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勉一出门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沉不住气，不该把场面弄得如此难看。
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气都受不得，当时脑子一热，什么话都敢往外倒，也不想想真惹怒了顾见青，以后在顾家处境就要艰难了，即便她不愿，可事情已经发生，今日装聋作哑吃了这闷亏又如何？
若是真聪明的，借着这事，在顾见青这里卖个好，日后在顾家也能多得些照拂。
可她终究不是那等周全性子，做不到事事皆能权衡利弊。
林勉吸了吸鼻子，她若真有骨气，就该离了顾家，莫要贪图顾家权势富贵，可她终究是个俗人，真离了顾家，她长的这张脸，就是祸事源头。
三月暮春，一日暖过一日，柳发新枝，桃绽粉瓣，处处融融绿意，林勉病愈后，顾见青约莫是鲜有的那点子良心发作，亦或许是另有公务在身，没有立时动身，传话让林勉好好歇上几日再回京。
林勉得了准话，心下略松口气，想来是春寒料峭时落水积下了病根儿，自病愈后她就有些畏寒，日日姜汤四逆散就没落下过，服侍的丫鬟倒还好，厨下的王婆子却有些不乐意，嘟囔过几回：
“竟是个药罐子西施，把药汤当饭吃。”
“满院子都是药味儿，把这当济世堂不成？”
林勉听了好生尴尬，又不好多说什么。
拨来的两个丫鬟里，一个叫绿珠的，泼辣些，一听这话，眉头竖起，叱道：“妈妈好生糊涂，夫人信重你才派了你来，想着您素日稳重周全，行事谨慎，如今倒好，才这几日，厨下的轻省活到把您养出脾气了？整日得了空的碎嘴胡说，等春娘子来了，我倒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春娘子的名头还是极具威慑力的，王婆子不敢再胡说，拉了绿珠的手陪笑：“是我的不是，一时脑子犯浑，转不过弯来，姑娘别与我置气。”
绿珠敛了神色，正色道：“妈妈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只是夫人吩咐的差事，出了差错，丢的是府里的脸面，我一时情急，才多嘴几句，妈妈可别怪我多事。”
王婆子连连道：“哪里哪里，是我糊涂了。”
林勉一旁围观，觉着绿珠是个胸成算的，另一个丫鬟冬雪，远没有她这般仔细伶俐。
经过绿珠一番敲打，王婆子老实了许多，饭食也准点送来，绿珠却从厨房把熬药的炉子搬了出来，自己揽了熬药的差事，不再让王婆子经手。
春娘子来时瞧见院里咕咚咕咚冒烟的药炉，再看看守在旁边的绿珠，眼神闪烁了下，到底没问上一问。
都是人精子！林勉感叹。
闲暇无事时，几人搬了杌子条凳，在院中海棠树下绣花。
林勉的针线活因做的精细，一向耗时的很，旁人一天能绣出的东西，她要绣三五天，但她络子打的又快又顺手，梅花、柳叶、万福、方胜各类式样样样在行。
用罢了午饭，略打了几个络子，就歪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柔柔的暖风吹在脸上，引人不住的打瞌睡。
绿珠擎着绣绷子绣了几针，见林勉眯着眼发困，便笑道：“姑娘若是困了，便回去歇会儿晌，只是不好在这里久睡，这日头看着不大，晒久了，脸皮子就黑了。”
林勉还未如何，冬雪却是“哎呀”一声，避到树荫处，“绿珠姐姐怎不早说，我说这几日照镜子怎么瞧着黑了，昨晚用桃花粉敷了敷，今早起来脸色才好看了些。”
绿珠无奈摇头，“你也俭省些，刚领的月例银子，转脸就大把花用出去，胭脂膏子梳头油月月添新，等真要用钱时，又要拉下脸来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拆借，你要是肯平时攒下几个，也不至于遇事朝人伸手。”
那桃花粉二两银子一盒，抵得上她两月月钱，冬雪倒真舍得。
林勉听了心中一动，前世闲来无事时跟着琴夫人读书，倒是从一本残书里，见过几个脂粉方子。
林勉故作好奇道：“这桃花粉这般好用？怎之前不曾听说过？”
冬雪犹如找着了知音，话匣子立刻开了，“上月廖记新出的，才卖了没几日，我之前用的紫粉、迎蝶粉都不及这个粉细，颜色也不如这个好，姑娘等着，我去取了来给你瞧瞧。”
