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灯火明亮,杂乱喧嚣归为井然有序,禁卫军主要分为两队,一队拖走尸体,另一队拉走伤员。

    谢明芍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双臂环抱撑着下巴,垂眸注视着清扫后不见任何血红的石板地面。

    在不久之前,地面上还躺着北朝最尊贵之人的尸体。

    比起这个世界的人,谢明芍始终学不会那种从骨子里对皇权的崇拜,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敏丶感发现赫连祁微弱变化。

    “芍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赫连祁已换了一身白衣,衣摆上的暗纹随着走动的起伏影影绰绰,透着低调的华贵。

    他淡笑着快步走来,到面前略微顿足后,自然地坐到谢明芍旁边。

    “你知道我刚才会见群臣时在想什么吗?”

    谢明芍微微侧头望向赫连祁,没有说话。

    赫连祁眨了眨眼睛,自然地继续道:“我在想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就可以立刻宣布娶你为后。”

    谢明芍依旧没有说话,甚至脸上连笑容也没有。

    在这样毫无感情的淡淡注视下,赫连祁的笑逐渐淡了下去,语气变得有些不悦。

    “谢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谢明芍转开头,缓缓吐了口气,心中越发笃定她所感受到的赫连祁的变化。

    如果是之前的赫连祁,不会口吻随意地叫她‘芍姑娘’,不会与她坐得近到肩膀贴着肩膀,更不会在她沉默不回应就很快表现出不悦。

    那个小心翼翼始终叫她‘谢姑娘’,举止从来都止于礼,无论怎样都脾气很好的赫连祁哪里去了?

    谢明芍忽然觉得索然无趣,站起身准备离开皇宫。

    赫连祁见谢明芍一声不吭地便要走,心生恼怒。

    “站住!”

    谢明芍顿住脚步,回身对赫连祁躬身一礼,垂着头道:“民女离家多日,亲人思念,请殿下准许民女立刻回家。”

    “你这是作甚。”赫连祁有些尴尬,“我早已准许你无需对我行礼。”

    谢明芍终于抬头,露出温顺的浅笑,“是民女自愿对殿下行礼,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赫连祁得了天下,来之前本来心中极为得意,眼下却被谢明芍这幅使他无从下手的模样搞的挫败不已。

    正在他烦闷时,忽然他身后的大殿发出一声爆响,惊得他踉跄跌下台阶才稳住身形,回头望去,只见之前黑暗死寂的大殿烧起诡异的蓝色火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绝于耳。

    这一丶夜皇宫本就遭受了接连的变故,此时莫名燃起的蓝火仿若天灾,远比之前的人祸令人心生恐惧。

    附近的禁军们见到燃起的大殿,连拉着抬着的伤员尸体都顾不上,纷纷惶恐匍匐在地上跪倒。

    谢明芍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面对堪比灵异事件的古怪蓝火,接受能力比其他人强得多。

    刚才正对着大殿,她亲眼见到诺大的宫殿升腾起火焰时窗纸映出的人影。

    她见周围无人敢上前,便准备独自冲进去救人。

    赫连祁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住,“谢姑娘,不可进去。”

    “里面还有人!”谢明芍挣扎道。

    赫连祁大吼:“这么大的火,薛启兴也不可能活下去,难道你想进去陪他一起死吗?”

    谢明芍惊讶地反问:“薛启兴也在里面?”

    “呵,别装糊涂。”赫连祁冷笑,再也不掩饰醋意,“你住在我府上的这段时日明明始终都想着他,今日见到他很高兴吧,才会连我都不顾,留在这里不走。”

    谢明芍望向陌生的赫连祁,又转头望向大殿燃起的蓝色火焰,诡异的蓝火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无声对她发出呼唤。

    她用尽力气甩开赫连祁,喃喃道:“一定是他,他说过可以送我回家。”

    赫连祁微微蹙眉,忽然感到不安,下意识就要再去抓谢明芍。

    可他抬手时已经晚了,指尖擦过谢明芍飘起的衣摆,眨眼间谢明芍便冲进了火海。

    蓝色火焰越燃越大,却蔓延开,轰隆隆的声音中,只这一间大殿倒塌,废墟两侧大殿的墙壁完好无损,连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也无。

    赫连祁愣愣地站在原地,直至众臣闻讯呼啦啦的赶过来,他才如梦初醒。

    “殿、殿下……”众臣眼见如此诡异情形,都甚为惶恐。

    赫连祁冷声道:“父皇殡天,降此异象宣其愤怒,太子谋逆始因必须彻查,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众臣纷纷附和,没人敢将异象与赫连祁联系在一起,北康帝对权势向来把控的紧密,多年来除了入朝的太子有些实权,其余皇子皆是芝麻大的小官,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

