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消息一传开,便如滚油锅里溅进几滴水,炸了。

    “裕贵妃哭着往隆华殿去了,恒王和秦大人也在里面,跟他们的人都在门外候着。”郎轩说完,等太子示下。

    “父皇面前是真热闹,不能去亲眼看看都有些可惜了。”太子笑道,“你先去吧,估计我这边的热闹也快到了。”

    看郎轩退出去,轻语才从屏风后转出来,一双妙目波光潋滟地望着太子,艳艳红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见太子朝她伸出手来,她伸手过去,指尖有意无意在他掌心划过,微凉的手指便被紧紧握住。她顺势在太子身边坐下,低着头轻抚着太子保养得很好的手。

    “裕贵妃那边,怕是要把这个祸事往殿下这边引呢。”轻语笑道。

    “也难怪,怎么就那么凑巧,”太子苦笑,“万幸我这五弟福大命大,不然裕贵妃非生吞了我不可。”

    轻语斜睨太子一眼:“她这一哭二闹的,难保陛下不听进去几句,殿下不辩驳辩驳?”

    太子亲了亲她的脸颊:“一会儿就有兴师问罪的到了,你先回去等我。”

    “是。”轻语盈盈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绕到屏风后,从侧门出去了。她从后廊上转回前厅旁的月亮门后,从花墙上有些枯黄的藤萝缝里偷偷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右相赵陵快步进来,平日就严肃的脸上带着怒气。轻语心中有了数,转身往后面去了。

    太子见右相进来,便起身到门口迎接,行着礼唤了声:“舅舅。”

    赵陵见他恭顺,想着在东宫也不好伤了他的面子,于是强压了火气,拱手回了声殿下。

    “舅舅这样着急,是有什么事吗?”太子亲自斟了茶奉上。

    赵陵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殿下可知昨日恒王殿下在凫鱼山遇刺?”

    “刚听说,贵妃娘娘着急,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去了隆华殿寻五弟了。”太子笑道,“舅舅可是为了此事过来?”

    “此事可与你有关?”赵陵也懒得跟他弯弯绕。

    太子一愣,神色顿时严肃了:“舅舅这是听了哪里的消息?我只知道五弟要去皇陵巡查,怎会知道他去凫鱼山上?”

    “巡查的事,不是你先挑的头?”赵陵瞪着他,“修缮工程刚开始不久,防务也有秦大人安排妥当,你当着陛下的面提出要现场巡查,怎么碰巧就遇到秦大人因为换防之事去不了,这机会怕不是你处心积虑寻了多时的吧?!”

    “这话从何说起,便是我知道这些安排,哪里去找刺客?”太子辩驳道。

    “你虽然住在宫中,出宫也不是什么难事。日常结交了哪些人,你心中清楚,”赵陵咬牙道,“只希望太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舅舅,外甥实在冤枉!”太子扑通跪下。

    这样一来,赵陵倒吓了一跳,在自己家里他是长辈,可在朝堂之中,他是臣子。他忙伸手要扶太子起来,却被他负气推开。

    “舅舅,此时没有外人,且让外甥分辩几句。”太子红了眼,“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才,母亲当了皇后没几日便没了,如今也没什么根基,全仗着父皇和母后的情分,还有舅舅的扶持坐在太子的位子上。外甥日夜战战兢兢心中不宁,或许有懒怠之时,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外甥断断不敢做!否则如何能让母后的亡魂安息,如何让舅舅在朝堂上立足?”

    赵陵心中酸楚,太子的生母合静敦肃皇后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初嫁给岱王时,本以为她就做个王妃,打理后院家事便好,谁知乾坤扭转,太子没了,宁王以为唾手可得的太子位居然落到岱王头上。他那时候刚做了右相,朝中根基也不深,乍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又悲又喜。他赵家也算祖宗显灵,出了一个右相一个皇后;可是他的妹妹,以后会面对多少后宫的明枪暗箭,再无一天舒坦日子。

    新皇登基前,王妃便病了。登基大典,太后关在自己宫里说要为先皇祝祷,外面事实不闻不问。所有琐事落在这位新皇后身上,虽有肃太妃从旁协助,但一场折腾下来,病势重新排山倒海而来,新皇登基不到一年,皇后便薨逝了。

    自己妹妹唯一的儿子,他不能不好好替她看着。

    看他委屈的样子,赵陵也心软了。确实没有证据指出跟太子有关,只是他心里不踏实。宫里的孩子,天生的心眼多,万一心眼动歪了,行差踏错一步就再回不了头。赵陵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也需敲打敲打。

    赵陵叹了口气,将太子扶起来,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恕罪。”

    “舅舅这是做什么。”太子忙虚扶了一把,“舅舅的心情我理解,还请舅舅放心。”

    赵陵点点头,起身要告退,太子亲自送到宫门口,一直等右相走远,才转身回屋。

    太子看了一眼跟着进来的郎轩,冷笑道:“看到了?今后做事要多加小心。”

    郎轩应了声是,“右相也是,向来只有替自己人开脱的,没听说说还往自己人头上安罪名的。”

    “他不过是怕我出什么事连累他罢了。也不想想,若这天下是我的,谁还敢动他半根毫毛?”太子不屑地呲笑一声,“那边什么情况?”

