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玥随着陆其礼上楼,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停下。

    陆其礼松开何宝玥的手:“你在这等我。”

    他面上无波动,何宝玥却总觉得他在难过。直到他进了门,也没能放下心。

    拧开门把手,陆其礼的心难得紧了一下。他仍然记得年幼时,被爸爸送来黎家,是这个老人一直陪伴自己。

    而此刻,房间里一股药味。老人躺在床上,病痛折磨他,令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全身不能动弹。这是抚远帮如今的当家人,封津。他见到陆其礼来,便伸起颤抖的手。

    陆其礼连忙挽住瘦成皮包骨的手,“爷爷,我来了。”

    封津很高兴,尽管眼睛睁不开,但却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医生说他大限将至,能在死前看到黎笙和陆其礼,他觉得足够了。

    他和黎蕴这一辈子没有孩子,黎笙是黎蕴弟弟的女儿,也被他们视作亲孙女。黎陆两家原本关系很好,五年前陆父去世,黎家失势想要陆其礼娶黎笙。结果被陆其礼拒绝,黎笙被迫嫁去国外。自此,两家关系也破裂了。

    可半年前,他查出肝癌晚期,只能又去找陆其礼。尽管陆其礼仍然不愿意和黎家结亲,但他答应帮抚远帮洗白重生。

    这是封津能为黎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礼,多谢你。”

    “爷爷,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到,您放宽心。”

    封津笑了笑:“我没多大野心,只想抚远帮在我死后也能——保护阿蕴就行。听说你有孩子了,真好啊,小陆也有孙儿了。当初你拒绝黎家,看来也不是坏事。小笙和傅有梁过得不错,你别听你黎奶奶天天说,其实她早就不怪你了。”

    陆其礼眼睛一红,不知想到什么,便说:“我知道,爷爷。”

    “至于宝丰和海运大厦,你看着办。我要那么多地皮有什么用,只要你答应,能够护黎家,将抚远帮交给……”封津说着,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他眼睛一花,吓得不敢说话。

    “爷爷,怎么了?”

    封津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说:“叫老太婆来吧。”

    这表情好像就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陆其礼连忙出门,看了眼何宝玥就去叫人。门没关紧,何宝玥伸头偷看,见床上的老人挂着氧气罩。

    即使生病也不减老人的敏锐,察觉到门口有人,他转头抓住偷窥的何宝玥,眼里慢慢浮出笑意。

    何宝玥面带惊恐,吓得跑远了点。陆其礼带人来,里面有黎笙和银发婆婆,还有几个白大褂医生。

    等所有人都进去,陆其礼才回到何宝玥身边,牵着她。

    “大哥,你抖得厉害。”何宝玥感受到他手上的凉意,随即便察觉他肩膀抖动。

    陆其礼深呼吸了几下,说:“刚刚跑得急,现在没事了。”

    何宝玥想说刚刚那个人看到她就笑了,但是思考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两人站在门外,静静等待。

    终于,大概十分钟,房间里传来了痛哭声。何宝玥一瞬间就感觉到愧疚了,银发婆婆今天失去了丈夫,自己却那样说她。

    可等门开,她才发现哭的是黎笙。银发婆婆眼睛虽红,却依然发丝不乱。整个人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孔雀婆婆来到陆其礼面前,终于没再讽刺他:“封津希望你来操办他的葬礼,陆先生,拜托了。”

    说完,她便转身就走。背脊如梁,她走动间丝毫不显脆弱。陆其礼沉默地看了门里一眼,也随之下了楼。

    何宝玥实在不懂,这两人性格不同,但面对死亡怎么都那么冷静。黎笙早就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全下,毫不在意淑女形象。

    但偏偏,婆婆和陆其礼都没什么表情。

    陆其礼送她回去的路上,何宝玥冒死问出了声。最后只得他淡淡一眼,说:“爱未必是体现在表情上。”

    两位老人五十年前遇见,一个是受尽磋磨的小人蛇,一个是女校读书的富家千金。尽管封津是主动的,招摇的,明显的,但是没人会觉得黎蕴不爱封津。

    陆其礼看了看迷茫的何宝玥,心底钻出一丝悸动。主角变成他和何宝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之后的几天,陆其礼都在黎家操持丧礼。按照规矩,孕妇不能参与,何宝玥也没再去黎家。

    只在一次新闻上,何宝玥看到电视台播报的黎家丧礼。黎家的院子里,几百朵菊花已经摆在路旁,许多穿着黑白衣服的人来这里吊唁。

    等到葬礼开始,硕大的红漆棺材放在正堂,上百个花圈从门口摆到院外,挽联上的名字都是各界知名人士。

    憔悴的陆其礼和另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帅哥一起扶棺。黎笙跟在那个帅哥身后,整个人面如死灰。

