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里走,他们一行终在一方石洞前停住脚步。

    这方石洞比一路走来见过的所有石洞都大些,石洞外的石门上,从上到下画了不少图腾符号。浅汐眠抬首辨认,看出最上方那个像是太阳。

    向日跪地,朝着石洞磕了几下抬起头:“向日求见族长,请族长应允!”

    向日话音方落,石门往上轰隆升起,发出巨响,从里头走出两个带着面巾的布衣女子。

    布衣女子看了浅汐眠他们一眼,扶起向日问:“你这孩子究竟去了何处?族长找你几日了,还有这些灵物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族长一向不许带其他灵物进来?”

    向日解释:“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请来给族长看病的。”

    其中一个女子拉住向日厉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想被灭族吗?”

    赤茗闻言拱手一礼:“这位姑娘,我等与向日相识,听他说你们一族最近染了病,他是好心请我们来帮忙。这是我的信物,劳烦姑娘带给族长过目,若他不愿见我们,我们即刻便走,绝不久留。”

    女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互相耳语几句才接过赤茗递过去的白玉珠子,将向日一道带进洞中。

    进洞前,向日回头朝他们大喊一句:“等我出来!”

    进去约莫一炷香时间,两位女子徐徐走出,恭敬地请他们进洞:“族长有请,贵客请随我等进来。”

    他们随两位女子往里走去,洞内是极浓的草药味,间有不少洞穴,每个洞穴石门紧闭,洞后药味不绝。

    走了约莫几十步,前方带路的女子突地停住脚步,撩开一方帘幕,朝里头辑礼:“族长,贵客请来了。”

    里头咳嗽一声,紧接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请贵客进来吧。”

    “贵客请吧。”女子俯身,一左一右撩开帘幕。

    他们应了声,一前一后进去。

    洞内极暗,只有两支红烛照明,物什极少,只有一方长榻、一张圆桌、四张木椅。

    最前面的榻上坐着一个身影,形态怪异,动作僵硬,仔细一看才知那身影虽还是人形,两臂已变成鸟翅,本该赤红的翅膀现下已大半斑白……

    身影起身行礼,咳嗽几声,勉力开口:“不知贵客远道而来,实在失迎,在下身体不适,冲撞了贵客,还望见谅……”

    他们拱手回礼:“族长客气了。”

    族长站起身请他们坐到桌边的椅上:“听向日说,贵客是来给在下看病的,在下惶恐,不过这病是治不好的,劳烦贵客白来一趟。”

    赤茗蹙起眉:“你们的病究竟是何因所致?”

    族长沉默一阵才开口:“是天谴,亦是我族犯下的罪孽……”

    赤茗直言:“若你想救族人,还请坦诚相告。”

    族长叹了口气,默了会终于解释起:“每一任族长都知此病因何而起,却无一任族长能阻止此事发生。炽鸷鸟一族向来靠日光而活,但前三任族长触怒灵王,几代下来只能苟活于火山之下,岩浆之中。无日光汲取,族人多半三万多岁就会白化,直至变成一块硬石……”

    浅汐眠听着,默然蹙起眉头,难怪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一个老人模样的炽鸷鸟。炽鸷鸟寿命至多可达十三万岁,现下却连三万岁都无法挺过……

    赤茗追问:“所以,向日的娘亲也是因此才会消失?可你为何让他去找灵王,明知他可能有去无回?”

    族长剧烈咳嗽几声后解释:“向日那孩子机敏,时常缠着我们要他阿娘,我只是一时被缠得烦了,才会告诉他去找灵王。不想那小子莽撞,直接就跑了出去。我派了不少族人去寻他,不想他竟靠自己的力量去了灵主宫……至于他阿娘,她现在还在,我们正尽力帮她续命,让她能回去同向日好好道别。”

    赤茗还想说什么,黑暗处不知何时已溜进一个身影,大声说话:“所以,我阿娘是因灵王陛下才会生病,才会离开我的,对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族长的脸上显出惊惶神色,他施法似想控制向日,但向日已拿出灵王给他的令牌,大喊出声:“我要见灵王陛下,带我去见他!”

