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娴跟着恒王一早出城天黑才回来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三四天,其他都好说,只是每日在马上颠簸,下马都觉得骨头快散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春天来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也舒服多了。

    这两天秦离忧也跟他们同路,去跟皇陵军确认防卫之事。李娴本来不太明白,之前防卫之事已经定了,皇陵军主要负责外围,皇陵里是禁军护卫。现在又去是不是有些多余?但是全程跟了一圈下来,她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很多漏掉的细节。

    比如重新修缮过的大殿里,他们要了图纸来,细细分析各处易于隐藏但是容易忽略的角落,比如大殿两侧柱子与横梁交叉处,偏殿后面山墙靠近一棵大树,树枝伸展遮住了屋檐,还有几处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厢房,这些地点在地图上详细标注,外围增加了巡逻的人手,里面又增加了些暗哨。

    皇陵军统领去各处巡视了,要晚些才能回来,秦离忧打算等他回来商议确定方案,让恒王一行人先回城去。恒王却说要留下来,若是晚了,留在皇陵住一晚也无妨。只是想到李娴留下过夜怕是不太方便,便寻了个事由让她先回去。

    天色尚早,官道上往来的车马倒是比平日里多一些。大概是今日天气好,出门踏青的人也多。

    离城门七八里外的缓坡上,有一座八角亭,上面挂着的匾额写着“风雨”二字,亭边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新生的嫩芽远远望去如一团绿烟,亭子里坐着个人,不知是送别还是迎接。

    走近才看清楚,坐在亭子里的是耶律彦歌。

    他靠着柱子,长腿搭在美人靠的栏杆上,举起手里的酒壶冲她晃了晃。

    李娴打马过去,笑道:“耶律公子好兴致啊。”

    “我等你半天了。”耶律彦歌拧好酒壶的盖子,顺手向李娴抛过去。

    李娴抬手接住,看了看瓦光锃亮的银质雕花酒壶,下马来双手奉还:“我回去还有公干,酒就不喝了。”

    “看来你还真是忘了。”耶律彦歌长叹了口气,有些哀怨的样子。

    李娴才想起今天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最近事多,一时疏忽了。”李娴笑着解释。

    耶律彦歌没搭理她,只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在生闷气。

    这下李娴倒不知所措了。她本就没有答应花朝节的邀约,忘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但若是不理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好像也不太合适。

    “我觉得吧,公子应该这样想。”李娴涎着脸笑道,“若不是今日各位大人开恩,今晚都需在皇陵里过夜。春色如许,公子只顾着跟我生气,岂不辜负了?我听说城里一家点心铺子做的花糕好吃,不知道此时回去还能不能买到。”

    耶律彦歌哼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李娴打开来,里面是做成桃花、杏花、海棠、牡丹四种形状的点心,个个颜色清雅栩栩如生。

    “呀,做得真好,我都不忍心下口了。”李娴赞叹道。

    “舍不得吃就回去找个香炉供着吧。”耶律彦歌哼了一声。

    “好。”李娴盖上盒子,朝他拱手道,“那我先走了。”

    耶律彦歌翻身跳出亭子,拦在李娴面前,半眯着眼看她:“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让我等这半日,拿了东西就走?”

    李娴下意识后退半步,笑道:“觉得公子说的有道理,既然有道理当然要听。”

    耶律彦歌逼上前半步:“原来之前说的都没道理?”

    “不是那个意思……”李娴想再后退半步,靠得太近的压迫感让她觉得心慌,谁知耶律彦歌长臂一揽,手扣在她的后脑上,让她不但不能后退,还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耶律彦歌灰绿色的眼睛很好看,他的五官并不像大部分关外人那样粗犷,棱角都是精致的。眼角那道伤疤倒增添了些破碎感,让人不单单只注意到他的容貌,更想要知道关于伤疤的故事。

    “我记得你之前说,花朝节应该约姑娘一起过,我也觉得很有道理。”耶律彦歌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跟我过节去。”

    “我还有公务在身……”李娴还没说完,便被耶律彦歌推上他的马,他则骑了李娴的马,一同往城门走。

    “你这马不好,以后若有机会去沙律,我带你去选一匹好马。”耶律彦歌手里甩着马鞭,摇出些春风得意的劲头。

    李娴跟着他进城,耶律彦歌一直到万花楼门口才停下来。

    万花楼真是应了今日的景,门口的树上已经挂满了用五色彩纸剪出的各种花样,楼里的姑娘们更是打扮得娇俏,上上下下一片莺歌燕舞。

    耶律彦歌是这里的常客,刚下了马便有人来接过缰绳,还没踏上台阶,已经有三四位姑娘迎出门来。

    李娴见耶律彦歌站在大门口等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马来,心中一边恨自己为何要跟着来,一边骂耶律彦歌浪荡登徒子。

    耶律彦歌见她扭捏半日不大愿意进去的意思,也是有意防着她逃跑,勾着李娴的脖子,在姑娘们簇拥下往里走。穿过大堂出了月亮门,庭院里的花枝树杈上也挂着彩纸剪出的花样,上面还系了各色丝绦,晚风徐徐,丝绦上的穗子随风摇曳,恍惚间好像到了春深日暖百花盛放的季节。