说着就去房里取了个巴掌大小的缠枝花瓷盒，“就是这个，我觉着比旁的都得用些。”
林勉沾了一指甲香粉，仔细闻了，又细细捻开，果真粉质细腻，芬芳馥郁，想来是加了滑石、蚌粉。
冬雪举着小靶镜，从瓷盒里挑了一指头敷在脸上，“瞧瞧，是不是极衬肤色，显得脸白细的很。”
绿珠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笑骂道：“好个不害臊的丫头，二两银子涂脸上可显着你了，月底缺银子可别找我哭穷。”
冬雪才不怕她，又取了梳子沾了桂花油把脑后散落的发丝重新挽好，对着靶镜照了照，深觉自己是个清秀小佳人呐。
林勉歪着头看她，见她身上葱绿的春衫，腰身掐的极细，愈发显得胸儿鼓鼓，腰细臀圆，这丫头看人时，眼儿上挑，眉间自有一股春情。
冬雪照完了靶镜，转头望见林勉，神色一滞，瞧她通身一件湖绿色窄袖对襟褂子，下着一色的裙子，露着雪白的腕子，通身不见一缕金银色，脸上也素净，可就是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朱，雪肤花貌也不过如此了，冬雪郁郁的丢了镜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绿珠看她又犯浑，暗暗推她一把，岔开话头道：“前几日托你找针线娘子要的花样子呢？再不拿来，盖头可来不及绣了，鹊枝姐姐月底就要放出去了，擎等着这些针线呢！”
冬雪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脸上透着几分心虚，期期艾艾道：“前几日事忙着做春衫，倒把这事给忘了。”
绿珠叹口气，“你呀，一讲到吃穿打扮，记得牢牢的，半点儿不曾忘了，一到旁的，不是忘了就是记不清了，日后放出去，如何顶门立户？”
冬雪哼了一声，神情露出几分异样，嗤笑道：“放出去有什么好的，不过配个小子，了不起配个管事，一家子挤在一处，为着吃喝整日算计，放出去的几个姐姐，你后来瞧了，哪个不是手也粗了，脸也糙了？哪还有府里时细嫩，可见日子过的不顺心，我才不肯出去呢。”
绿珠气道：“放出去，好歹是个正头娘子。”不必端茶倒水的伺候人，也不怕出了岔子被主家随意发落，只是这话不好在府里说。
“为了博个正头娘子的名头，便要放出去受苦，我才不肯呢，谁要出去就出去呗，我反正是要留在府里的。”
她这般着意打扮，回回月例银子不是买了脂粉膏子，便是裁做了新裳，为的是什么，众人心里明白。
绿珠摇头叹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林勉瞧了一场口角官司，再回想起这几日听来的贾府种种，每每提起二少爷时，冬雪略带羞意小眼神，还有什么不懂的？
春天、二少爷、少女情怀，好一出多情戏码。
对冬雪立志成为二少爷通房这事，林勉觉得不甚乐观，主要是风险过大，一个弄不好，要被夫人胡氏清算。
不看好原因有三：一则，二少爷房里已有三个通房，梅、蓝、菊各一位，听说容貌皆十分出挑，冬雪这一点上不占优。
二则，二少爷贾文松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房里通房再多一个能凑桌麻将了，等闲差不离的人家，略一打听，屋内养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十个里有八个要皱眉头。
林勉估摸着胡氏说不得要打发一两个，哪儿还会再往儿子房里塞人？
三则、秋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胡氏看儿子念书看得紧，冬雪这时候动心思，一旦被发现，下场林勉都不敢想。
林勉这边一条条分析着呢，想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提点她两句，快快歇了心思，冷不丁听见冬雪娇滴滴问了一句，“这几日怎不见顾大人来？好些天不见顾大人露面了。”
说完绞着帕子，面露红霞，眼神柔的快滴出水。
