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契这人,早年投身淮城军中,为参军幕僚,后升为刑部主事,他在刑部任职期间,行事极为霸道,曾多次驳回大理寺的审议结果要求重审。”

    钟令问:“刑部主事有权驳回大理寺的审议结果?既有这样的雷霆手段,你在中州竟未曾听说过他?”

    “这就是奇处了,我也是昨日叫人打听了才知道,他为主事期间,正是颍王主管刑部,好几个大案子都是由颍王直接奏于御前再度重审,难怪当初京中只听闻颍王刚硬果敢的好名声,原来是这娄契在他手底下,三年前他官升一品,做了军中司马,然而淮城军好些年没打仗了,他来了淮城军,又远离京畿,其实是明升暗贬,我猜测,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颍王不得已这么处置的。”

    钟令又问:“这淮城军,与颍王关系可密切?”

    薛度摇头,“算不上,信阳县是太祖发迹之地,曾为淮城郡治下,当初太祖创立淮城军,即便后来撤掉郡制,仍以淮城军称呼,因崇敬太祖军武起家,许多宗室子弟都会前往淮城军中待上几年,颍王与齐王都不例外,不过,既然这次是那娄契来了信阳县,应当是为颍王所谋。”

    钟令垂眸听完,心中多了个大胆的猜想,“圣上的身子,是不是……”

    薛度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怎么什么都敢说!”

    她甩开他,“是不是?”

    薛度压低声音,“也就这几年了,最多两年。”

    钟令“啊”一声,蓦然心中跳了几跳,淮城军想在圣上面前露脸,颍王也想,两厢合计,大好时机,怎能错过?

    反正上郡的贵人们只会留心去看自家宅舍哪处不曾填了丹楹刻桷,必然分不清在沧州的山林里住的是猎户农家还是贼寇强梁。

    只要提了人头回去,说功劳便是功劳,说不定还能博得圣上一笑,去了病疴。

    “薛度,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家是清流。”她开口道。

    薛度被她这样问,不禁脸一红,“怎么突然夸我。”

    “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标榜风节的人。”钟令认真地看着他,“如张宽之流,在信阳县,毕竟还是少数,我不信淮城军会好心到只将那些地痞无赖当做强梁,他们若是想要声势,恐怕会牵连不少无辜百姓,我们一起想办法,让他们剿不成匪,如何?”

    薛度的肩膀被她紧紧捏着,本欲喊疼,却被她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忍着疼,问:“怎……怎么想办法?”

    钟令松开他,“只要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沧州没有强盗,他们就剿不成匪了,如今你们遇贼的消息应当也才传到京中不久,淮城军剿匪,必然要等到朝中下令,不会这么快的,只要派人快马回京,在京中散播消息,定会有人不希望淮城军遂愿。”

    薛度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我回去就叫人去办。”

    有了之前叫刘川回京送信的前事,钟令也多了些经验,低声道:“还有李徹的事,我听说是一个他曾得罪的人干的,不是什么山贼,这事也值得一说,切记,不能叫人发现消息是从薛家出去的,不然将你们家扯了进去,我心更难安了。”

    薛度揉着肩头,“嘶”了一声,“放心,这点小事我还能办不明白么。”

    “那就靠你了……”

    “别拍这边,疼!”薛度捂着肩龇牙咧嘴,“你这手劲……可真大!”

    “钟令,薛度!”

    远远的,崔友诤站在廊下对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都应了一声,薛度去提书箧,又叫疼起来,钟令抱歉地虚扶他一把,“我替你背。”

    薛度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快步上前去,忽而心头一动,他说他心更难安了是什么意思?更难安……他之前有什么难安的心事……

    李徹,难道真是他绑架的的?不然,李林怎么要攀咬着他,不可能,他一身粗衣都能穿到打补丁,怎么会勒索了上千两银子还不换身衣裳……银子还能怎么花,不就是吃穿用度,他一项也没改善,银子拿着能有什么用,劫富济贫吗?劫……

    他蹬地立在原地,似人偶般转头看向钟令,“你……你……”

    “我怎么?”钟令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这样子,便将书箧提起来放他背上,“你要自己背?”

    还不等作答,薛度的手臂就被驾开了,书箧不重,只叫他深深叹息,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个劫富济贫的侠士怎么可能跟眼前这个丝毫不关爱同窗的人是一个人!

    初春仍见清寒,崔友诤站在廊下只候了他们片刻便觉寒冷,催促道:“博士都快进堂中了,还不速来。”

    “来了来了。”钟令拽着薛度上前,“崔兄,过年好啊!”

    “过年好,过年好。”

    “崔兄何时回来的?”

