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忧巡视完刚走到值房外,就看见宋茗飞快地跑过来,行礼道:“大人,刚才秦安来传话,说家里来客了。”

    “客人?”秦离忧狐疑,他府上几乎没什么访客,朝上的官员都知道他这时候正在当值,有事也不会去府里寻他。

    “说是您的舅爷爷。”宋茗也觉得不可思议,跟了大人这么久,就没见他家来什么近亲,更别提这舅爷爷。

    “回去看看。”秦离忧说着便往宫门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秦府离皇宫不远不近,要穿过三条长街,再转进一条小街,尽头便是。

    他进门便看见前厅上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正端着茶碗,一旁坐着的见他进来,从座椅上弹起来。他仔细一瞧,这不是贺云洲身边那个叫李贤的小厮吗?再打量了几遍那个老者,他心中便有了底。

    “你回来啦,还不过来给舅爷爷见礼?”程念故意沙哑着嗓子冲秦离忧喝道。

    “巧了,”秦离忧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毫无恭敬的意思,“昨日舅奶奶也来了,我差人送舅爷爷过去?”

    “你哪里来的舅奶奶?”程念一拍桌子。

    “那我哪里来的舅爷爷?”秦离忧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对面的舅爷爷忽然变了脸,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拜见师兄。”

    “怎么了?扮成这样。”秦离忧松了架子,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一番,猜不透程念这是作什么妖。

    “公子让我送信过来。”程念将信递过去。

    秦离忧接过信看完,锋利的眼神从程念移向李娴,盯了半晌又移回程念:“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属下不敢妄自揣度公子的想法。”程念忽然正经起来。

    “我知道了。”秦离忧有些无可奈何,“秦安,带李娴去后院安置。”

    李娴求救似的依依不舍望着程念,见她只是挤挤眼,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地跟着去了,厅里仿佛一下空了不少。秦离忧思忖再三,才开口问道:“回去过中秋了?”

    “嗯。”程念点点头。

    “出门在外,注意安全。”秦离忧有些失语。

    “多谢师兄关心。”程念起身,“差事交了,我也该走了。”

    “程念……”秦离忧唤住她。

    程念转身,等着他继续说话,见秦离忧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起那个整天跟着他叫师兄,脸上时常带着笑意的青年。

    “师兄,”程念心中五味杂陈,勉强笑了笑,“我会多当心的,师兄放心。”

    秦离忧喉头一哽:“好。若遇到难事,尽管给师兄开口。”

    程念眼眶微热,点点头道:“知道了。不过我现在厉害着呢,改日有空,跟师兄切磋切磋。”

    秦安带着李娴去后院,叫了几个人来,将空着的一间厢房打扫干净,又搬了日常所需的物品来。刚安顿好,秦离忧带着宋茗便过来了。

    前几次见秦离忧,要么是夜里,要么在佛光塔里光线不好,李娴都没看清楚他的相貌。如今青天白日,她才看清楚这个活阎王一般的人长相。

    秦离忧天生一副武将的脸,眉骨突出鼻梁挺直,魁梧的身形穿了一身轻甲,十分威武。他那头白发用梳得一丝不乱,束在银色镶嵌黑曜石的发冠里,年轻的面目衬着银白头发,违和中有些妖邪之气。

    “大人。”李娴强装镇定,规规矩矩行了礼。

    秦离忧嗯了一声,贺云洲给他的信上说李娴细致机智,明年清明祭典事多繁杂,让他过来帮忙。可是上次佛光寺见面后,贺云洲遇袭,就证明明德帝和他见面的事终究还是没有瞒住。那么李娴来,还被安排在他身边,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她。只是贺云洲还有另外一封要面呈明德帝的信,不知道会有什么安排。

    秦离忧环视一圈屋内陈设,看着一应俱全,便嘱咐两句道:“你先休息两日,若有什么缺的,便告诉秦安。”

    从李娴屋里出来,秦离忧便又往宫中去了。既然贺云洲有信要给皇帝,他索性将李娴的事一并禀报,免得以后麻烦。

    明德帝看完信,伸手将信纸递给秦离忧。

    “你也看看。”

    “臣不敢。”秦离忧忙道。

    “你看吧,心里也有数些,以后行事也需多多注意。”明德帝笑道。

    他进殿呈报时,马岑已经清空了殿里的内侍,殿外守着听用的内侍和禁军也都退到阶下。殿里安静得很。

    秦离忧展开信纸,越看越觉得心惊。

    “陛下,若真如贺云洲所言,这陈年旧事一旦翻出来,怕是要牵连不少人。”