“……”林勉长了张嘴，愣是被冬雪这神来一笔问得呆立当场。
她从冬雪亮晶晶的小眼神里读出来一句话：贾二公子若不成，顾郎君也不是不可以！
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点气都受不得，当时脑子一热，什么话都敢往外倒，也不想想真惹怒了顾见青，以后在顾家处境就要艰难了，即便她不愿，可事情已经发生，今日装聋作哑吃了这闷亏又如何？
若是真聪明的，借着这事，在顾见青这里卖个好，日后在顾家也能多得些照拂。
可她终究不是那等周全性子，做不到事事皆能权衡利弊。
林勉吸了吸鼻子，她若真有骨气，就该离了顾家，莫要贪图顾家权势富贵，可她终究是个俗人，真离了顾家，她长的这张脸，就是祸事源头。
三月暮春，一日暖过一日，柳发新枝，桃绽粉瓣，处处融融绿意，林勉病愈后，顾见青约莫是鲜有的那点子良心发作，亦或许是另有公务在身，没有立时动身，传话让林勉好好歇上几日再回京。
林勉得了准话，心下略松口气，想来是春寒料峭时落水积下了病根儿，自病愈后她就有些畏寒，日日姜汤四逆散就没落下过，服侍的丫鬟倒还好，厨下的王婆子却有些不乐意，嘟囔过几回：
“竟是个药罐子西施，把药汤当饭吃。”
“满院子都是药味儿，把这当济世堂不成？”
林勉听了好生尴尬，又不好多说什么。
拨来的两个丫鬟里，一个叫绿珠的，泼辣些，一听这话，眉头竖起，叱道：“妈妈好生糊涂，夫人信重你才派了你来，想着您素日稳重周全，行事谨慎，如今倒好，才这几日，厨下的轻省活到把您养出脾气了？整日得了空的碎嘴胡说，等春娘子来了，我倒要问问这是何道理？”
春娘子的名头还是极具威慑力的，王婆子不敢再胡说，拉了绿珠的手陪笑：“是我的不是，一时脑子犯浑，转不过弯来，姑娘别与我置气。”
绿珠敛了神色，正色道：“妈妈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只是夫人吩咐的差事，出了差错，丢的是府里的脸面，我一时情急，才多嘴几句，妈妈可别怪我多事。”
王婆子连连道：“哪里哪里，是我糊涂了。”
林勉一旁围观，觉着绿珠是个胸成算的，另一个丫鬟冬雪，远没有她这般仔细伶俐。
经过绿珠一番敲打，王婆子老实了许多，饭食也准点送来，绿珠却从厨房把熬药的炉子搬了出来，自己揽了熬药的差事，不再让王婆子经手。
春娘子来时瞧见院里咕咚咕咚冒烟的药炉，再看看守在旁边的绿珠，眼神闪烁了下，到底没问上一问。
都是人精子！林勉感叹。
闲暇无事时，几人搬了杌子条凳，在院中海棠树下绣花。
林勉的针线活因做的精细，一向耗时的很，旁人一天能绣出的东西，她要绣三五天，但她络子打的又快又顺手，梅花、柳叶、万福、方胜各类式样样样在行。
用罢了午饭，略打了几个络子，就歪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柔柔的暖风吹在脸上，引人不住的打瞌睡。
绿珠擎着绣绷子绣了几针，见林勉眯着眼发困，便笑道：“姑娘若是困了，便回去歇会儿晌，只是不好在这里久睡，这日头看着不大，晒久了，脸皮子就黑了。”
林勉还未如何，冬雪却是“哎呀”一声，避到树荫处，“绿珠姐姐怎不早说，我说这几日照镜子怎么瞧着黑了，昨晚用桃花粉敷了敷，今早起来脸色才好看了些。”
绿珠无奈摇头，“你也俭省些，刚领的月例银子，转脸就大把花用出去，胭脂膏子梳头油月月添新，等真要用钱时，又要拉下脸来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拆借，你要是肯平时攒下几个，也不至于遇事朝人伸手。”
那桃花粉二两银子一盒，抵得上她两月月钱，冬雪倒真舍得。
林勉听了心中一动，前世闲来无事时跟着琴夫人读书，倒是从一本残书里，见过几个脂粉方子。
林勉故作好奇道：“这桃花粉这般好用？怎之前不曾听说过？”
冬雪犹如找着了知音，话匣子立刻开了，“上月廖记新出的，才卖了没几日，我之前用的紫粉、迎蝶粉都不及这个粉细，颜色也不如这个好，姑娘等着，我去取了来给你瞧瞧。”
说着就去房里取了个巴掌大小的缠枝花瓷盒，“就是这个，我觉着比旁的都得用些。”
林勉沾了一指甲香粉，仔细闻了，又细细捻开，果真粉质细腻，芬芳馥郁，想来是加了滑石、蚌粉。
