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菀记得陆元洲刚当上皇帝那一年，她六岁，跟着母亲一道回了江南，戎菀的母亲唤作卫静宜，是江南商户人家的女儿，在江南四月细雨里，寄托着幼时戎菀最快乐的日子，无忧无虑。
几年后爹爹传来信件，说大都形势已经稳妥，漠北退兵了，世家也暂时压制住了，让戎菀与母亲一道北上，合家团聚。
于是十岁的时候，戎菀第一次来到大都，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热闹，不同于江南，作为历代王朝的首都，世家大族皆盘踞在此，累世的财富、名誉、地位，宛若密密麻麻的参天藤蔓，把这片土地的呼吸都夺走，只留一点缝隙，让人可以透过缝隙瞻仰其巍峨。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作为魏王朝大将军的嫡长女，戎菀的归来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出一月，世家之首谢氏赏花宴的帖子便递了过来，彼时，谢明煦的嫡姐谢以晴已经入宫，做了贵妃，来作为新皇族与世家的中介，但世家骨子里，还是很看不上皇族的，对世家而言，王朝迭代，而世家屹立不倒。
像谢以晴这样的身份，本该与其他世家联姻，延续世家骨子里的清高，即使要进宫，那也是皇后也做得，而非去中做一个尊贵的妾。
但听说，进宫，是谢以晴的主意。
此情此景下，面对谢家抛来的邀请，卫静宜恨不得把整个大都的绫罗绸缎都网罗来，把晚霞都扯下来给戎菀做成裙摆，又急忙找礼仪嬷嬷教导，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明珠被那群傲慢到骨子里的世家瞧不起。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虽然刚满十岁的戎菀已经抽条，身姿婷婷，也能窥见日后姣好的容颜，穿着大都最时兴的裙子，可在那些华丽繁复的礼仪与一丝不苟的姿态上，却较之世家贵女差远了。
那些贵女脸上带着统一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像是画上去的，但她们眼里不经意流露的轻蔑与嘲笑，却是各有不同，生动极了。羞愧与难堪中，戎菀搪塞了一个借口要去偏房更衣，不料有两个侍女，叽叽喳喳就在偏房的桃树下小声交谈着，那奚落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直往戎菀的脑子里钻。
“那戎大小姐，那规矩怕是还没你我学的好，方才我看她见礼都歪歪扭扭的。”
“说好听了是大将军，说难听了就是一介莽夫，莽夫与商户的女儿，纵使有一副好面容，也改不掉身上的粗鄙。”
言罢两个侍女笑作一团，戎菀气得心火直起，推开门正要呵斥，没想到一个声音比她更快，是山中清泉潺潺，玉珠落银盘，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初雪后的温泉浸润过一般，温润中沁着寒冰。
“放肆，妄议贵客，带下去。”
那是戎莞第一次见到谢明煦，比月色皎洁，比日光明亮，如瑶林琼树，云中白鹤，胜过画中谪仙，就连微风都偏爱他，吹起那鬓边的一缕发丝，都像是要轻吻他的面颊。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抵过万般美好，让一切都沦为陪衬。
这是百年世家用一切手段，呕心沥血用美玉珠宝堆砌出来的继承人，世间事物或许总有瑕疵，但谢明煦，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由于比戎莞高出许多，谢明煦蹲下身来，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摆拂过地上的桃花瓣，对着戎莞，语含歉意：
“让戎大小姐扫兴了。”
或许是那日桃花树下的他太温柔，又或是心中的委屈急需找一个出口，年幼的戎菀还没那么成熟，被突然的关怀湿了眼眶。
“你也认为我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吗？比不上这些世家贵女。”
少年像是没料想到似的，愣了一瞬，只是轻弯了下嘴角，笑意却如有实质地扩散开来，比晨曦的朝阳还要耀眼。
“戎大小姐，能比她们都做的更好。”
......