    “当年的事来得太过突然,朕也没有想清楚其中关窍。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只需要尽心侍奉便能稳稳登基,他何苦要行下毒之事?还有李继,他虽年轻,但在东海征战多年,海匪虽是乌合之众,也不是猛打猛冲便能剿灭的。若朝中真有人通过边关守军暗暗与异族联络,那便是蚁穴之疾。”明德帝长叹了口气。

    “陛下,虽然李娴是李继副将抚养长大,簿籍上并没有李继家眷的记录,故不能肯定她就是李继的后人。若要彻查当年之事,李娴倒是个好诱饵,臣身边突然出现这么个没根基没来由的人,自然有人要着急打听她的身世来历,到时若要彻查,便也有了线索。”秦离忧道。

    明德帝点点头:“你去安排吧。”

    “陛下可要见一见李娴?”秦离忧问。

    “不必刻意来见,宫里人多眼杂,朕召见一个小仆,太过惹眼了。”明德帝道。

    “陛下思虑周全。”秦离忧行礼,“臣先告退。”

    秦离忧得了准信,心中比之前有底了不少。回府便让宋茗去叫李娴来。

    “明年清明,陛下要在皇陵举行清明祭典,现下已经筹划宗庙和陵寝修缮。明日开始你便跟着我做些文书和传信的差事,宫里不同外面,谨言慎行,不可随意走动。我已经跟角门上的禁军讲明,你进宫只能跟着我,若我在宫内你在宫外,只需让门口守卫去值房叫我便是。”秦离忧一一吩咐完,便让李娴回去。

    宋茗凑过去,小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秦离忧瞪了他一眼:“宁可小心点。她是我的远房亲戚,投靠来想从军的。只因为识字,暂时留在身边做些杂事,待大典之后便派去军中。你记住了?”

    “是。”宋茗抱拳,“您舅爷爷亲自送过来的,不能不收!”

    秦离忧哭笑不得,只恶狠狠地骂了声:“滚!”

    宫墙很高,里外就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人整日里为了生计忙忙碌碌,偶尔得了空闲也会望着哪守卫森严的宫门口,想象着住在里面过着天上神仙一样的日子,只有里面的人知道,这日子有多无聊。

    于是宫墙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不多时就能传遍各处。

    比如今日秦大人身边多了个跟班。

    “听说是远房亲戚,家里没了父母投靠来的。秦大人本来的意思是去京郊军营里,但这孩子认识些字,脑子还算好使,大人便留在身边做些杂事,等清明大祭完毕,再放下去。”青缇对裕贵妃道。

    裕贵妃手里捻着一串碧绿的翡翠佛珠,这是上次去给太后请了安,几天后太后派人专程送过来的。那珠子有樱桃大小,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倒是说得通,陛下那么信任他,安排个人在值房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可看见那孩子?”裕贵妃道。

    “没跟着进后宫,大约只在值房里办差吧。”青缇道,“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看到的。”

    裕贵妃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上次来传消息那个内侍叫什么?”

    “贵妃说长明?”青缇问道。

    “叫他来问问。”裕贵妃幽幽说道。

    午后,长明才过来。进门便见裕贵妃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神色像是不大高兴,便忙跪下道:“给贵妃请安,奴才正当着差,不敢随意走动。卸了差事便立马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儿。”裕贵妃端起茶,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又放下,“不过是想听你说说新鲜事,也不好耽误你的差事。起来坐着回话吧。青缇,给长明倒杯茶。”

    长明连口不断地道谢,接了青缇递过来的茶杯,小心坐在身后一张瓜凳边上。

    “是。”长明心里早有了成算,今日最大的新鲜事,无非就是秦大人的随从。“奴才今日正好轮到角门上当差,就看见秦大人身边有个新面孔,听说是秦大人家远房亲戚,名字叫李贤。不过秦大人倒是十分严谨,昨日已经吩咐角门禁军,若他不在,李娴不得单独进宫。而且就算进了宫,也只能在值房呆着,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进后宫。”

    “这孩子长什么样子?”裕贵妃笑道。

    “十六七岁的样子,有些单薄,相貌倒是很清秀,大概是被天家威严震慑,有些怯生生的样子,看着倒是挺老实的。”长明道,“今日一早进了值房便没再出来,奴才也没能仔细看看。”

    “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好好看。”裕贵妃朝青缇使了个眼色,青缇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子,递给长明。

    长明忙放下茶杯,用双手捧了,那沉甸甸的分量超出了他的预期,忙磕头谢恩:“多谢娘娘!”

    “这算什么,故事说得好,以后好处多着呢。”裕贵妃道,“去吧,当差辛苦,好好歇着。”

    “多谢贵妃。”长明双手托着银子,弓腰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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