    “昨日午时到的,路上搭了一位学兄的车,早到了些。”他说着又压低话音,“我听说往无量观那路上闹了贼?”

    薛度顿时生出谈兴,“唉,正是小弟我不幸叫贼人逮住了?”

    “什么!”这不能怪他消息不灵通,他那夜吃完了酒,转天一大早就回家过年去了,也是回来的路上才听说这事,当时还感慨不知是谁这么倒霉。

    薛度挥手叫他小声些,将事情经过都说给他听,又叫他不许对外提起,“我与钟令都身处其中,不告诉你便是失了情义,却不好对外提起的,说出去我们被几个地痞无赖绑架了可真是丢死人了,还牵涉到了女眷,于情于理也都不该议论。”

    崔友诤自也知道轻重,他不是爱扯是非的人,只关切了他们是否受伤便也不再多问。

    三人来到讲堂中时,前方已然坐满了,只得往后坐,落座时听见前排几位同窗在说话,说的正是县衙遇贼一事。

    “……郑澶那般身份……险些……”

    钟令听到这几句,伸手戳戳前面的人,“元兄、纪兄,郑澶要是知道你们这样议论他,会记仇哦。”

    “说笑呢,哪有议论。”

    薛度瞪视过去,“最好没有,七郎,过来,这里坐。”

    那两人一听他喊与郑澶关系最好的关遥,急忙噤声端坐,再不敢议论。

    关遥正在前头与几个交好的说话,听到声音懒懒地挥挥手,并不过来,便有人问他:“听说是钟令带人救了他们,没想到叫他碰了这大运了。”

    关遥本还和悦的脸色乍然变了,“怎么你也想撞这运气?”

    “说笑罢了,你怎么当真了。”

    关遥往钟令那里看了一眼,见薛度紧紧凑在她身边低声说话,竟是焦急了几分。

    他已然打听到了钟令这人的习性,在祭酒与县令面前都敢动刀动枪,最是没有心胸的,且听闻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说不得前面那几人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他若是因此记恨,自己岂不是被连累,要是往后也被他捉去什么野地里打一顿那可就丢人了。

    方才他们招呼自己过去坐,自己还不赏脸,他们是不是正议论自己呢?

    “给我听好了,钟令钟十五郎救下了我的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谁敢说他不好,就是说我不好,若有人欺负了他,便是欺辱于我。”他站起身来大声道。

    “啊?”那几人微张着嘴,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关遥,这是干吗?表忠心拜山头吗?

    钟令捂着脸,压住了预备站起来的薛度,“你冷静。”

    “他说得我怎么说不得!”薛度不服,还要强行站起来,就看见关遥提着书箧朝他们走了过来,有些不高兴道:“客套一下罢了,他还真来了。”

    关遥坐在他们身边,面上带着一点诡异的羞赧,“钟兄,十一郎,崔兄,多谢你们替我占座。”

    “坐吧。”薛度心情复杂,他抢在自己面前说要罩钟令,让自己没了发挥的机会,他想着,又对钟令道:“不只是他,往后有人欺负你,我薛度第一个不答应。”

    “我也一样的,你帮过我……”

    她压下崔友诤的话,“别说了,上课了上课了。”

    几个文弱书生,是从哪个话本上学来的豪情万丈啊!

    好在助教抱着一筐子梅花走了进来,学生们一见到梅花都好奇起来,再不去看钟令等人。

    “徐博士栽的梅花开了,博士说今夜恐见急风暴雨,摧折花枝实在可惜,便折了一筐梅花来,请诸君赏看。”

    竹筐里数枝红梅怒放,带来满堂春意。

    徐谊鬓边戴花,进来便道:“今日评红梅君子。”

    此言一出,堂下就是哀嚎一片,“我就说徐博士不会这么好心,莫不是又要课上作文了。”

    “作文倒无妨,最怕他课上作文便计入行艺,我实在临场无能啊!”

    “博士,不要评了,什么好题目都留着月底考试罢。”

    “就是啊徐博士,寒梅高洁,怎能用来为难学生……”

    讲堂内悲歌四起,窗外裴祭酒等人也是一脸笑意,裴祭酒道:“难怪学生皆爱俞臣,我每次巡堂,每每见他上课,都忍不住要久留。”

    俞臣正是徐谊的字。

    何司业也笑道:“只说新意,这学宫诸多博士、助教、教习,是谁也比不过他的,不过他这测算晴雨的本事就差了些,可怜那一树红梅,恐怕早亡了几日啊。”

    一行人走远,还留有笑音,“俞臣这人,你说他文章诗赋不行他还会虚心讨教,若说他推演测算不好他便不认了,原先算院一位助教与他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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