后来，当世人皆道戎将军嫡女戎菀，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是大都中，一等一的名门贵女。而当得知这位贵女要入主中宫时，整个王朝都沸腾起来。由于皇帝病重，礼官对这些帝后大婚中的礼节自然是删繁就简，今日举行册后仪式，明日便是皇后入宫的吉日。
今日的将军府不可谓是不热闹，宰相谢明煦被皇帝任命为纳后使节，与一众尚官、尚服及其随从，带着制册、宝玺、服饰，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将军府，众人跪在地上，听着谢明煦宣读着立后制册，语调平稳，清润的一如既往，却把每个字像刀一样的从戎菀心上划过。
"戎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戎菀磕首谢恩，抬手从谢明煦手中接过制册，对上了谢明煦的视线，自那年一别之后，两人时常会在各大宴会上相见，却再未有过言语，每次戎菀只会状若不经意地，遥遥地看上一眼。
只看一眼便好，戎菀常常在心里如此这般想着，作为世家嫡子的他，与她始终站在王权的两面，戎菀比谁都清楚他们毫无可能，况且，谢明煦也从未表露过对她有意。
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思，镜花水月，空中亭台，是明知不可能却难以抑制生出的几分在意。
此刻，他嘴角依旧带着浅笑，那双眼睛却好似褪去了温润的表色，透一点冷气，眸色深深，好似假面微裂，让人窥见了几分真实。
“明早臣会来迎接......皇后娘娘。”制册交接的瞬间，指尖轻触，几乎微不可查的酥麻感即刻传至心尖，戎菀顿了一下，面色不改地接过，谢明煦却看见她藏在乌发中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嫣红，眼中的寒冰才稍稍融化。
突然，自府邸正门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下人们的惊呼，片刻后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戎菀眼前，墨发高高束成马尾，有一种极具有侵略性的美感，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肆意张扬的不羁，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阿柘？！”卫静宜见到少年后忍不住惊呼出来，看向身边的戎岭，见戎岭也露出些许的意外之色，按照路程，戎柘本该在三日后才回来，本来还遗憾他不能观礼，没想到他这么回来的这么快，还这么巧。
巧到正好明日便能送戎菀入宫。
戎柘来不及回应卫静宜，见谢明煦也在此处，看向两人双手交接处的制册，瞬间明白了这边是那可恨至极的立后制册，凤眼霎时戾气丛生，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制册烧出一个洞来。戎柘上前几步，无视了谢明勋，紧紧地盯着戎菀，似乎是气极了，愣是深呼吸了一下，才咬牙切齿地开口：
“阿姐，那老......”
“阿柘！”戎菀生怕戎柘在谢明煦前面说出对陆元洲的不敬之语，立刻出声呵斥，“还不快见过谢相。”
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极为窝火的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对着谢明煦行了一个相当敷衍的见礼。谢明煦笑着还了礼后便提了告辞，众人将其送至府邸门口后又回到议事堂中，屏退左右，戎柘见四周再无外人，这才把憋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爹！你当真要把阿姐嫁给那个快要病死的老皇帝？！”戎柘双目通红，少年人还不懂得怎么样把情绪藏好，怒火中烧。
戎菀几乎不敢对其对视，因而错过了本不该出现戎拓眼中的的情绪，那是稍纵即逝的偏执与妒意。
“放肆！！！”戎岭怒而拍桌，却用余光瞥见卫静宜转过头暗自抹泪，声音也黯了下去，“切不可......对陛下不敬，皎皎进宫，是当前能稳住局势的最好选择。”
“狗屁局势，我只知道阿姐明日便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他为了让那太子小儿顺利继位，便要牺牲我的阿姐，去那后宫中从谢氏手中护那小儿周全！”
一旦皇帝驾崩，太子随时可能死于“意外”，而后谢贵妃的二皇子，便会顺利登基，整个魏王朝便会落入世家手中，到时候的将军府，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纵使世家或许会留他们一命来挟制漠北，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到那时，世家会变本加厉的剥削百姓，和在前朝时一样，把魏王朝的血脉都吸干后，让百姓在乱世中沉浮挣扎，最后再轻飘飘地将历史翻页，等待下一个王朝。
戎拓他不是不懂，他本来欢喜地回来见阿姐，在沿途听到这个册后的消息之后，跑死了三匹马不分昼夜才赶回来，他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戎菀是他还未明白什么是情之一字时便放在心底的人，无能为力的愤怒背后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与依恋，是肖想，是妄念。
他比她只小了一岁，是戎岭已逝旧友的孩子，生父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他幼年便被戎岭收为养子，与戎菀一同长大，他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因为有戎菀。
年少慕艾，她的名字便是他心底的秘密，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开始，他就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尘封的珍宝拿出来晒晒太阳，来祈祷战无不胜。
可是有没有人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他花了好久准备了礼物，满心欢喜地想着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到了却是她大婚的亲迎礼。
“我愿意的，阿柘。”戎菀的声音不大，落在戎拓的耳中却震耳欲聋，从未有过败绩的少年将军此刻垂下了素来骄傲的头颅，试图把眼神里的不甘与杀意都收起来，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像鼓槌敲碎了他所有的愤怒。
“小时候，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令四海无战争，千古万古歌太平。”
那是幼年她陪他去亡父逝去之地祭拜时，一同许下的誓言。
......