    此时北康帝与太子已接连死亡,其余皇子又不再宫中,即便是瞎子也看出皇位该落在谁身上。

    赫连祁平静的眸光扫视众臣,让人无法看出他的情绪。

    当他的视线落到其中一名大臣时,便停顿不动。

    这名大臣的官职在这一晚格外敏丶感,他正是负责记录帝王起居录的内史。

    北朝的史官向来世袭,责在君举必书,从来不受天子管束,不过这种传统在北康帝在位时险些被打破,北康帝曾几次要强行翻阅起居录,史官以死威胁才悻悻作罢,闹得满朝皆知。

    内史陶儒已年近古稀,本早该将内史之位传给子孙,但正因北康帝几次三番想干预起居录,才迟迟不肯养老,生怕子孙年轻胆小,顺从帝王扭曲记录。

    当陶老感受到赫连祁的目光停在他身上时,立觉不妙,初时他还能垂头当作不知道,可待到其他朝臣顺着赫连祁的目光跟着看过来时,便不好再装糊涂了。

    陶老心中犹豫要不要站出来,赫连祁先开口了。

    “陶大人。”

    “臣在。”

    “今夜之事……”赫连祁顿了顿,“辛苦你走访宫内宫外多加了解,务必不错一字的记录下来。”

    陶老微怔,随即感动地跪下行礼。

    “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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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一刻,天边朝阳盖过稀疏晨星,散发出耀眼金光,洒在皇宫地面结了的冰上,映得波光粼粼。

    一名穿着湛蓝锦衣的小小少年走过,呲溜地摔了个狼狈的屁墩,小少年面皮薄,爬起来对负责洒扫的太监发火,责怪为何地上有冰。

    太监们噗噗跪地惶恐认罪,吓得小少年一惊,才想起这不是自家,反倒比太监们更惶恐地连忙摆手,随后逃也似地钻进了大殿。

    几名负责洒扫的太监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太监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谁家的小主子,从来都没见过?”

    年龄最老的太监答道:“陶老大人府的小孙子,小时候常来宫里玩呢,可惜近几年不好进宫,已许久未见过了。”

    这几名太监虽然是宫中低等的洒扫太监,但所知的消息并不少,无需言明,便都理解了陶老大人不让小孙子进宫的原因。

    另一个太监意有所指道:“陶大人终于可以放心养老了。”

    小少年跑入殿内躲在柱子后,心脏仍扑通扑通地跳,不安地偷偷向外看。

    只见几名太监说了会话,便开始除地上的冰,神色皆再无惶恐状,他才安下心,继续往内室走。

    明明已经太阳初升,内室却昏暗一片,拉着的窗帘将陶老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只有点点烛火立在桌上,照亮陶老枯黄感受的脸。

    “爷爷?”小少年小心翼翼地喊,只觉得爷爷看起来格外陌生。

    陶老见到孙子,立刻换上笑脸,“唉,固安,来这边上坐。”

    名叫陶固安的小少年听话地坐好,乖巧道:“爷爷,爹爹叫我来问您几时能回家。”

    “老大那个滑头,自己不敢来问。”陶老小声嘀咕了句,眼见陶固安眸光清澈,心念一动,“固安,爷爷愁啊。”

    “愁什么?”陶固安的一双大眼睛往桌子上瞟,铺在桌上的一张张纸书写密密麻麻,皆是陶老辛苦数日熬出来的心血。

    陶老伸手将桌上的一张纸递给孙子,“固安,你读读。”

    陶老双手扣合搭在腿上,观察陶固安阅读时的神情。

    他这个小孙子从小就跟在他身边读书识字,幼时陶固安睡前助眠的都是《北朝编年本纪》。

    眼见着陶固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幽黑的眼珠快速地左右转动,短短一页纸,多处停下来仔细阅读,唇角甚至升起笑意,陶老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好陶固安看完,疑惑地抬头问道:“爷爷为何叹气?”

    陶老不答反问,“觉得如何。”

    陶固安顿了顿,才道:“甚趣。”

    陶老面露凄然。

    没人比陶固安更能明白爷爷对起居录要真实记录的执拗,他很快思索出令爷爷苦恼的关键。

    “这上面所书,竟然都是真事?”

    “连你都这样想,这实在是……实在是……”陶老有苦难言,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陶固安贴心地给陶老捏肩捶腿,宽慰道:“爷爷,我始终记得您小时候教导过我,内史责在记录编纂圣上的起居注,载言记事,字斟句酌,我们不能将自己当成人,而是一杆没有思想的笔,务必君举必书,五皇子已言明尽可不错一字的记录,您还愁什么呀。”

    “我怎能不愁,你看看、你看看、这写的都能送到同贺楼让人讲书了!“陶老烦躁道。

    陶固安笑嘻嘻地恭维,“果真送到同贺楼,定是今年最红火的话本子。”

    “去!”陶老知道孙子有意逗自己,笑骂着推了下。

    陶固安收起嬉皮笑脸,语气有些郑重地问:“爷爷,您这些年所写下的起居录,难道是因为内容看起来像真的吗?”

    “当然不是,那可是先帝……”陶老话到一半恍然,低语道:“是我当局者迷了。”

    “真真假假,自有后人评说,咱们只是杆笔罢了。”陶固安重复曾经爷爷对他的教导。

    陶老望着一桌子的纸张出神,映在眼眸的烛火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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