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内。
校医是个三十几岁的成熟女性。她仔细给宋启处理好被皮带抽打的伤口后，拉住黎明静到一旁说话。
“这孩子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黎明静叹了口气：“他前段时间跟人起了点冲突。”
校医：“不止如此吧？我发现他身上还有很多旧伤，感觉是被长期虐打的痕迹。”
黎明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徒然变了脸色。
她大步上前，面色凝重：“宋启，你把衣服脱了！”
宋启无语地看她。
“不是不是，”黎明静总算寻回点理智，略窘地解释道：“校医说发现你身上有很多旧伤，你把衣服解开点，让我看看。”
宋启没动。
黎明静放软了语气：“老师真不放心，就让老师看一眼吧？”
宋启只好抬手，开始解衣服扣子。
他的手指极为修长，解扣子的动作不紧不慢。一颗，两颗……
奇怪的是，宋启明明面无表情，这画面却颇有一种勾人的意味。
黎明静忙道：“够了够了。”
她俯身细细查看。
宋启锁骨下方到胸口的位置，有数道已结痂的暗粉色疤痕纵横交错，像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又重新长出了凸起的肉芽。在白皙细腻的皮肤底色上，更显得狰狞丑陋。
黎明静倒吸一口气：“谁干的？”
“我妈。”他又补上一句。
黎明静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妈妈为什么要打你？”
宋启想了想，答道：“没什么特别原因吧。可能因为我向她顶嘴了，或者我没把碗洗干净，也可能因为她输了钱，心情不好。”
就只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黎明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剜了一下，揪得有些疼。
宋启观察着黎明静的表情，无奈道：“黎老师，别又哭啊。每次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人似的……”
“谁让你这么……”黎明静一顿，脑海里努力搜寻合适的词汇。
最后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叫人不省心。”
宋启重新把扣子扣上：“都是过去的事了。在我个子超过她以后，她就没打过我了。”
黎明静正色道：“等你妈妈回来了，我会好好找她谈一次的。”
宋启“哦”了一声，神情仍是没什么起伏。
他能感觉到，黎老师对他似乎特别关照。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而且他并不习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黎明静拿出手机，眼里有一丝怨念：“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通过老师的好友申请？”
宋启一脸疑惑：“好友申请？”
他掏出一款非常老式的手机，屏幕上还布满了裂痕。他用手指点了点。
“这只鸟……是你？”
黎明静无奈道：“这是天鹅的头像。”
宋启又点了两下：“现在通过了。”
“嗯。以后给你发消息，你要及时回。”
“好。”
两人又沉默下来。
沉默之中，黎明静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了一番。
很快她注意到校医室墙面上有一个电子屏幕：“咦？”
宋启随她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
只见屏幕上有一列悬吊的小铁球正不停地摆动。
刚开始，小铁球的摆动从规律慢慢发展成无序，就这样摆动了一阵子，这些小铁球竟然又回归到了规律摆动，甚至在一瞬间排成了一条线。
如此周而复始。
“这是单摆波装置。”
宋启说完，见黎明静仍是一脸迷惑，他扬了扬眉，表情有些揶揄：“机械振动是高二物理的内容，黎老师没印象了？”
黎明静稍感羞赧：“我理科比较差。而且过那么多年，早就不记得了……”
“这个装置会不停循环行波、驻波和杂乱三个阶段。因为这些单摆波的摆动周期存在一个公倍数。在达到这个公倍数周期时，他们就会摆到同一角度上，不停重复。”宋启解释道，“很有趣吧？”
“很有趣。而且……”黎明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也很美。”
宋启唇角一勾。
黎明静回过神来：“你都没怎么来上课了，怎么懂这些？”
宋启竟然对这种科学实验有这么专业的了解，这似乎与他‘年级垫底’的差生身份不太相符吧？
宋启收回看屏幕的目光，随口说道：“个人兴趣。”
然后他转头对校医说：“黎老师也受伤了，您帮她看看吧。”
黎明静只顾着担心宋启的情况，差点忘了自己刚刚也被王爸爸手肘撞击到的事。
她按了按腰侧，顿时痛得面目狰狞，下意识撩开衣服一角，露出了布满青紫色淤伤的皮肤。
宋启顿时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
处理完伤，黎明静接到电话通知，临时要开教职工大会。
她让宋启回去好好上课，便匆忙离开了。
这场教职工大会由校长主持，几乎所有中层干部和教职人员都参会了。算是最高规格的会议了。
校长满脸严肃，对着麦克风开口了：“今天，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件。”
坐在角落的黎明静眼皮一跳。
她又听校长继续说：“高二七班的一位学生家长来到我们学校，当众殴打学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学校论坛上到处都是现场的视频和照片！触目惊心！！”
