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宣景元年,也是宣正九年的春天。

    待到冬雪完全消融,绿芽抽条,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终于适应了龙椅上新帝大刀阔斧的步调,风气焕然一新。

    遥想新帝刚登基时,南国趁机发动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攻北朝三城。

    快马加鞭的战报将噩耗一道道传来,千里之外的战况牵动着上京城每个人的心。

    如此时刻,众人心中都清楚,只有复用薛启兴才可为北朝争得一线生机,但始终未有人敢站出来明言。

    要是在几个月前,推举薛启兴的呼声肯定会大大方方,届时可能只消息传到边关,就会让南国人闻风丧胆,鸣金收兵。

    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数月前薛启兴曾因谋逆罪被关到刑部大牢,是他无瑕名声初次染上的污点。

    虽然薛启兴没被关多久便放了出来,可北康帝在朝堂上对薛启兴谋逆一事只说了句证据不足便含糊带过,既没有洗清他的罪名,也始终未让他官复原职。

    并且从刑部出来后的薛启兴仿佛换了个人,言行举止皆为人所垢病。

    不仅如此,真正令薛启兴名声跌落谷底的太子谋逆就发生在薛启兴被召入宫的当晚。

    平乱后,新帝对皇宫上下清算一遍,只薛启兴完好无损的平安出宫,可是在此期间,早在薛启兴因谋逆入狱时就回到娘家的发妻曲婉娥,却无缘无故的疯了。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曲婉娥是不是知道了薛启兴的什么事情,才承受不了疯掉。

    如此便使新帝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若他下圣旨复用薛启兴,是不忠,是不孝。

    就在众人都以为新帝无可奈何时,新帝竟然在朝堂上直接宣薛启兴入宫。

    薛启兴身着一身素色常服,行礼气势与曾穿官服时无异,不免让殿内文武百官多看他几眼。

    新帝说出了边关变故 ,薛启兴只稍稍思索便轻飘飘的请求新帝让他前往边关御敌。

    文武百官不仅上舒了口气,正要将忐忑的心彻底放回独自,薛启兴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们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薛启兴此次要携同家眷一同离京。

    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带着全家上下一同到了边关,就可世代为北朝镇守边关。

    乍一听这理由似乎很充足……啊呸!充足个屁!没看到朝堂上的文官一个个眼睛都冒火了吗?

    说难听的,在边关奋战的武官为何家眷都在上京城,难道是因为喜欢上京城,觉得上京城乃北国之都,人杰地灵么?还不是被圣上扣下当人质的!

    薛启兴好不要脸,他哪里是带着家眷镇守边关,明明是想带走家眷后放心的造反!

    文官们霎时间望了远在边关的危机,维护皇权的愤怒促使他们一个个互相使眼色,准备联合站出来声讨此等狼子野心之人。

    眼色使了一圈,有位眼尖的官员瞟到珠帘后的圣上似乎反应不对。

    眼色再使了一圈,众文官都转而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声。

    果然,新帝态度更轻飘飘地应道:“薛爱卿所言甚是。”

    这回轮到朝堂上的武官瞪大眼珠子冒出了嫉妒的火焰。

    谁也不能阻挡新帝的决定,即便是从上至下越来越大的议论声。

    薛启兴很快离开了上京城,据说他离京那天,拖家带口,仅是运送行礼的马车就有十数辆,薛家全家上下,连带着亲族都跟着一同离去,被留在上京城的只有因发疯被休弃的曲婉娥以及薛启兴的前岳丈曲老爷子一家。

    不过更快的,边关传来的捷报便向所有人证明,白康帝没有错。

    势如破竹的薛将军不仅快速收回三城,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断往南国首都进发。

    刚因捷报压下去的各种呼声又响了起来。

    不是给薛启兴论功行赏,而是招他回京。

    以这样的趋势任由薛启兴继续进攻,等真攻入了南国上都,南国到底会改姓赫连还是改姓薛,可就不一定了。

    如今满朝文武再回想起来,无不敬佩新帝的魄力。

    新帝顶住了所有压力,质疑支持薛启兴继续进攻。

    薛启兴势如破竹的攻到距离南国上都只三城的一座城池,可那座城池地处要塞,易守难攻,城主又只自己责任重大,紧闭城门要死了要打消耗战。

    一路奔波的北朝军队早已疲惫不堪,薛启兴压根没有上报朝廷,直接往回撤。

    待到战报传回上京城时,薛启兴已经回到了新打出来的边界线上的重要城池,准备长久驻守。

    反?是丝毫看不出反意的。

    若真要反,还有彼此时更好的时机吗?

    满朝文武看明白后,不禁都面露喜色。

    只要薛将军没有反意,有他在边关驻守,至少能报北朝百年无忧,而南国如今势弱,要是朝堂上再起争端,薛将军趁机拿下南国,实现数百年始终未成功的南北大一统也未尝不可能。

    放眼朝堂之上,只一人面色阴沉,那便是龙椅上的新帝赫连祁。

    现在的赫连祁既不是后世史书上君臣和谐一统南北朝的北明帝,也不是如今臣子眼中年纪虽轻但破例不同小觑的新帝。

    没有人知道,他给了薛启兴那么多的便利,其实是在期盼着薛启兴谋反的。

    只有薛启兴谋反,他才能够理直气壮的去……

    砰!!!

