉儿。
那个热烈的、温婉的、善良的梁国公主，那个每天用无尽的笑容抚平他一切疲惫、焦躁、愤怒、哀伤的卫国皇后，那个他从没在意过、从来不屑一顾、却不知不觉间再也离不开的女人。
他才发现，原来这朵花早已根植于这片干涸之地。它的根，穿过一切仇恨的浮土，深深植于心尖之上。
“皇后何在？”
可惜，皇后已不在。
当看着火凤凰跃出高楼时，苏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
他抓住了裙摆，却只扯下一块布料。
他被带着翻出栏杆，却在空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由。
也许鸟儿本该自由地活于天地。
真是遗憾呐。
落入大火之前，苏颜想。
这辈子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若能重活一世，我必不为仇所困，所求，唯一朵花而已。
……
眼前剑尖陡然坠落。
“铛——”
苏颜猛然回神。
却见长剑落于身前，而谢玉儿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公主！”
“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