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忧巡视一趟回来,李娴还在处理那堆文书。相比起贺云洲那里的文书,这里的枯燥多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刻板的公文。值房安静,她甚至有些犯困。

    还是洛州好,贺云洲每日里泡了上好的茶,点着提神清幽的香,还有陆知涯时不时过来聊几句,院子里清幽平和,日子过得丝滑飞快。在这里坐半日,她有些点灯熬油一般的难过。

    她想起那天在竹林里贺云洲跟她说的一番话。

    乔逸曾是威武将军李继的副将,李继接到调防西北时,他就失了踪迹。和他有紧密联系的两个人虽然毫无交集,但都是姓李,这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何真相?当初在河洲发生的事究竟真相如何,只有接近旋涡的核心才能查到更多的线索。而且贺云洲如今暗中替皇帝办事,也需要一个能传信的人,此人要是个收集传递情报的熟手,却要是生面孔,还要又独立于之前的情报网络之外,看来看去,她最合适。

    贺云洲犹豫着,李娴虽然机敏,可是面对京城那群人到底还是没有经验,弄不好就进了圈套,最后还丢了性命。李娴虽然忌惮秦离忧的霹雳手段,却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贺云洲告诉她一个地址,说若是要传消息或者有什么事要帮忙,就去这里找人。

    李娴有自己的打算,整日呆在思园,就算从各路消息中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没办法落实查证。京城里虽然跟在秦离忧跟前,总有单独出门的机会。乔逸既然都已经查得到她的行踪,那萤火应该也知道她的情况。只是思园防得严实,要找机会见面基本上不可能。在京城就不一样,只要活动范围大,总有机会的。她有好多疑问等着解答呢。

    京城冷得比洛州早,不过十月,夜里已经开始结霜了。早起李娴站在屋檐下望着碧空万里,她呼出一口白气,打了个冷颤。

    今日要出城,去皇陵跟守卫军商量防务安排,李娴又转回去添了件衣服,才往前院去。

    京城到皇陵的路宽阔平坦,但快马也要小半日的功夫。皇陵三面环山,山并不高,但山上林木茂盛,虽是深秋也不见枯败,山势平缓,远看如宝座一般,皇陵便在宝座中央,顺山势而建。

    守卫军统领将地图平摊在桌上,将布防位置指给他们看,又画出些重点区域,李娴拿纸笔一一记了。

    出了帐来,秦离忧带着他们去皇陵侧殿,里面供奉着历代于朝廷有功的大臣灵位,韩墟的排位也在其中。

    秦离忧带着李娴和宋茗在韩墟灵位前磕了头,出门时便看见一个杵着枯藤拐杖,面白无须的青衣老人站在阶下。

    “池内官。”秦离忧拱手行礼。

    “好久不见大人了。”池光带着笑还礼,浑浊的眼睛注意到站在秦离忧身后的李娴,“这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啊。”

    “是吗,这是我远房亲戚,名叫李娴,暂时留在身边办些杂事。”秦离忧谨慎道。李娴忙拱手行礼。

    “大概想起以前了,”池光语气缓慢,慈祥地笑道,“当年大人跟着韩大人在禁军历练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

    秦离忧暗暗松了口气,这池光是宫里老人,历经三朝,看到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内官说的是。”秦离忧道,“今日过来商量清明祭奠之事,顺便带她过来认认道。之后若有什么事,我脱不开身,便让她来就是。”

    “好,不耽误大人,这季节天黑得早,大人还是早些回城。”池光微微欠身,杵了拐杖颤颤巍巍去了。

    回到城里,已是日影西斜。秦离忧带着宋茗进宫去了,让李娴先回家。李娴骑着马,在长街上慢慢前行。池光说她眼熟的话在脑子里反反复复转了好几次,秦离忧仿佛故意岔开话头,这倒让她更加起疑,是她长得像那位李继将军吗?既然以后还有机会经常去皇陵,到时再找机会打听清楚。