    赫连祁恨恨地一圈砸在龙椅扶手上,感受到百官霎时一静,咬了咬牙,起身甩袖离去。

    一旁的太监慢半拍的唱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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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呛~叮咚呛~叮了咙咚呛~呛~呛~

    金红灿烂的舞狮子队伍随着鼓点节奏,在长街上蹦蹦跳跳的起舞。

    街道两旁掌声雷动,不时有人将打赏的碎银碎银扔到鼓上,啰上,随后鼓点音乐声更为欢腾。

    北朝人总觉得南国人放荡,而南国人又总觉得北朝人古板,实则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朝人的古板其实端方,南国人放荡其实是豪放

    而这里便是兼具了南北方之美,并充斥着梦想和期望的一座城池。

    赫连祁一入这座城便险些被迷了眼。

    正值盛夏,街道上男男女女衣着艳丽,布料碎布华丽,但轻衣薄纱,言谈举止秀纱飞舞,自有一番别样的美。

    只赫连祁入城仅仅半个时辰,便有三四个或老或少打人热情过来招呼他打尖住店。

    赫连祁从小只在上京城呆过,出行让人打点好行装,也是上京城的百姓模样,让人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

    对于他人的话,赫连祁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便挥开人群继续走。

    赫连祁想要去找薛启兴。

    按理说薛启兴是驻守在这座城池的将军,随便找个人问,对方都应该知道薛启兴住在哪里,可麻烦便麻烦在这里,赫连祁知晓只需他开口闻出,恐怕不禁得不到薛启兴的住址,消息还会快速传到薛启兴的耳朵。

    赫连祁却并不想见面的情景有任何受制于人。

    他心有算计,按照对他事先找出舆图的分析,知晓薛启兴的府邸定在主干道上,只需沿着这条长街径直走,不怕找不到。

    可走了没一会 ,赫连祁接连被人群冲的偏离路线。

    一条舞狮子的队伍太长,跟着敲锣打鼓的人有太多,而街道两旁的百姓有的站在原地看热闹,有的则欢欢喜喜的跟着舞狮子的队伍走,导致街道上拥挤不堪。

    赫连祁被挤进小巷子几次,险些超不回来,开始不耐烦。

    不能问薛启兴,别的还不能问吗。

    赫连祁心中恼怒,随便揪着一个人就问那舞狮子的队伍要去那里。

    对方露出讶异的神情,“当然是去薛将军的府上,你不是来参加薛将军的大婚吗?”

    说着对方又露出狐疑的神色:“那你来干什么?”

    赫连祁连忙撒开对方,眼睁睁看着对方被人群冲走。

    得来全不费工夫。

    赫连祁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跟着冲进了人群,一脸生无可恋的被推动着走。

    终于来到了将军府,赫连祁立刻钻出人群,少喘口气,抬头望见比上京城的将军府宏伟数倍的门头,不禁冷笑了声。

    果真天高皇帝远,仅一个住处便可看出,薛家张狂起来了。

    赫连祁嘴唇微动,在吵闹背景下近乎无声的叽里咕噜一直骂,双丶腿却像钉死在地上一般,始终未动。

    他……不敢进去。

    巧的今天是薛启兴成婚,可那新娘子到底是谁?

    赫连祁的脑海里只稍稍一出现那模糊的身影,他便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去。

    可走吧……舍不得,进去吧……又不敢。

    一时间赫连祁停在门口,难以抉择。

    婚礼分内席和外席,内席在府内,给两房家庭的亲朋好友,外席则直接摆到大门口,占据街道的一半块,往东西两个方向延展,吃外席无需有什么请帖关系,来往无论士农工商,即便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均能落座吃席。

    赫连祁站了会,便吸引附近席上人的注意力,看他一身纯正的北朝装束,热情的将他拉过来。

    “坐坐坐,兄弟北面来的吧,尽管坐下吃。”

    赫连祁没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按住坐下,一脸尴尬。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北面来的。”

    一旁的络腮胡男人摆摆手,“害,不是被北面来的能站这么久,别不好意思了,咱这没那么多穷讲究,吃好喝足,一会薛将军出来好好说几句祝福话,么个也别担心。”

    赫连祁见络腮胡男人喝的口喷酒气,心思一动,毫不嫌弃的借过对方递来的碗筷杯子。

    “谢谢大哥。”赫连祁捏着酒杯并不喝,“一会薛将军要出来。”

    “哈哈哈,外乡人。”

    “有意思。”

    “你们北面没这规矩吧?”

    满座皆笑你,胡乱起哄道。

    赫连祁比在朝堂上更专心的听着,努力分辨着不熟悉的口音。

    他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没有。”

    这更激起了在坐众人的解说欲,一言我一语的插嘴。

    听了好一会赫连祁才勉强听明白些。

    婚礼的外席要小流水席,随来随吃,会不断将空盘子扯下,换上新菜,持续整整一天。

    谁来了都能坐下,吃饱后就可以离开,如果想要给主人家恭贺,除了去门口那送礼以外,拿不出东西的也可以等到晚上,新郎新娘会亲自出来感谢众人参加喜宴。

    赫连祁喉咙有些发紧,“新娘子不在洞房里吗?怎么还能出来?”

    “那有么个,新娘子在这一天见越多的人,喜气才越足哩!”

    赫连祁攥紧杯子沉默地闷了口酒,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只恨不得像那后羿似得立刻将太阳射下来。

    日头在赫连祁的盼望下,度秒如年的向地平线滑动。

    不过赫连祁还没等到日落,却等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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