夜色深深，谢府中唯有长公子谢明煦的书房还亮着灯，世人皆道谢明煦少年拜相，待人谦和有礼，可谓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可自从皇帝立新后的消息传来，谢明煦却是再未表露过笑意，仆人皆知其心绪不佳，行事格外谨慎。
没想到今日自谢府回来后，眼尖的仆人发现这位宰相，居然在盯着自己指尖出神，还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后谢明煦挥手屏退了下人，转了一下书架上摆放的琉璃瓶，一间暗室便悄然出现。
这暗室里的布置虽是延续了谢氏素来喜爱的清雅华贵，以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墙上挂着许多仕女图，虽是妆发衣衫各有不同，可细看来皆是一人相貌，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若是有旁人在此，一眼便能认出，是明日即将入主中宫的那位......皇后娘娘。
中央有一方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谢明煦熟练地提笔作画，几乎是几笔之间，便勾勒出女子的形态出来，像是谙熟于心，再熟悉不过。
而后，谢明煦又花了半个时辰，细细描摹，甚至将女子袖口内侧的花纹都画了出来，又觉得有所偏差，细细回想了一番，又才落笔。
不久后，谢明煦收笔，满意地将画与其他仕女图摆在一处，盯了许久。
画中女子抱着立后制册，耳垂微红......
几年后爹爹传来信件，说大都形势已经稳妥，漠北退兵了，世家也暂时压制住了，让戎菀与母亲一道北上，合家团聚。
于是十岁的时候，戎菀第一次来到大都，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热闹，不同于江南，作为历代王朝的首都，世家大族皆盘踞在此，累世的财富、名誉、地位，宛若密密麻麻的参天藤蔓，把这片土地的呼吸都夺走，只留一点缝隙，让人可以透过缝隙瞻仰其巍峨。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作为魏王朝大将军的嫡长女，戎菀的归来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出一月，世家之首谢氏赏花宴的帖子便递了过来，彼时，谢明煦的嫡姐谢以晴已经入宫，做了贵妃，来作为新皇族与世家的中介，但世家骨子里，还是很看不上皇族的，对世家而言，王朝迭代，而世家屹立不倒。
像谢以晴这样的身份，本该与其他世家联姻，延续世家骨子里的清高，即使要进宫，那也是皇后也做得，而非去中做一个尊贵的妾。
但听说，进宫，是谢以晴的主意。
此情此景下，面对谢家抛来的邀请，卫静宜恨不得把整个大都的绫罗绸缎都网罗来，把晚霞都扯下来给戎菀做成裙摆，又急忙找礼仪嬷嬷教导，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明珠被那群傲慢到骨子里的世家瞧不起。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虽然刚满十岁的戎菀已经抽条，身姿婷婷，也能窥见日后姣好的容颜，穿着大都最时兴的裙子，可在那些华丽繁复的礼仪与一丝不苟的姿态上，却较之世家贵女差远了。
那些贵女脸上带着统一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像是画上去的，但她们眼里不经意流露的轻蔑与嘲笑，却是各有不同，生动极了。羞愧与难堪中，戎菀搪塞了一个借口要去偏房更衣，不料有两个侍女，叽叽喳喳就在偏房的桃树下小声交谈着，那奚落的话，就像是钉子一样直往戎菀的脑子里钻。
“那戎大小姐，那规矩怕是还没你我学的好，方才我看她见礼都歪歪扭扭的。”
“说好听了是大将军，说难听了就是一介莽夫，莽夫与商户的女儿，纵使有一副好面容，也改不掉身上的粗鄙。”
言罢两个侍女笑作一团，戎菀气得心火直起，推开门正要呵斥，没想到一个声音比她更快，是山中清泉潺潺，玉珠落银盘，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初雪后的温泉浸润过一般，温润中沁着寒冰。
“放肆，妄议贵客，带下去。”
