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月脆弱的神经岌岌可危,就像一只惊弓之鸟,蜷缩在床上,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让她过度警觉。

    门接连被敲响几声,最初的颤抖过后,才踉跄着走过去,怼着猫眼往外看,就见前台小妹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上,又不放心地敲了两下门,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过了一会儿,冼月才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

    地上是她遗落的止痛药袋以及一碗打包的热粥。

    头痛欲裂。

    她正拆止痛药盒时,意外发现袋子里,另有几包单独分装的药,上面都分别贴着说明用途的纸条。

    感冒灵、云南白药、酒精、碘伏、纱布、创可贴……应有尽有。字迹遒劲,一笔一划的棱角锋利,甚至连每次的用量都写得清楚。

    雨夜,火光。

    两张相似的脸孔在脑中打晃,冼月手不自觉握紧,闭上了眼睛。

    ……

    这一觉,冼月睡得很沉。

    梦里的场景很干净,再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怖梦魇。

    她完美主义的记忆宫殿重建,里面每一间,都有闻瑾也如影随形的身影。

    于是她也想起,昨天突然晕倒的原因。

    因为那件龙缠铃兰的T。

    T恤属于冼月喜欢过的一个潮牌推出的生肖系列。

    她送过一件给闻瑾也。

    起因是那段时间,她的一些所作所为,终于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一向温润得似没有脾气的闻瑾也竟跟她产生了剧烈争执,在两人陷入长久冷战时,一个学妹趁虚而入,缠他特别紧。

    冼月回过味来,有点急,有些气,偏偏就是拉不下脸面。

    她正想一不做二不休,彻底跟闻瑾也断绝往来时,就在房间里翻到了十八岁成人礼,他送给她的,被她只看一眼就束之高阁的礼物——一条铃兰花裙。

    同时那个潮牌的生肖系列发售,她看见龙里有铃兰的元素,灵机一动,托人代购了一件。

    冼月从小就目中无人,心高气傲,骄矜得像湖心亭中心的白天鹅。

    能让她主动挑明主权——即使是以这种迂回的方式,那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闻瑾也心知肚明。

    所以龙缠铃兰的那件T,被两人蒙上了一层言不明的含义,以至于冼月,那么敏感。

    ……

    床头的热粥已经凉了。

    她就着药喝了几口,味道竟意外地不错,一身疲软地从床上起来,透出被风吹起的沉闷窗帘,瞧见外面碧空如洗,冼月端着粥走到窗边,从小缝窥探出去视线。

    她想起来后才发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开在斜对面那幢独栋的一楼,往上二楼……就是她看见那个人的位置。

    她固定好方位,拨开窗帘一道缝隙,向独栋的二楼看去。

    玻璃窗扇没开,折射的阳光刺目,里面挤的人很多,就像颜色不一的色块,模模糊糊地印在窗上,看不真切。

    但冼月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格纹衬衫,里面是一件纯白的T,搭着水洗牛仔裤,俯身间,可见颈脖的红绳,一身净透的少年气,但他却大刀阔斧地坐着,修长的双手戴着一副黑色手套,面前的软枕上,搁着一条发红的手臂,绯色的唇偶尔勾起嘲讽的弧度,整个人又拽又痞。

    纹身师啊……

    她看着他手里的纹身笔,为昨天他提醒肖梨时隐约传出的电流声找到了出处。

    只是对比他旁边的纹身师,他显然不够敬业,割一会儿歇一会儿,一副疼死客人气死老板的不走心模样。

    冼月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喂一口粥,就见他突然起身,摘掉手套,往窗边走来,其间手还在兜里掏着什么,有人递给他一支烟,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过,把烟收在手心。

    没有点燃的意思。

    冼月脖子莫名往后转,在玄关处扫到了昨天抢来的忘记丢掉的他的打火机。

    等她把打火机处理掉,重新端上粥时,他已经推开窗,俯着探出身了。

    旁边有手臂包着保鲜膜的黄毛纠缠着跟他说话,他低头摁手机,没怎么耐烦地应。

    之后像是起了什么冲突,当然,只有黄毛急得面红耳赤,他依旧是那副四稳八平的模样,连眼神都没多搭一个,最后还是原本在他旁边的纹身师,看着像老板的模样的来把人劝走的。

    终于清净。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迎着风呼吸了几口雨后初霁的新鲜空气。

    他的头发有些长,微微盖住耳骨,这让冼月只能看清他显得锋利的下颌。

    昨天晕倒前他锐利双眼给冼月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现在想起,都还有心悸得不正常的频率。

    她凝神追踪过去,在风吹起他额发的瞬间,迅速眨了下眼,睁开……

    倏忽与他对上!