    黄昏时分,街上店铺门口灯笼已经点亮,卖吃食的小摊上冒着热气,各种香气阵阵飘散,酒楼里更是灯火通明,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小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郊外跑马冷风吹久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看着烟火气,真个人才暖过来些。

    她正东张西望看热闹,冷不防一旁的巷子口,几个玩灯笼的孩子顽皮,不留神点燃了灯笼,那提灯的孩子一害怕,顺手将燃成火球的灯笼往外一扔,正好落到她马前,马被那团火惊着了,一声长嘶高抬起前蹄,落地之后撒开蹄往前冲。李娴一面抓住马鞍坐稳,一面紧紧勒缰绳想让马停下来。可她的力气不够,马的速度丝毫没有减下来的意思。

    李娴惊慌失措,只能大叫让行人闪避。另一匹马从后面追上来,与她齐头并进。骑马的人看准机会,抓了她的马鞍一跃,稳稳坐在她身后,那人一手紧紧环了她的腰,一手抓住缰绳往手上一缠,用力后收,马终于停了下来。

    李娴紧绷的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马背上。身后的人手臂撑着她,低头在她耳边问道:“没事吧?”

    李娴这才发现身后人身形高大,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她血气上涌,只觉得脖子以上都在发热,忙挣开那人的手臂,跳下马来,整理好衣衫抱拳行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人安抚似的拍了拍马背,才轻松跳下来,将缰绳递到她手里,轻松笑道:“小意思,没人受伤便好。”

    “敢问公子尊名,改日一定答谢。”李娴抬头,那人是异族装扮,一身黑色织金线长袍,深棕色头发梳了几条小辫,辫梢上坠着宝石穿的短珠帘,眼型修长,瞳色是灰绿的,高直鼻梁,白皮肤,本来算是个美男子,奈何一条疤从左边太阳穴擦过眼角直划到脸颊上,生生添了几分邪魅的杀气。

    “改日遇见再说吧。”那人转身往来时方向走,去牵他的马。

    耶律彦歌。李娴虽没见过,但这外貌身形,多半就是他无疑。居然在这里能遇见,真是太巧了。

    耶律彦歌牵了马往酒肆去,木齐迎面过来接过缰绳,问道:“刚才那小公子无事吧?”

    “小什么公子,”耶律彦歌顺手用马鞭敲了敲木齐的头,“那是个女子,不过穿了男装而已。”

    “主子是如何得知?”木齐好奇道。

    “你主子我也算阅人无数,这些小把戏逃不出我的眼睛。”耶律彦歌得意道。

    “我看主子不是看出来的,是摸出来的吧。知道人家是女子,还那么紧地抱着,是安的什么心。”木齐有些不屑地还嘴。

    “找死!”耶律彦歌举起鞭子吓唬他,“去,跟着看看是哪家的。”

    “是。那主子这边……”木齐接了马鞭。

    “天子脚下,他能吃了我?”耶律彦歌懒得再跟他废话,甩手独自朝街角的酒楼走去。

    谯花楼是东市最高最华丽的一栋楼,所处的位置和菜品的价格就注定了它只接待贵客。耶律彦歌跟着伙计上了三楼,只闻得清雅的丝竹之声,走廊两旁的厢房灯火通明,房门紧闭。伙计带着他到走廊尽头,在门框上轻叩三下,停了片刻,才拉开门,请他入内。

    屏风后的房间宽敞,温暖如春,香炉里青烟升腾,甜香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一个穿着紫色锦缎长袍的年轻人坐在上首,旁边跪坐一个粉衣美人正在为他斟酒。

    “太子殿下好艳福啊。”耶律彦歌笑道。

    安珣笑着示意他在对面桌案前坐下,向旁边的轻语做了个眼色,轻语会意,起身提了酒壶在耶律彦歌身旁坐下,在白玉杯中斟满酒,亲手奉上,柔声道:“公子,请。”