    “陛下要秦大人彻查。”郎轩道。

    “查吧。”太子意味深长地笑道,“真可惜,怎么没成功啊。”

    “奴才听说,恒王能侥幸逃过,全靠秦大人身边新来那个小跟班。当时刺客围攻,他拉着恒王跳进山崖下的深潭里,才逃过了。”

    “不奇怪,若没什么本事,秦离忧也不会将他带在身边。”太子走到门口,忽然问道,“你觉得此事背后是谁主使?”

    郎轩心中一凛,恭敬答道:“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不敢胡乱猜测。”

    “有什么不敢猜的,”太子心里早有主意,“我那个不在京城的皇叔,怕是脱不了关系吧。”

    宝熏殿中,裕贵妃坐在榻上一言不发已经有些时候了,恒王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安瑶心领神会,开口撒娇道:“母妃用膳吧,我饿了。”

    裕贵妃白了她一眼,早上听说安行遇刺,她吓得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得了。听说他们都在隆华殿,便急匆匆赶过去。好在安行毫发无伤,她才放心了些。她怪儿子心大,不知其中厉害,昨日既然已经回城,就该大肆闹一闹,让背后主谋之人有些警觉,不敢再下手才是。偏他还生生忍了一夜,今日下朝后才跟陛下说。

    “母妃,我也饿了。”安行附和道。

    裕贵妃又白了他一眼,才吩咐青缇去准备,嘱咐多要清单暖胃的菜色,又让去告诉跟着恒王的人,晚膳炖些驱寒的汤水,盯着恒王让他多喝些。

    “母妃不用担心,哥哥从小跟着韩大人骑马练功,身体好着呢。”安瑶笑道。

    裕贵妃没忍住一指头戳在她额上,“你知道这天气山里有多冷,落水了还走那么远的山路,若是寒气入体落了病根怎么好?你这整日没心没肺的。”

    安瑶揉揉额头不再说话了,安行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了妹妹又劝了母亲几句,用完膳等贵妃午睡才出宫去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鱼从在上面等着。安行上车坐稳,便低声问道:“查得如何?”

    “暂时没有头绪,太子这段时间都说是身体不适,在自己宫里没出来过,每日去东宫的人也就是那些,没什么异动。”鱼从答道。

    “越到年下越不清净。”安行有些无奈,“你伤势如何?”

    “谢主子关心,无妨。”鱼从答道,“陛下那边怎么说?”

    “让秦大人彻查,所以咱们这边行事要更隐秘些。”安行道。

    裕贵妃午睡也没睡安宁,做梦都是安行被刺杀,她惊醒过来,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青缇撩开帐子轻声问道:“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裕贵妃没说话,闷坐了一阵,才开口道:“我心里总是不安,这事既然开了头,没达到目的是不会罢手的。”

    “陛下说会彻查,娘娘暂且看看?”青缇扶她下床坐到镜子面前,替她重新梳头发。

    “彻查?”裕贵妃冷笑了一声,“若一直查不出来,我儿子的命就这么悬着?”

    “娘娘有什么打算?”青缇问道,没什么事不用出门,她只替贵妃松松地绾了头发,让她觉得疏散些。

    “让长明看着,等李娴落单的时候,带来我宫里,我倒要好好问个清楚。”裕贵妃从镜子里与青缇对视一眼。

    “奴婢听说秦大人立了规矩,没他在,李娴不能在宫里随意行走,更别说到后宫来了。”青缇道,“娘娘是觉得这李娴哪里有问题?”

    “哪里都是问题。”裕贵妃扭身与她直视,连珠炮似,“悬崖那么高,她如何知道跳下去不会有损伤?她之前没去过凫鱼山,怎知道那潭水有多深?这大冬天的,山上更冷,那潭水有多冷?若刺客行刺成功,万一有一个半个活口被抓住,问出个来龙去脉,那背后主谋就暴露了。若是李娴故意将安行推下去,若没摔出个好歹,那冰水里泡一遭,爬上岸来冷风吹个透心凉,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

    “不至于吧,他不是也跟着跳下去了?”青缇迟疑道。

    “苦肉计呀!”裕贵妃咬牙,“所以我要叫李娴来好好问问,若她不老实,我也不能手软!”

    为了儿子,她从茫然无措到下定决心也不过半日时间。对李娴的一通分析本来没那么肯定,可是这样讲一遍,青缇信不信不知道,她自己倒是更加笃定了。太子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没娘的孩子。她儿子不一样,有她这个母亲爱护,哑巴亏绝对不能吃。

    青缇知道她大概钻了牛角尖,现在也劝不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过了这两日她冷静些,自然也不会再想为难李娴。

    “你去选几个宫里的人,将后院那个没窗户的屋子空出来,李娴来了直接带那儿去。”贵妃想了想,“此事要做隐秘些,万不可让安行知道。”

    “若是没问出来,秦大人来要人怎么办?”青缇有些担忧。

    “所以要找机会嘛。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宫宴,那些封地的王爷,外族的使节都来了,秦离忧忙起来,不会一直在值房里呆着。”贵妃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裙裾,上面金线绣的花草上串着几颗宝石,石头硌着手心微微有些疼,她才回过神来松了手,搭着青缇的手起身,又恢复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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