那是戎莞第一次见到谢明煦，比月色皎洁，比日光明亮，如瑶林琼树，云中白鹤，胜过画中谪仙，就连微风都偏爱他，吹起那鬓边的一缕发丝，都像是要轻吻他的面颊。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抵过万般美好，让一切都沦为陪衬。
这是百年世家用一切手段，呕心沥血用美玉珠宝堆砌出来的继承人，世间事物或许总有瑕疵，但谢明煦，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由于比戎莞高出许多，谢明煦蹲下身来，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摆拂过地上的桃花瓣，对着戎莞，语含歉意：
“让戎大小姐扫兴了。”
或许是那日桃花树下的他太温柔，又或是心中的委屈急需找一个出口，年幼的戎菀还没那么成熟，被突然的关怀湿了眼眶。
“你也认为我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吗？比不上这些世家贵女。”
少年像是没料想到似的，愣了一瞬，只是轻弯了下嘴角，笑意却如有实质地扩散开来，比晨曦的朝阳还要耀眼。
“戎大小姐，能比她们都做的更好。”
......
后来，当世人皆道戎将军嫡女戎菀，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是大都中，一等一的名门贵女。而当得知这位贵女要入主中宫时，整个王朝都沸腾起来。由于皇帝病重，礼官对这些帝后大婚中的礼节自然是删繁就简，今日举行册后仪式，明日便是皇后入宫的吉日。
今日的将军府不可谓是不热闹，宰相谢明煦被皇帝任命为纳后使节，与一众尚官、尚服及其随从，带着制册、宝玺、服饰，声势浩大地进入了将军府，众人跪在地上，听着谢明煦宣读着立后制册，语调平稳，清润的一如既往，却把每个字像刀一样的从戎菀心上划过。
"戎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戎菀磕首谢恩，抬手从谢明煦手中接过制册，对上了谢明煦的视线，自那年一别之后，两人时常会在各大宴会上相见，却再未有过言语，每次戎菀只会状若不经意地，遥遥地看上一眼。
只看一眼便好，戎菀常常在心里如此这般想着，作为世家嫡子的他，与她始终站在王权的两面，戎菀比谁都清楚他们毫无可能，况且，谢明煦也从未表露过对她有意。
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思，镜花水月，空中亭台，是明知不可能却难以抑制生出的几分在意。
此刻，他嘴角依旧带着浅笑，那双眼睛却好似褪去了温润的表色，透一点冷气，眸色深深，好似假面微裂，让人窥见了几分真实。
“明早臣会来迎接......皇后娘娘。”制册交接的瞬间，指尖轻触，几乎微不可查的酥麻感即刻传至心尖，戎菀顿了一下，面色不改地接过，谢明煦却看见她藏在乌发中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嫣红，眼中的寒冰才稍稍融化。
突然，自府邸正门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下人们的惊呼，片刻后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戎菀眼前，墨发高高束成马尾，有一种极具有侵略性的美感，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肆意张扬的不羁，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阿柘？！”卫静宜见到少年后忍不住惊呼出来，看向身边的戎岭，见戎岭也露出些许的意外之色，按照路程，戎柘本该在三日后才回来，本来还遗憾他不能观礼，没想到他这么回来的这么快，还这么巧。
巧到正好明日便能送戎菀入宫。
戎柘来不及回应卫静宜，见谢明煦也在此处，看向两人双手交接处的制册，瞬间明白了这边是那可恨至极的立后制册，凤眼霎时戾气丛生，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制册烧出一个洞来。戎柘上前几步，无视了谢明勋，紧紧地盯着戎菀，似乎是气极了，愣是深呼吸了一下，才咬牙切齿地开口：
“阿姐，那老......”
