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薛启兴不安的是,随后几天皇宫内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抗旨是大罪,太监回宫后,北康帝竟然没再派任何人来薛府。

    三天后才有一个小太监来薛府传口谕,依旧是直接前往薛启兴的院子,说薛启兴既然身体不适,那可等大安时在进宫。

    薛启兴通过来去匆匆的小太监无论怎么苦思冥想,也想象不出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何种利用。

    让薛启兴最为郁闷的是担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薛厄……过得还挺好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子!嗨起来!!!”

    太阳落山不久,薛厄将瑶琴竖抱,单手拨弦,呼喊着带领新组建的‘乐队’开始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院子内经由树木房檐的连接绳子交错,在半空形成一个大网,每个交叉点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大灯笼,全点着之后,顶替落山的太阳将院子亮如白昼。

    用薛厄的话就是,夜生活开始了。

    下人们见启兴少爷官复原职,也都不再闹着离开,只不过和井井有条还有些距离。

    毕竟以薛家年轻这一代的情况,要不是薛启兴常年在边关,早就该是家主了,在府中最大主子的院子里伺候,求得都是出头而已,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老实干活。

    薛厄就是在这种时候张罗的组建乐队,强塞给出头的下人们各种乐器。

    众下人大多在薛家长大,跟着主子耳濡目染,弹个琴唱个曲当然不在话下,可薛厄不听那些他们会的,非要自己吼出谁也听不出的调子逼着人弹唱。

    就算是大师也未必能满足薛厄的要求,更何况这些小丫鬟小仆役。

    秋实经过进房给薛厄送药的事,本来最为得脸,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下被点为贴身丫鬟,进入‘乐队’担当重要的主场后却苦不堪言,每天晚上都被薛厄逼得唱的喉咙痛。

    临时凑成‘乐队’根本创造不出美妙的音乐,只有无穷无尽的噪音。

    附近几个院子的薛家人都尽量搬远,宁可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也不愿遭受薛厄的荼毒。

    短短时日,薛厄成功将薛家人对他回来的喜悦消耗殆尽,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过来疯狂暗示他是不是该去边关了。

    “不急不急,圣上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每次薛厄都笑眯眯的回答,堵的人没法去质疑北康帝。

    虽然薛厄行为怪异,又性情大变,薛家人却并没有多少怀疑。

    一是薛启兴十六岁就离开了薛家,每年回来见到家人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具体性情如何早就陌生。

    二是薛启兴突遭大变,被押进地牢受尽折磨,再出来时醒目的白发简直明摆着告诉大家他不一样了。

    三是薛厄占用薛启兴身体这种异事闻所未闻,薛家人担心薛启兴是不是疯了傻了,都没想过身体里换了个灵魂这种可能。

    只有薛老夫人众醉独醒,毕竟她亲眼看到薛启兴上一秒还亲亲热热的和她说话,下一秒就全无所觉得嘴巴胡言乱语,想不相信都不行。

    今晚‘夜生活’开始没多久,就有人哭着跑到薛老夫人的院子里控诉。

    “老夫人,你管管启兴少爷吧。”

    薛老夫人年纪大了,觉又少又轻,一段时间过去比其他人更难熬。

    她坐在窗边望向远处的灯火通明,长叹一声。

    “去把继阳带过来。”