    随着向日音落,周边猝然泛起一道白光将他圈住,赤茗飞身去拦,没能拦住,白光一瞬将向日包裹起来,待光散开,向日已不见踪影。

    知道向日去了灵主宫,赤茗看向浅汐眠,着急道:“眠眠,他又去找灵王了,我们得跟过去。”

    赤茗直接施法化出瞬移阵来。

    浅汐眠应了声,拉住简绥珩飞身进入瞬移阵,不过一瞬他们再次回到灵主宫内。

    等他们来到灵主宫,向日正以头抢地跪在下方,不远处的高台上,灵王坐在王座上翘腿看着下方的向日,神色如常,看不出是否在生气。

    向日以头抢地,高声说着:“灵王陛下,求你救救我阿娘,只要你肯救她,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灵王瞟了向日一眼,而后抬起清冷的红眼扫了一下浅汐眠他们,眉头微蹙,终是没有说什么。

    他们一行自知理亏,赶紧俯身对灵王辑一礼。

    向日继续磕着头,声音哽咽:“求陛下开恩,救救我阿娘,我只有阿娘了,我真的不能失去她,求陛下开恩……”

    座上的灵王仍旧面无表情,冷声开口:“让你去死也愿意?”

    跪在前方的向日一下直起身子,拱手道:“我愿意!只要陛下愿救我阿娘,我现在就将灵丹挖出来给您。”话音刚落,向日直接化出一把匕首往心口刺去。

    不想向日这般冲动,见他真要取丹,浅汐眠立时施法阻止他。不过她还未击开匕首,座上的灵王已施法将向日手中的匕首弹开。

    只见匕首在空中甩了几次,猛地插进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灵王面色不改,微挑眉眼说着:“本王不要你的命……”他慢慢靠到椅背上,抬起红眸:“只要炽鸷鸟全族化羽织就一方锦被进献,本王会救你娘,也放过你们。”

    向日似乎愣了下,再次以头抢地:“是!我这就回去求族长,还请陛下不要出尔反尔。”

    灵王勾唇一笑,悠悠开口:“本王可不屑出尔反尔,记住,你只有三日时间,别慢了。”

    随着灵王音落,他们一行重已陷入一阵灰雾,等灰雾散去,又回到炽鸷鸟族长的山洞中。

    甫一落地,炽鸷鸟族长大步走来,一把将向日揪起,厉声斥责:“你小子,你是不怕死吗?你!”话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晦明不清中,向日的声音坚定有力:“族长大人,灵王陛下说只要我们化羽做出锦被献给他,他就会救我娘,也会救其他族人!”

    族长将向日丢下,转过身去:“你知道什么,灵王有多恨炽鸷鸟一族,怎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赤茗本不打算插手,闻言按捺不住开口:“族长大人,不试试怎么知道,灵王陛下可不会轻许诺言。”

    向日重新爬起,揪住族长的下摆央求着:“族长,求求您,我不能再失去阿娘了,我愿将全身的羽毛和法力都给您,求您救救我娘。”

    族长似乎有些动摇,好一会终于出声:“翠翠、袅袅……让全族到洞口集议。”

    “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过一会气息便往远处去了。

    等她们离开,族长转身看向浅汐眠他们,拱手一礼:“劳烦贵客奔走一趟,还请先坐下用茶,休整一番,在下等会再来招待各位。”

    “好,族长不必客气。”

    族长笑着再辑一礼,拎起向日的衣领带他出去了。

    等族长与向日离开,有两位女子端着果盘、糕饼和茶水走进洞来,将其一一放在桌上。

    浅汐眠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个果子,赤茗吃得多些,简绥珩一样吃得少。

    一下发生太多事,浅汐眠不知如何纾解心中郁气,终是陷入沉思。

    两族的恩怨,从一开始便是死局……既是死局,又当如何破解?