“现在是哪位老师负责这个班级的？请你站起来！”
黎明静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可她只能认命地慢慢站起。
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汇聚到她身上，还夹杂着不少议论声。
校长声色俱厉道：“这位老师很年轻，经验还不足。以后务必要学习如何处理好和学生还有家长的关系！对于特殊情况的学生和家长，要懂得用特殊的方式！以后再也不能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
“为严肃校纪，整顿校风，我们给这位老师通报批评一次，以观后效，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这位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黎明静只觉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炙烤般，倍感难堪道：“此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工作中，我一定会更注意方式方法。我虚心接受此次批评，也请领导和同事们多多指正。”
她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
接着校长又火力全开说了一通如何弘扬师德师风、教育学生爱与责任之类的场面话，顺便交代了下一阶段的教学任务。大会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方才解散。
离开时，黎明静还收到了不少同事们复杂或不满的眼神。
她能理解。如果不是因为她，大家也不至于这个点还没回家。有点怨气也是自然。
朱绮梅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她拍了拍黎明静的肩：“哎，我早说嘛，七班的学生自由散漫惯了，不用心管教的话，迟早是要出事的。以后黎老师可得加倍努力呀！”随后笑眯眯地踱着猫步离开。
陆晓风也跑了过来，她眼里既有担心，又有愧疚：“明静，对不起，今天我也在现场，但我……”
黎明静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晓风，别说你了，今天我也什么都没做成。你看，最后也是靠学生把事情摆平的，不是么？”
“对啊……说起来，你们班那个宋启可真勇敢！”说到宋启，陆晓风又有点来劲：“他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整个人看起来好沉稳啊……”
黎明静深以为然。
前不久在她眼里，宋启还是个身世悲惨，受尽欺负，需要她去拯救的小可怜。
而经过此役她才意识到，也许正是这些特殊经历所赋予的，反而使他的内核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强大。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被人随便怜悯的人。
这时他们年级的段长走了过来：“黎老师。”
黎明静：“有事吗？”
段长身形精瘦，五官算得上英俊，只是眼角带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黎老师，今天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七班有些特殊，确实不太好带。”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又道：“明静，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谢谢段长，”黎明静不留痕迹地侧了侧身，和对方拉开距离：“不麻烦了。”
段长叹道：“明静，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听了这话，黎明静胳膊泛起鸡皮疙瘩：“段长，您别这么说话，怪叫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段长反问。
黎明静不语。
段长放缓了语气：“你说你做事，怎么还这么莽撞？王大川的父亲可是个出了名的煞神，是万万请不得的。”
黎明静点头：“我知道王大川的父亲有犯罪前科，学校不想惹他，所以一次家长会都没请他来。但是，王大川这个同学身上的问题很多。我们身为教育者，有把情况告知给家长的义务。”
段长皱眉：“你是把他爸请来了，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黎明静垂眸：“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确实应该检讨。但我不希望因为一个学生难管，就放弃管教。也不想因为一个家长难沟通，就不再和他沟通。”
段长的笑容里有一丝古怪：“黎老师，当初我把你安排到七班，就是看中你身上的这股子认真负责的劲儿。但我也没想让你当圣母啊。”
“当初为什么把我安排到七班，原因您比谁都清楚。”
黎明静抬眼，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
段长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可不清楚。我只是相信你能把一个差班给带好。”
他眸里的光逐渐变冷，“你好自为之吧。”
“我会的。”黎明静露出一个笃定的微笑。