    “人死如灯灭,有钱也没有亲生儿子抬棺,还要找外姓人。”莫姗摇摇头。

    “但黎笙很孝顺,那个混血应该是她的丈夫。”何宝玥并不赞同莫姗的观点,

    “而且,大哥也会照顾黎家的。”

    画面进行了很久,但都没看见银发婆婆。何宝玥突然有些惶恐,她一眼不错地盯着电视,直到摄像机扫到远处穿着黑色裙子的老人,她才松了口气。

    画面一转,新闻主持人开始讲述抚远帮的当家人封津的生平。从他只身来港,加入抚远帮做马仔,一直到成为二当家,娶了黎家大小姐黎蕴,短短十年就做到抚远帮的话事人。

    最后,还特别强调了扶棺人陆其礼,黎家馈赠一块市值百亿的地皮,与宝丰达成协议,共同开发购物中心。

    陆其礼显然野心不只是宝丰,如今他拥有足够的资源,随时可以一飞冲天。

    何宝玥心里不安,她发觉即使肚子里真的有孩子,她与陆其礼也相差甚远。不说温柔美丽的黎笙,即使是鲁怡然,她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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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结束后,直到深夜,陆其礼才回来。何宝玥睡在床上,听着开门声,陆其礼上楼的声音,心里越发不平静。

    于是等陆其礼洗完澡出来,便看到坐在他床上的何宝玥。

    “这么晚了,还不睡?”

    洗完澡的陆其礼带来一阵香气,锁骨隐约露出。何宝玥侧了侧身体,隐住发烫的脸:“大哥,我一个人睡害怕。”

    陆其礼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多大了,还害怕?”

    “就是怕,孩子也怕。”

    何宝玥的撒娇手到擒来,她从前只爱在陆其礼面前装乖巧听话,很少表露出这种情态。她撒娇的时候,眼睛亮晶晶,鼻子微皱,眼角红红,看得人心软。

    陆其礼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显露:“回你房间,我看着你睡。”

    见他油盐不进,何宝玥失了耐心,气鼓鼓地走出房间,不理他。陆其礼见妹妹真的生气,连忙追上去。

    “宝玥,把门打开。”

    何宝玥趴在床上不回答,她把头埋进被子里,闭眼不理。门外安静,弄得她患得患失,总觉得门口没人。

    陆其礼久等不见她回答,见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半,便开始敲门。

    “很晚了,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睡。”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何宝玥头发乱糟糟,鼻头红红,问:“没骗我?”

    陆其礼点点头随即被她拉进房间。

    何宝玥的房间是明显的女孩房间,白色的窗帘,米色的地毯,粉色的床单被罩。与他黑白颜色的房间相比,丰富多彩。空气中飘散一缕桃花香气,陆其礼不由得咳了咳。

    “大哥,你的伤还没好吗?”

    陆其礼说无碍。

    “那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陆其礼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你是说……那个意外?”

    何宝玥点点头,眼睛眨巴眨巴。

    “对受伤前一个月的事情比较模糊,我还想不起来。”陆其礼说完,就见何宝玥松了口气,他心里顿时不满。

    何宝玥没有察觉,浑身轻松地躺下,乖乖地睡在左边,将右边的大半位置让给陆其礼。她今天穿得是两截式睡衣,睡在床上,肚子就露了出来。

    陆其礼眸光闪烁,随即挑了被子给她盖上:“别着凉。”

    “哥,你也睡。”何宝玥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陆其礼抿了抿嘴,顺从地躺下。

    静了几秒,何宝玥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抓住陆其礼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可是下一秒,她又觉得,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努力一把怎么对得起自己。

    “哥,我可以不叫你哥吗?”何宝玥睁着眼睛,仰躺着望向天花板。

    “嗯。”

    “那我叫你阿礼?”

    陆其礼看不清何宝玥的表情,但是被子与衣服之间的窸窣声,扰得他不太敢乱动:“可以。”

    何宝玥转身,侧着面对他,小声叫道:“阿礼。”

    “嗯。”

    何宝玥揉了揉脸,说:“如果我没有怀孕,你会和鲁怡然结婚吗?”

    “……”

    直到何宝玥又问了一遍,陆其礼才知道她不是在说笑:“不会,这次鲁家如果不和宝丰合作,我们以后会是竞争对手。”

    “那如果我没有怀孕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对我吗?”何宝玥趴在床上,抬起头看他。

    陆其礼静了静,说:“没有如果。”

    何宝玥挫败地埋头藏在被里,心情明显的不好。陆其礼也已经习惯她的瞬息万变,身子斜过去,把她从被子里扒出来。

    “闷着睡不好。”

    何宝玥见两人靠这么近,色心一起,连忙往上凑。眼见离他的脖子越来越近,陆其礼一个激灵,瞬间坐起来。

    “怎么了?”何宝玥也跟着爬起来。

    “公司还有点事得处理,我去书房。”

    何宝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看着陆其礼打开门出了房。她郁闷地捶了一下枕头,心里的酸苦涌上喉咙,像堵了一把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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