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忙得脚不沾地,李娴跟着秦离忧天不亮就进宫,天黑透了才回家。程念在京城也逛腻了,打算过两天就走。

    “回洛州?”李娴吃完饭有些犯困。

    “不回。”程念捧着一杯热茶,盘腿坐在竹榻上。

    灯下看美人,比白日胜三分。李娴趴在桌子上望着她,大概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原因,程念脸上没有丝毫修饰,头发也只束了髻,很干练的样子,越发显得脖颈修长,线条利落干净。

    “陆公子又要失望了。”李娴惋惜地叹了口气。

    程念抬眼看着她,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瞎子都看出来啦。”李娴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道,“你知道中秋时他听见你要回去有多高兴吗?陆英故意卖关子,讹了他好些芳庭斋的点心呢。再说了,一个人在外面过年,不觉得孤单吗?既然有热闹的地方可去,何必硬要让自己孤苦伶仃的?”

    “早些睡吧,外面风这样大,怕是要下雪了。明早出门记得捂严实些。”程念起身揉揉李娴的头。

    雪从半夜开始下,出门时已经没过了马蹄,仍没有停的意思。雪天阴沉,散朝时天还是灰蒙蒙的。秦离忧巡视一轮回来,看李娴写字都缩成一团,便叫人去烧个炭盆来。

    “我和宋茗去京郊大营一趟,晚些时候礼部那边要送除夕宫宴和清明祭典的名册过来,你先收着。恒王殿下昨日说要过来商议外族使团的安排,若我还没回来,你便先将之前做的文书呈递上去,若有需要改动之处,暂且记下。”

    “是。”李娴应了,“外面风雪大,大人和宋大哥多加小心。”

    秦离忧嗯了一声,带着宋茗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炭盆也送来了,李娴道了谢,蹲在旁边烤已经僵了的手。外面有人踏着雪进来,随着门帘掀开灌进来一阵寒气,吹得她一哆嗦。

    来人是个内侍,双手拢在袖子里,脸上带着面具一般的笑。

    “奴才奉贵妃娘娘口谕,请小哥过去说话。”内侍说完便侧身站到一旁,等着李娴出门的意思。

    “这……”李娴犹豫,“大人吩咐,不许我在宫中单独行走,请内侍禀告贵妃娘娘,待大人回来,我得了准许,立刻就去宝熏殿。”

    内侍闻言立刻变了脸色,阴阳怪气道:“哟,禁军好大的架子。贵妃娘娘无非是想问几句话,还得等秦大人在场。要不要贵妃娘娘亲自过来,还是奴才现在就去陛下那里请旨,让小哥过去呀?”

    李娴知道先前裕贵妃要给秦离忧说亲被拂了面子的事,如今连叫个身边的无名小卒问话都办不到的话,怕是要新仇旧账一起算,后面还要生出许多是非。

    她忙陪笑道:“内侍说哪里话,您也知道我们大人治下严谨,我也万不敢违抗。不过既然贵妃娘娘让内侍特地走一趟,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内侍哼了一声,抬手替她掀了门帘:“那便请吧。”

    李娴道了谢,从值房里出来。外面雪小了些,不愿处忠顺门内,恒王正和几个异族人见礼。李娴认出其中穿着宝石蓝袍子,围着墨色皮毛围脖的耶律彦歌,那他身前那个黑袍年轻人应该就是贺兰部的世子贺兰千弘。

    耶律彦歌四下里打量一番,正好看到李娴,便抬手打招呼。这一来引得众人纷纷看过来,李娴不得不朝他们的方向行了个礼。

    恒王领着他们往宫里去了,内侍才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小哥快些吧,别让娘娘等着。”

    那内侍带着她并不走长街,转进甬道里一路往北走。甬道狭长,风雪好像变得更猛烈些。李娴十分想念那盆温暖的炭火,但愿回去的时候还没燃尽。

    宝熏殿西角门口,停了一乘暖轿,一个穿了玉色百蝶穿花织锦袍的少女从门里出来,半张脸遮在白狐裘围脖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见李娴这个生面孔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两眼,又见南图跟在后面,便随口问道:“这是谁啊,我没见过。”

    “回公主的话,不过是娘娘让过来回几句话,公主快些上轿吧,别在冷风地里冻着了。”南图上前来掀开轿帘。

    安瑶有点烦南图这样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样子,光明正大的事都做得上不了台面似的。若不是父皇跟贺兰部世子叙话让她作陪,今日非跟去看个究竟不可。

    南图带着李娴往里走,一直到后院一间小屋门口才停下。小屋门关着,门口立了两个面无表情的内侍。

    “小哥请吧。”南图抬手道。

    门开了,南图并不进去,李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门口,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前脚跨进屋,后脚门便关上了。

    一个穿着深绿色织金锦袍的女人坐在正中,旁边站着个穿宫装的女官。李娴虽没见过裕贵妃,见这阵势心里也明白了,忙跪下行礼。

    贵妃并不叫免,就任她伏在砖地上,这屋子怕是闲置已久,地上砖石开裂的不少,或粗或细的裂纹如蛛网一般无规则地在李娴身下蔓延开来。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贵妃身边的桌上点着的白色蜡烛昏黄的光摇曳着。

    李娴心中慢慢升起不祥的预感,这屋子像极了值房门口的水缸,她就像沉在水缸底,冰冷又窒息。

    “我听恒王说,那日在凫鱼山,全靠你机智,他才能逃过一劫。”裕贵妃慢声细语道。

    “殿下过誉了。”李娴忙道,“也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

    “是吗?”裕贵妃冷笑一声,“秦大人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怎么就那么巧,放心就让你跟着恒王去凫鱼山?”