冬雪举着小靶镜，从瓷盒里挑了一指头敷在脸上，“瞧瞧，是不是极衬肤色，显得脸白细的很。”
绿珠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笑骂道：“好个不害臊的丫头，二两银子涂脸上可显着你了，月底缺银子可别找我哭穷。”
冬雪才不怕她，又取了梳子沾了桂花油把脑后散落的发丝重新挽好，对着靶镜照了照，深觉自己是个清秀小佳人呐。
林勉歪着头看她，见她身上葱绿的春衫，腰身掐的极细，愈发显得胸儿鼓鼓，腰细臀圆，这丫头看人时，眼儿上挑，眉间自有一股春情。
冬雪照完了靶镜，转头望见林勉，神色一滞，瞧她通身一件湖绿色窄袖对襟褂子，下着一色的裙子，露着雪白的腕子，通身不见一缕金银色，脸上也素净，可就是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朱，雪肤花貌也不过如此了，冬雪郁郁的丢了镜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绿珠看她又犯浑，暗暗推她一把，岔开话头道：“前几日托你找针线娘子要的花样子呢？再不拿来，盖头可来不及绣了，鹊枝姐姐月底就要放出去了，擎等着这些针线呢！”
冬雪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脸上透着几分心虚，期期艾艾道：“前几日事忙着做春衫，倒把这事给忘了。”
绿珠叹口气，“你呀，一讲到吃穿打扮，记得牢牢的，半点儿不曾忘了，一到旁的，不是忘了就是记不清了，日后放出去，如何顶门立户？”
冬雪哼了一声，神情露出几分异样，嗤笑道：“放出去有什么好的，不过配个小子，了不起配个管事，一家子挤在一处，为着吃喝整日算计，放出去的几个姐姐，你后来瞧了，哪个不是手也粗了，脸也糙了？哪还有府里时细嫩，可见日子过的不顺心，我才不肯出去呢。”
绿珠气道：“放出去，好歹是个正头娘子。”不必端茶倒水的伺候人，也不怕出了岔子被主家随意发落，只是这话不好在府里说。
“为了博个正头娘子的名头，便要放出去受苦，我才不肯呢，谁要出去就出去呗，我反正是要留在府里的。”
她这般着意打扮，回回月例银子不是买了脂粉膏子，便是裁做了新裳，为的是什么，众人心里明白。
绿珠摇头叹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林勉瞧了一场口角官司，再回想起这几日听来的贾府种种，每每提起二少爷时，冬雪略带羞意小眼神，还有什么不懂的？
春天、二少爷、少女情怀，好一出多情戏码。
对冬雪立志成为二少爷通房这事，林勉觉得不甚乐观，主要是风险过大，一个弄不好，要被夫人胡氏清算。
不看好原因有三：一则，二少爷房里已有三个通房，梅、蓝、菊各一位，听说容貌皆十分出挑，冬雪这一点上不占优。
二则，二少爷贾文松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房里通房再多一个能凑桌麻将了，等闲差不离的人家，略一打听，屋内养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十个里有八个要皱眉头。
林勉估摸着胡氏说不得要打发一两个，哪儿还会再往儿子房里塞人？
三则、秋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胡氏看儿子念书看得紧，冬雪这时候动心思，一旦被发现，下场林勉都不敢想。
林勉这边一条条分析着呢，想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提点她两句，快快歇了心思，冷不丁听见冬雪娇滴滴问了一句，“这几日怎不见顾大人来？好些天不见顾大人露面了。”
说完绞着帕子，面露红霞，眼神柔的快滴出水。
“……”林勉长了张嘴，愣是被冬雪这神来一笔问得呆立当场。
她从冬雪亮晶晶的小眼神里读出来一句话：贾二公子若不成，顾郎君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