段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校医是个三十几岁的成熟女性。她仔细给宋启处理好被皮带抽打的伤口后，拉住黎明静到一旁说话。
“这孩子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黎明静叹了口气：“他前段时间跟人起了点冲突。”
校医：“不止如此吧？我发现他身上还有很多旧伤，感觉是被长期虐打的痕迹。”
黎明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徒然变了脸色。
她大步上前，面色凝重：“宋启，你把衣服脱了！”
宋启无语地看她。
“不是不是，”黎明静总算寻回点理智，略窘地解释道：“校医说发现你身上有很多旧伤，你把衣服解开点，让我看看。”
宋启没动。
黎明静放软了语气：“老师真不放心，就让老师看一眼吧？”
宋启只好抬手，开始解衣服扣子。
他的手指极为修长，解扣子的动作不紧不慢。一颗，两颗……
奇怪的是，宋启明明面无表情，这画面却颇有一种勾人的意味。
黎明静忙道：“够了够了。”
她俯身细细查看。
宋启锁骨下方到胸口的位置，有数道已结痂的暗粉色疤痕纵横交错，像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又重新长出了凸起的肉芽。在白皙细腻的皮肤底色上，更显得狰狞丑陋。
黎明静倒吸一口气：“谁干的？”
“我妈。”他又补上一句。
黎明静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妈妈为什么要打你？”
宋启想了想，答道：“没什么特别原因吧。可能因为我向她顶嘴了，或者我没把碗洗干净，也可能因为她输了钱，心情不好。”
就只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黎明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剜了一下，揪得有些疼。
宋启观察着黎明静的表情，无奈道：“黎老师，别又哭啊。每次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人似的……”
“谁让你这么……”黎明静一顿，脑海里努力搜寻合适的词汇。
最后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叫人不省心。”
宋启重新把扣子扣上：“都是过去的事了。在我个子超过她以后，她就没打过我了。”
黎明静正色道：“等你妈妈回来了，我会好好找她谈一次的。”
宋启“哦”了一声，神情仍是没什么起伏。
他能感觉到，黎老师对他似乎特别关照。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而且他并不习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黎明静拿出手机，眼里有一丝怨念：“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通过老师的好友申请？”
宋启一脸疑惑：“好友申请？”
他掏出一款非常老式的手机，屏幕上还布满了裂痕。他用手指点了点。
“这只鸟……是你？”
黎明静无奈道：“这是天鹅的头像。”
宋启又点了两下：“现在通过了。”
“嗯。以后给你发消息，你要及时回。”
“好。”
两人又沉默下来。
沉默之中，黎明静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了一番。
很快她注意到校医室墙面上有一个电子屏幕：“咦？”
宋启随她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
只见屏幕上有一列悬吊的小铁球正不停地摆动。
刚开始，小铁球的摆动从规律慢慢发展成无序，就这样摆动了一阵子，这些小铁球竟然又回归到了规律摆动，甚至在一瞬间排成了一条线。
如此周而复始。
“这是单摆波装置。”
宋启说完，见黎明静仍是一脸迷惑，他扬了扬眉，表情有些揶揄：“机械振动是高二物理的内容，黎老师没印象了？”
黎明静稍感羞赧：“我理科比较差。而且过那么多年，早就不记得了……”
“这个装置会不停循环行波、驻波和杂乱三个阶段。因为这些单摆波的摆动周期存在一个公倍数。在达到这个公倍数周期时，他们就会摆到同一角度上，不停重复。”宋启解释道，“很有趣吧？”
“很有趣。而且……”黎明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感觉也很美。”
宋启唇角一勾。
黎明静回过神来：“你都没怎么来上课了，怎么懂这些？”
宋启竟然对这种科学实验有这么专业的了解，这似乎与他‘年级垫底’的差生身份不太相符吧？
宋启收回看屏幕的目光，随口说道：“个人兴趣。”
然后他转头对校医说：“黎老师也受伤了，您帮她看看吧。”
黎明静只顾着担心宋启的情况，差点忘了自己刚刚也被王爸爸手肘撞击到的事。
她按了按腰侧，顿时痛得面目狰狞，下意识撩开衣服一角，露出了布满青紫色淤伤的皮肤。
宋启顿时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
处理完伤，黎明静接到电话通知，临时要开教职工大会。
她让宋启回去好好上课，便匆忙离开了。
这场教职工大会由校长主持，几乎所有中层干部和教职人员都参会了。算是最高规格的会议了。
校长满脸严肃，对着麦克风开口了：“今天，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件。”
坐在角落的黎明静眼皮一跳。
她又听校长继续说：“高二七班的一位学生家长来到我们学校，当众殴打学生，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学校论坛上到处都是现场的视频和照片！触目惊心！！”