    茶水点心一应安排妥当,耶律彦歌却挥挥手让其他人先下去。几个姑娘虽有些恋恋不舍,倒也都识趣退出去,还顺手带上房门。李娴暗暗松了口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喜欢那个圆月窗,只比门的尺寸小些,抬脚都能跨到院子里去。窗外是个小池塘,塘边几座嶙峋的太湖石,一条小径向其中蜿蜒,倒有些曲径通幽的意思。

    “那院子里有什么?”耶律彦歌挨着她坐下。

    李娴身体绷紧,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景色不错。”

    见耶律彦歌又贴上来,李娴干脆坐到他对面。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说。”耶律彦歌笑道。

    “你整日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世子不会不高兴?”李娴拿起一块点心。

    “为什么不高兴?”耶律彦歌替她倒了杯茶,“他身边有的是人跟着,我就不凑热闹了。”

    “哦。”虽然吃过午膳,但是折腾了这半日,她也觉得饿了,于是认认真真挑了三块点心。

    “我专程给你买的点心不吃,这些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耶律彦歌冷笑道。

    “你不是让我拿回去供着吗?”李娴玩笑一出口,见耶律彦歌脸色不好看,忙笑道,“那现在吃如何?你吃过没,一起尝尝?”

    “我不吃甜的。”耶律彦歌冷着脸把头转到一边。

    李娴长叹一口气,一边开点心盒子一边抱怨:“你可真难伺候。”

    “有多难?”耶律彦歌扭过头来,“跟那个贺公子比如何?”

    李娴手一僵,随即笑道:“你说秦大人的师弟?我不过听大人吩咐传过几句话,怎么就能知道他的脾气。”

    “以你对他的观察呢?”耶律彦歌笑道。

    “我不敢胡说。”李娴忽然抬眼盯着他,“你这是套我的话吧,若我胡说,你便拿住了把柄,在秦大人面前告我一状,就麻烦大了。”

    耶律彦歌抿嘴笑着,不置可否。

    “看来是猜对了。”李娴撇嘴表示不齿,“差点掉坑里。”

    “你以为现在没在坑里?”耶律彦歌探身过去,从李娴瞪大的眼睛里看得清自己脸上越发明显的笑意。

    “你……”李娴差点把自己噎住,忙喝了口茶,起身就要往外走。

    耶律彦歌一把拉住她的手,劝慰道:“来都来了,现在走也无济于事。你没来过,不知道这里的好,不如趁今日就见识见识。”

    “没兴趣!”李娴想挣脱他的手,没想到耶律彦歌力气大,一只大手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枷锁一般。

    “或者说……”耶律彦歌做出原来如此的样子,稍稍用力将她往回一带,李娴没留神,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

    “或者说,你有断袖之好?”耶律彦歌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李娴用力挣脱开来,心依旧怦怦乱蹦。耶律彦歌倒是轻松自在,托着下巴看着李娴狼狈的样子,笑道:“是就承认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是!”李娴本想骂他两句,没想到嘴比脑子快,蹦出这么两个字。就算声音再大,也终究输了气势。她又气又恨,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耶律彦歌看她眼角红了,知道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头,忙换了副正经样子,“我跟你闹着玩儿,怎么还急了。”

    “我素来就是开不起玩笑的,公子自便,我告辞了。”李娴扭头开门出去。

    走廊上遇见刚才几位姑娘,笑着问:“小公子怎么就就走了?”

    李娴也不理睬,黑着脸直出了万花楼的门,被外面的凉风一吹,才将脑子里的浑浑噩噩全部吹散开去。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陷入了妖魔鬼怪的迷魂阵,耶律彦歌就是那布阵的魔头,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他提到了贺云洲,莫非是想打探什么消息?管他信与不信,反正自己推了个干净。

    街上人多,李娴牵了马,往一旁的巷子里去,从这里传过三条小巷,就是秦府外面了。

    天将擦黑,巷子里两边都是高墙,路上倒是清净,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在悠长的巷子里回荡。李娴加快了脚步,要在天黑之前走出去,否则黑灯瞎火的,连方向都分不清。

    她刚拐进另一条巷子,前路便被墙头上跃下来一个蒙面黑衣人挡住,那人手里一把长刀寒光闪闪,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李娴忙拉着缰绳调头,转身才发现,后路也被另一个蒙面黑衣人堵住了。

    她从怀里摸出钱袋,高高举起,颤声道:“二位,我就这么多钱,还有这匹马,若不嫌弃都拿去,我今日也没见过二位。”

    那两人并不说话,只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李娴手心都出了汗,她只能一咬牙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想冲过去,昏暗的天色下,那马竟然裹足不前,李娴还没来得及继续动作,身后的人已经一跃上前,将她拖下马来。

    那人力气很大,一把将她扔在墙角,另外一人的刀尖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一侧。

    李娴绝望地闭了眼,颈侧甚至都能感觉到刀尖的寒意。只希望这人手起刀落动作利落些,她能少受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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