    随后薛老夫人只带着几个亲近丫鬟,领着年仅七岁的薛继阳前往薛启兴的院子。

    薛厄见薛老夫人一来,就立刻将身体还给薛启兴。

    【搞快点搞快点!我今天还有新曲子等着排练呢。】

    薛启兴在薛厄的催促下,为难地对母亲行礼。

    他觉得薛厄的性格细追究起来,算不得多难相处,只要忍耐薛厄的口无遮拦以及胡闹,偶尔聊到一些话题时他甚至能和薛厄相谈甚欢。

    但回到薛家这么久,和薛厄相谈甚欢的只有他一人。

    院子内的下人以及其他薛家人被折腾的就不说了,每次和薛老夫人见面,薛厄不出来便罢,出来后就各种难听话威胁个遍,仿佛始终在记恨之前那一拐杖之仇。

    薛启兴劝不住薛厄,只能每次有机会见到薛老夫人都说尽软乎话,期望薛老夫人能好受一些。

    这还不是最让薛启兴为难的,为了能减少薛厄和老夫人见面的次数,他已经练就了不要脸皮当着下人的面像小孩似的哄薛老夫人的能力。

    但是当薛老夫人询问他是如何被薛厄缠上,才是最最为难的事。

    实话肯定不能说,那无异让薛老夫人知道他在地牢里差点死了一次。

    而薛启兴也不想让老夫人知道,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只能像个夹在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受气包,一边对薛厄说母亲的好话,求他少气母亲,转头见了母亲又要努力解释他很好,非常好,不用担心他,薛厄没有害他。

    这次见面行礼后,薛启兴照旧打算将母亲全走,却在看到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小少年时不禁一愣,到嘴边的话竟忘了说出来。

    薛老夫人辨认出见到的是亲儿子,哀叹着柔声道:“兴儿,原想等事毕再将继阳送来,可眼看遥遥无期,总不能等你离开上京时才见继阳,以后便让继阳留宿在你的院内罢。”

    薛启兴不看孩子,对薛老夫人为难道:“娘,你知我现下……还是让继阳住在你那。”

    薛老夫人厉声道:“胡闹,继阳都七岁了,哪能继续留我老身院中成天在一群女子身边长大,该当到父亲身旁才是。”

    “娘,可是……”薛启兴还想再劝,薛老夫人难得主动离开,强硬地将薛继阳留在院内。

    小小的薛继阳唇红齿白,可爱的少年模样,始终躲在薛老夫人身后,探出头用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向院内抱着各类乐器的众下人。

    他被留下后又转而躲在照顾他的丫鬟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见薛启兴看他,略带讨好地叫道。

    “爹~”

    薛启兴浑身僵硬,从未如此祈求薛厄赶紧出来接管身体。

    薛厄偏又不急着出来,在他脑海里幸灾乐祸地说。

    【呦,薛启兴,你可从来没提过你有儿子啊。】

    薛启兴更觉头痛,不愿让薛厄看他热闹,命照顾薛继阳的丫鬟赶紧带着薛继阳去住在院内离他卧室最远的房间居住。

    【走什么走,再留下唠几块钱呗,不是你的种而已,哈哈哈哈哈,养恩不比生恩小~~】

    薛启兴没想到薛厄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也是查了很久才确认。

    明明薛厄对他的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全靠他介绍,可有些事薛厄却敏锐的吓人。

    薛厄哪肯让好戏就这么快结束,他重新控制身体,又把薛继阳和他的贴身丫鬟叫回来。

    “过来,快让我抱抱我的宝贝儿子。”

    薛继阳对父亲陌生,但听到父亲主动呼唤,还是兴冲冲的跑过去。

    薛厄躬身将薛继阳抱起来,颠了颠,“有点瘦啊,怎么不多吃点。”

    薛继阳没被父亲这么关心过,害羞地将红彤彤的脸埋进薛厄的颈窝。

    一旁的小丫鬟连忙道:“小主子想启兴少爷想得茶不思饭不想,都饿瘦了。”

    “哦?”薛厄揪住薛继阳的后衣领,逼着他转过脸,“真的?”

    薛继阳眨巴眨巴眼睛,轻轻应了声。

    “行,那爹带你去吃大餐。”薛厄转而将薛继阳扛到肩膀上,小男孩尖叫着笑起来。

    薛厄边走边随口看向服侍薛继阳的丫鬟。

    “你叫什么?”

    丫鬟连忙恭敬回道:“奴婢叫小希。”

    薛厄脸上笑意瞬间消失,顿住脚步看向小丫鬟蹙了蹙眉。

    “改了,难听。”

    说完薛厄仍觉不够,又冷笑了下,“小主子不吃饭,你就不会劝着点,要你有什么用,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薛继阳见父亲忽然翻脸,吓了一跳,呆呆的趴在薛厄的肩膀上不敢说话。

    其余下人虽然习惯了薛厄的折腾,但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直白的惩罚过谁,都有些发懵,两个力气大的仆役回过神连忙去拉名叫小希的丫鬟。

    这丫鬟哪里知道自己惹到了薛厄,而她更不知道自己是这个院子里第一个挨板子的人。

    她只知道二十大板下去,命也没了大半条,奋力挣扎这哭求,希望能让主子改变主意。

    薛启兴自那晚皇宫大殿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后,便对薛厄有种莫名的信任。

    他听得丫鬟的哭求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并没有劝薛厄,而是问道。

    【这个丫鬟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啊。”薛厄理所当然道:“小猪小狗小王八,叫什么不好,偏叫这么晦气的名字,挨打不也活该?”