“现在是哪位老师负责这个班级的？请你站起来！”
黎明静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可她只能认命地慢慢站起。
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汇聚到她身上，还夹杂着不少议论声。
校长声色俱厉道：“这位老师很年轻，经验还不足。以后务必要学习如何处理好和学生还有家长的关系！对于特殊情况的学生和家长，要懂得用特殊的方式！以后再也不能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情！”
“为严肃校纪，整顿校风，我们给这位老师通报批评一次，以观后效，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这位老师，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黎明静只觉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炙烤般，倍感难堪道：“此次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工作中，我一定会更注意方式方法。我虚心接受此次批评，也请领导和同事们多多指正。”
她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
接着校长又火力全开说了一通如何弘扬师德师风、教育学生爱与责任之类的场面话，顺便交代了下一阶段的教学任务。大会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方才解散。
离开时，黎明静还收到了不少同事们复杂或不满的眼神。
她能理解。如果不是因为她，大家也不至于这个点还没回家。有点怨气也是自然。
朱绮梅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她拍了拍黎明静的肩：“哎，我早说嘛，七班的学生自由散漫惯了，不用心管教的话，迟早是要出事的。以后黎老师可得加倍努力呀！”随后笑眯眯地踱着猫步离开。
陆晓风也跑了过来，她眼里既有担心，又有愧疚：“明静，对不起，今天我也在现场，但我……”
黎明静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晓风，别说你了，今天我也什么都没做成。你看，最后也是靠学生把事情摆平的，不是么？”
“对啊……说起来，你们班那个宋启可真勇敢！”说到宋启，陆晓风又有点来劲：“他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整个人看起来好沉稳啊……”
黎明静深以为然。
前不久在她眼里，宋启还是个身世悲惨，受尽欺负，需要她去拯救的小可怜。
而经过此役她才意识到，也许正是这些特殊经历所赋予的，反而使他的内核比同龄孩子更加早熟强大。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被人随便怜悯的人。
这时他们年级的段长走了过来：“黎老师。”
黎明静：“有事吗？”
段长身形精瘦，五官算得上英俊，只是眼角带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黎老师，今天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七班有些特殊，确实不太好带。”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又道：“明静，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谢谢段长，”黎明静不留痕迹地侧了侧身，和对方拉开距离：“不麻烦了。”
段长叹道：“明静，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听了这话，黎明静胳膊泛起鸡皮疙瘩：“段长，您别这么说话，怪叫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段长反问。
黎明静不语。
段长放缓了语气：“你说你做事，怎么还这么莽撞？王大川的父亲可是个出了名的煞神，是万万请不得的。”
黎明静点头：“我知道王大川的父亲有犯罪前科，学校不想惹他，所以一次家长会都没请他来。但是，王大川这个同学身上的问题很多。我们身为教育者，有把情况告知给家长的义务。”
段长皱眉：“你是把他爸请来了，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黎明静垂眸：“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确实应该检讨。但我不希望因为一个学生难管，就放弃管教。也不想因为一个家长难沟通，就不再和他沟通。”
段长的笑容里有一丝古怪：“黎老师，当初我把你安排到七班，就是看中你身上的这股子认真负责的劲儿。但我也没想让你当圣母啊。”
“当初为什么把我安排到七班，原因您比谁都清楚。”
黎明静抬眼，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
段长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可不清楚。我只是相信你能把一个差班给带好。”
他眸里的光逐渐变冷，“你好自为之吧。”
“我会的。”黎明静露出一个笃定的微笑。
段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