    若是寻常男子,此情此景,大概已经酥了。耶律彦歌只是微微一笑表达了谢意,一口干了,抬手阻止了轻语继续帮他斟酒的动作。

    轻语自认姿色尚佳,从未被人拒绝过。如今这情形,不由得心中有些不快,但脸上仍是笑意盈盈,在一旁殷勤侍奉。

    “耶律兄如此辜负美人,不怕美人伤心?”安珣笑道。

    耶律彦歌自斟自饮:“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这美人是殿下心爱之人。圣人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能唐突?”

    安珣也举杯与他对饮,“耶律兄说笑了,轻语善解人意,温柔聪慧,可做耶律兄解语花。”

    耶律彦歌哈哈大笑:“殿下说笑了。不过说句实话,关内女子比之关外,倒是更加玲珑精致,性情也好。”

    “耶律兄既然喜欢,何不长居于此?”安珣笑道,“若真有了钟意的女子,我可以帮忙安排。”

    “殿下盛情,只是身不由己啊。”耶律彦歌饮尽了杯中美酒。

    “也是。”安珣叹道,“不瞒兄台,我也想游历山川,纵情山水,只是被身份所限,只能在这京城中混沌度日。”

    耶律彦歌朗声笑道,“殿下身份尊贵,未来更是要执掌江山。我才是未来如漠北的天气一般不可预测,所以得一日清闲便享一日自在。“

    酒至酣处,耶律彦歌告辞出来。夜还不深,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他像是喝多了,步子走得缓慢还有些不稳。木齐从后面跟上来,趁着搀扶他靠近过去低声道:“主子,没发现可疑之人。周围倒是有些暗哨,应该是太子的护卫。”

    耶律彦歌冷笑道:“他倒是谨慎,摆这么大的阵势说半天废话。”

    “那接下来怎么办?”木齐问。

    “不管他,反正这次最快也要等使者来参加完清明祭祀再走,我就在京城好好逛逛,”说到这里,他想起惊马上的少女,“跟去的人有回报吗?”

    木齐明白他问的什么,忙回答道:“那位小……娘子进了秦府,就是禁军统领秦离忧家。”

    “秦离忧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这背后的事,我倒是很有些好奇。”耶律彦歌不由扬起嘴角,“狼和狐狸碰不了,逗逗小兔子也是乐趣。”

    太子端着酒杯,靠在软垫上盯着跪侍在侧的轻语,笑道:“传闻说他与贺兰千弘是分桃断袖的情义,如今看来莫非是真的?不过耶律彦歌并不只靠容貌留在贺兰世子身边,否则就凭他脸上那道伤疤,世子也该厌弃了。”

    “奴婢刚才近看了,那伤疤堪堪擦过眼角,再偏些怕是眼睛都保不住。”轻语皱眉道,“也不知是怎样凶险的一刀。”

    “心疼了?”太子抬手勾住她的下巴,拉近两人的距离。

    “好好的一张脸就这么毁了,多少有些惋惜。”轻语眼波婉转,垂眸道,“奴婢跟他结交都是为了殿下,殿下倒冤奴婢贪图美色。人家眼光高,奴婢都不入眼,奴婢只能赖着殿下庇护。”

    软语温香如一支羽毛挠着太子的心,他凑过去轻咬了一口殷红水润的嘴唇,心满意足道:“本想探一探他的口风,看来还需另找机会。”

    外面有人叩门,太子又亲了轻语一口才放开手,提高声音叫进来。

    郎轩进来回话:“殿下的车驾已在侧门候着了。”

    “耶律彦歌呢?”太子问道。

    “好像喝醉了,已经被手下人扶回客栈。”郎轩说道。

    “走,回宫。”太子起身有些踉跄,“我也喝得不少。”

    轻语忙搀着他,从身后的衣架上取来斗篷给他披上,才一道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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