    哭声随着无辜的丫鬟被一路拖到侧院,板子搭在丫鬟的屁丶股上后,疼痛下哭声变得更为凄惨。

    薛厄侧耳倾听,反而心情好了许多。

    他重新露出笑容,看向院内的其他下人。

    “怎么安静下来了?愣着干嘛,该弹弹该唱唱啊,没看到我儿子今天过来了吗?让他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

    众下人一阵慌乱,纷纷忍着手痛喉咙痛,拿出看家本领开始吹拉弹唱,盖过了小丫鬟的凄惨哭声。

    薛启兴没有再说话,他因薛厄语气中毫无人性的残忍而遍体发汗。

    他突然想起,薛厄总说你们人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非人哉?

    小薛继阳还没因和父亲的亲近高兴多久,就变相的遭遇了薛厄的下马威,吓得像个没感觉的沙包似得僵硬在薛厄的肩膀上,垂下的头憋得通红,一动也不敢动。

    幸好薛厄很快就放过他,像是玩洋娃娃似的将他摆在椅子上,开始拿起当夜宵的糕点盘子投喂。

    小孩子最为敏丶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本能会让他找到和人相处中最大的度。

    面对薛厄,小薛继阳聪明的当鹌鹑,被薛厄投喂的肚子发撑也不开口拒绝,只憋了半天气,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嗝,再满是歉意的捂住嘴巴,要哭出来似的望向薛厄。

    “吃饱了就和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就会继续喂你,谁让你这么瘦,家里又没饿到你,为什么会这么瘦?”

    薛厄神经兮兮地车轱辘转说话,又将小薛继阳拎过来放到腿上,抚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背,低头凑到小薛继阳的耳旁和善道。

    “是不是知道我不是你亲爹,所以才吃不好睡不好啊?”

    【够了!薛厄!你何必同小孩子说这些?】

    薛启兴忍无可忍的发怒道。

    他多年前从猜测薛继阳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道查清楚彻底确认,前头拖了近一年。

    伤心怨恨的情绪消磨的快没了,回到家面对发妻曲婉娥欢喜的忙前忙后,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

    夫妻俩只有一个儿子,本就是薛启兴常年在边关导致夫妻聚少离多的原因,而薛老夫人年事已高,曲婉娥必须在家侍奉左右,不能随薛启兴离开。

    无论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都无法磨灭曲婉娥多年来对薛家的付出。

    最终薛启兴决定只当不知,对任何人都没再提过,只是他再面对薛继阳,总会觉得心下厌恶。

    薛启兴曾尝试想和曲婉娥再要孩子,想着有了亲生的孩子后,许能重新正常看待薛继阳。

    可是他每年来去匆匆,孩子一事全凭缘分,又不能想有便有,就这样不尴不尬的僵持到现在。

    不过对薛继阳厌恶归厌恶,薛启兴酒后冲动的想要找曲婉娥质问清楚,都没想到告诉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事实。

    薛厄听薛启兴只能在他脑海里无能狂怒,笑得眉眼弯弯。

    他更高兴的一手摸摸薛继阳的头发,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和中止到薛继阳的面前晃了晃。

    “宝贝儿,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留在我身边,只当我一个人的儿子,我会告诉薛家所有人你不是我的亲子,但我可以保证,你可以一生都留在我的身边,吃喝不愁。”

    “二,当薛家的好小主子,我不会公开你的身份,你可以得到你的名分能继承的一切,但是,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然。”

    薛厄呲牙笑着勾了勾指尖,“如果让我看到你,会发生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哦。”

    “小宝贝儿,倒计时三个数,来告诉我你的选择。”

    说着薛厄弯下中指,“二。”又弯下食指,“一。”

    “说吧,如果你不说,我就默认你选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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