    李娴有些无语,那天的事就这么巧,万幸是恒王要去凫鱼山的,若是登山的建议从她口里说出来,那真是百口莫辩。

    “那日巡查完时间还早,恒王殿下提议去凫鱼山……”李娴想把那天的情形说清楚,没曾想刚开头就被打断。

    “你是怪恒王多事,遇到刺杀也是自找的?”青缇厉声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娴抬头分辩。

    贵妃皱了眉,青缇也没手软,上去就给了李娴一耳光。

    “说吧,到底实情如何?”贵妃将怀里的手炉放到桌上,蹲下身子,抬手捏着李娴的脸,右边脸颊已经红了一片,“悬崖那么高,就算下面是水潭,你如何知道知道跳下去会无事?怕是刺客只是幌子,让殿下自己跳崖摔死才是目的吧?”

    “娘娘误会了。”李娴被捏着脸,说话有些含糊,“潭水是绿色,证明水足够深,当时刺客围上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贵妃用力将她一推,起身喝道:“还在谎话连篇,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老实的。”

    两个精壮的内侍上来将她按倒在地,旁边还有一个手里握着两尺来长的一捆藤条,枝条上还有密密麻麻板半寸来长的钩刺。

    青缇在一旁说道:“这是南边深山里长着的钩刺藤,扎进皮里能带出血肉,你若好好的,那便省了这顿皮肉苦,若还要嘴硬,今日这顿结结实实的打就免不了了。”

    李娴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她用力抬头望向裕贵妃:“娘娘明鉴,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打吧。”裕贵妃嘴里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

    李娴看着那个拿着藤条的内侍一步一步走过来,头皮发麻。

    隆华殿里其乐融融的谈话结束,依旧由恒王送贺兰部一行人出宫。安瑶拉着恒王问他要不要去母妃宫里用午膳,恒王笑道:“忠顺门离禁军值房近,顺路过去商量些事。”

    “过来的路上看秦大人往城外去了,殿下怕是要白走一趟。”贺兰千弘笑道。

    “不碍的,他手下文书在。”恒王笑道。

    “可是一个穿灰色衣服,瘦瘦的小哥?”安瑶问。

    “你如何知道?”恒王惊讶地问,李娴从不进后宫,只在禁军值房活动,安瑶若是要出宫,也不会往这边来,通常是不会遇到李娴的。

    “我出门时在母妃宫门口遇见了,南图说母妃要见他,有话要问。”安瑶见皇兄脸色慢慢凝固,忽然觉得事情不好。

    恒王对贺兰千弘道:“眼下有桩急事需要处理,只能让公主送各位了,失礼。”

    贺兰千弘笑道:“殿下客气,只是让公主劳累了。”

    恒王也顾不上跟他客套,转身急急往宝熏殿去了。

    李娴被打了二十藤条,背上火辣辣地疼。她一口咬定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这态度让裕贵妃更加生气。

    “扒了他的衣服,继续打!”贵妃不耐烦。

    李娴闻言,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只能紧紧握住领口,却被内侍硬生生掰开手指。之前她以为生生受了这顿打,贵妃出了气,事情也了结了。所以就算再疼,她也一声没吭。

    当衣襟被扒开,她已经忍不下去了,正想大声呼救,嘴里便被塞进一块布。她呜咽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被冷汗浸湿的中衣被冷风一吹,冰块一样贴在身上,让她忍不住发抖。

    “等等!”混乱中青缇发现了异样,让内侍将她架起来,拉开中衣的衣襟,内衫下层层裹着的布条隐约可见。

    贵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还说没有阴谋,是要我把你送到陛下面前才说实话吗?”

    李娴闭了眼,横下心来。大不了被打死,裕贵妃宫里闹出人命,估计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秦离忧顾忌着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咬着不放,事情最好的结局便是不了了之。死了她一个也不算什么。

    可是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早知道有这个结局,她不该存那么多银子,不该来京城,或者根本不该离家出走。

    “再打,打到她说为止!”裕贵妃见李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怒火中烧。

    没了棉衣的阻隔,那钩刺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李娴只觉得背上疼得不行,恨不得让魂魄抽离这个身体,她浑身抽搐,却被死死摁在地上,想一条在岸上拼命挣扎的鱼。

    门外有嘈杂声音,紧接着门被大力打开,一阵新鲜的寒气破门而入,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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