“阿柘！”戎菀生怕戎柘在谢明煦前面说出对陆元洲的不敬之语，立刻出声呵斥，“还不快见过谢相。”
少年一口气堵在胸口，极为窝火的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对着谢明煦行了一个相当敷衍的见礼。谢明煦笑着还了礼后便提了告辞，众人将其送至府邸门口后又回到议事堂中，屏退左右，戎柘见四周再无外人，这才把憋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爹！你当真要把阿姐嫁给那个快要病死的老皇帝？！”戎柘双目通红，少年人还不懂得怎么样把情绪藏好，怒火中烧。
戎菀几乎不敢对其对视，因而错过了本不该出现戎拓眼中的的情绪，那是稍纵即逝的偏执与妒意。
“放肆！！！”戎岭怒而拍桌，却用余光瞥见卫静宜转过头暗自抹泪，声音也黯了下去，“切不可......对陛下不敬，皎皎进宫，是当前能稳住局势的最好选择。”
“狗屁局势，我只知道阿姐明日便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他为了让那太子小儿顺利继位，便要牺牲我的阿姐，去那后宫中从谢氏手中护那小儿周全！”
一旦皇帝驾崩，太子随时可能死于“意外”，而后谢贵妃的二皇子，便会顺利登基，整个魏王朝便会落入世家手中，到时候的将军府，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纵使世家或许会留他们一命来挟制漠北，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到那时，世家会变本加厉的剥削百姓，和在前朝时一样，把魏王朝的血脉都吸干后，让百姓在乱世中沉浮挣扎，最后再轻飘飘地将历史翻页，等待下一个王朝。
戎拓他不是不懂，他本来欢喜地回来见阿姐，在沿途听到这个册后的消息之后，跑死了三匹马不分昼夜才赶回来，他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个消息，戎菀是他还未明白什么是情之一字时便放在心底的人，无能为力的愤怒背后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与依恋，是肖想，是妄念。
他比她只小了一岁，是戎岭已逝旧友的孩子，生父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他幼年便被戎岭收为养子，与戎菀一同长大，他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因为有戎菀。
年少慕艾，她的名字便是他心底的秘密，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开始，他就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尘封的珍宝拿出来晒晒太阳，来祈祷战无不胜。
可是有没有人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他花了好久准备了礼物，满心欢喜地想着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到了却是她大婚的亲迎礼。
“我愿意的，阿柘。”戎菀的声音不大，落在戎拓的耳中却震耳欲聋，从未有过败绩的少年将军此刻垂下了素来骄傲的头颅，试图把眼神里的不甘与杀意都收起来，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像鼓槌敲碎了他所有的愤怒。
“小时候，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令四海无战争，千古万古歌太平。”
那是幼年她陪他去亡父逝去之地祭拜时，一同许下的誓言。
......
夜色深深，谢府中唯有长公子谢明煦的书房还亮着灯，世人皆道谢明煦少年拜相，待人谦和有礼，可谓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可自从皇帝立新后的消息传来，谢明煦却是再未表露过笑意，仆人皆知其心绪不佳，行事格外谨慎。
没想到今日自谢府回来后，眼尖的仆人发现这位宰相，居然在盯着自己指尖出神，还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后谢明煦挥手屏退了下人，转了一下书架上摆放的琉璃瓶，一间暗室便悄然出现。
这暗室里的布置虽是延续了谢氏素来喜爱的清雅华贵，以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墙上挂着许多仕女图，虽是妆发衣衫各有不同，可细看来皆是一人相貌，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若是有旁人在此，一眼便能认出，是明日即将入主中宫的那位......皇后娘娘。
中央有一方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谢明煦熟练地提笔作画，几乎是几笔之间，便勾勒出女子的形态出来，像是谙熟于心，再熟悉不过。
而后，谢明煦又花了半个时辰，细细描摹，甚至将女子袖口内侧的花纹都画了出来，又觉得有所偏差，细细回想了一番，又才落笔。
不久后，谢明煦收笔，满意地将画与其他仕女图摆在一处，盯了许久。
画中女子抱着立后制册，耳垂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