    赤茗的情绪倒是一如既往地稳定,慢悠悠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后,倒了两杯递给浅汐眠与简绥珩:“好了,这些事就交给他们处理吧,若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再帮上一帮。”

    此事就算插手也无济于事,浅汐眠决定先观望一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能做的只是让族长带她一起化羽制锦被。无论如何,她都是炽鸷鸟一族,族人要解开恩怨她自然会帮忙。

    简绥珩一直未有动作,浅汐眠转眼看他,见他正微蹙眉头看着她,似在担心什么。

    浅汐眠拿起一个果子递给他:“吃点果子吧,别担心。”

    简绥珩接过果子,沉声开口:“汐眠……你也别担心,灵王看样子是决定解决此事了,既是两族怨恨,只有他们才能解开。”

    “我知道,不必多心。”

    等他们吃完果子再休整一段时间,族长正好回到山洞。

    “我族这两日要制锦被,无法招待三位贵客,还请贵客见谅,先随我族人出去歇息吧。”

    赤茗问:“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不瞒各位贵客,等我们化羽结束,恐会无力织被,届时还需贵客们帮我们一二,其余的便不劳烦贵客们了。这是我族留下的宿罪,理应由我们来解决。”

    赤茗不再坚持:“好,那到时需要帮忙再说,有事可随时来找我们。”

    族长恭敬辑礼:“是,多谢贵客。来人,带贵客下去休息。”

    “是。”

    说话间,已有两位炽鸷鸟侍卫走进,将他们迎出去。

    等赤茗出去,浅汐眠看向身侧站着的简绥珩:“绥珩,我有事想问族长,你先出去吧。”

    简绥珩深深看了浅汐眠一眼,终是颔首答应:“好,那我……们在外头等你。”

    等洞内只剩浅汐眠与族长,族长不解地看着浅汐眠,微微俯身对浅汐眠拱手道:“仙官可是有事吩咐?”

    浅汐眠施法化掉身上的白鹤外形,回族长一礼:“族长,我也是炽鸷鸟,此番愿同你们一道化羽,还请族长成全。”

    族长一脸愕然地看着浅汐眠,不解道:“仙官并非我族,怎需相助?”

    浅汐眠同样不解,茫然相问:“并非你族?”

    族长颔首:“在下虽看不出仙官原身,但能感应得出,您只是原身有些像炽鸷鸟,却并非炽鸷鸟……”

    “……”

    浅汐眠愈加不解,她不是炽鸷鸟是什么,那些灵物折磨了她六千年不正因为她是炽鸷鸟?既不是,她又是什么?

    族长俯身开口:“小人眼拙,实在看不出仙官真身,仙官若有惑,天界定有能查出的仙官。”

    经族长提醒,浅汐眠方才回神:“多谢族长相告,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可随时来找我们。”

    族长俯身:“是,多谢仙官,我等感激不尽。”

    浅汐眠并不在乎自己的原身是什么,也从未奢望过能见到爹娘,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坚信这么久的身份是虚妄,无法接受自己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最后却连自己为何而活也不知罢了……

    无神随着侍卫走出山洞,鼻尖依旧是浓郁的草药味,其间掺杂着深深浅浅的血腥味。

    走到明亮的洞口,站在外头等她的是简绥珩。

    一看到浅汐眠,简绥珩的眉头蹙得更深,眼里带着心疼:“汐眠,你为何这般难过,可是发生了何事?能告诉我吗?”

    看着始终担心她,关心她的人,浅汐眠不知为何,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她从不愿去想自己熬过的痛苦,心知反复回想只会加剧痛苦。但痛苦并不因忽视而消失,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在硬撑。好在硬撑能活得不明不白,能过得更好点,因而愿意糊涂,愿意忽视……

    简绥珩俯身看着久久不回话的浅汐眠,脸上担忧愈甚。

    浅汐眠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默默退开一步开口:“我没事。”

    浅汐眠刚退开一步,简绥珩突然上前一步将站在台阶上的她搂进怀里。

    浅汐眠的身体猛地一僵,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推开他……

    简绥珩很紧地搂着浅汐眠,仿似用了全身力气,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坚定有力。

    “我在,汐眠,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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