    冼月的手顿然一抖,大半碗粘稠的粥洒在身上,她连忙拉着窗帘彻底合上,但有些手忙脚乱,原本的小缝是没有了,却扯出大半个空隙。

    当闪烁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冼月还有些发懵,站在他显得意味深长的目光里,一身狼狈,难得在清醒状态下慌了神。

    对面——

    老板梁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精疲力尽地揽住林南生的肩膀,见他一直看着对面,还难得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有点稀奇。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看着对面酒店三楼扯着隐匿的最后一抹裙摆,轻飘飘的,“一个小贼。”

    “不是吧,哪家挨偷了?”

    梁三震惊,正要探出头去看热闹。

    林南生瞬间合上窗,挡住他的目光。

    梁三:“?”

    他眉心微扬,眼神往后瞥,漫不经心的语气里是几分意犹未尽的兴味。“一个……”

    “小偷窥贼。”

    他碾在唇齿的话语像是被风吹到冼月的耳朵里,她僵硬地靠在墙上,捂着一瞬瞬的心跳,头开裂似地疼。

    在其后灌水压惊的那一刻,她终于分明他和闻瑾也最大的,也是第一个不同。

    ——眼睛。

    是同样锐利的桃花眼,但闻瑾也的眼底,始终都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温柔也似水无痕。

    而他,看似慵懒,像月光下静谧的大海,暗地却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就会被海浪卷入漩涡中心,瞬时,被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

    心有余悸。

    -

    冼月发现,他的活动范围真的很小。

    而且他真的懒散得过分,出现在纹身店的时间十分不固定,这让具有良好严谨时间观念的冼月不禁蹙眉。他上班的状态比她平时现在还要死不活,简直是骑在老板头上作威作福。

    偶尔下楼待在便利店,老板娘进货时帮忙搭把手,甚至还会充当收银员。

    至于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

    打麻将。

    或许,用“搓”字更好。

    也许是觉得手机麻将不过瘾,他直接在便利店旁边的小坝上支了张桌,肖梨闻着味儿就来了,两个固定选手,搭着隔壁的大爷大妈,坐流水席似的,拼拼凑凑能搓一整天。

    也没见他回过家。

    就围着这幢独栋楼层打转,就像是被圈禁在未名的囹圄。

    但冼月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在玩一场游戏。

    而他,只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

    这些天冼月被他紊乱的时间点搞得混乱,本就不算好的低质睡眠断崖式下跌为劣质,她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睁开眼可能是短暂的白天,也可能是无尽的黑夜。

    再次从床上爬起来,冼月掏过托前台小妹在网上买的望远镜往熟悉的斜对面看,却发现楼上楼下都空无一人,她腾地站起来,趴到窗上,纹身店连着外面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甚至都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都熄灭。

    她绕过地上的泡面桶,踩着鞋下楼,急忙晃醒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妹。

    “便利店不开了吗?怎么关了,人都去哪儿了?”

    她急促的慌乱模样惹得小妹有些发懵,哈欠堪堪打到一半,愣愣地指着外面,“呃,我好像听说今天是药店肖姐姐生日来着,可能庆祝去了吧?”随后转了转眼睛,“就夜猫子烧烤,他们常去那儿。”

    冼月在黑夜里狂奔,夏季独有的燥风一阵阵拂着她的脸,街边偶尔掠过的车在她眼底川流不息,周遭的一切都在飞速流逝,捏着的手心越来越空,她疯狂地眨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帧一幕。

    直到跑到小妹指路的尽头,看见硕大的”夜猫子烧烤”几个字,她才俯身喘息,但那热闹的烟火里,哪里有那张熟悉的面庞。

    “你在找我?”

    她无助的影子忽然被高大的身影覆盖,她抖着身子缓慢回身,就听见一声打火机响,而他嘴里正叼着烟,头微微斜,手挡着风正要点燃。

    那簇火苗很小,却红得可怕。

    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冼月猛地出手去抢,林南生却早有预料地后退一步。

    “你,跟踪我?”

    毫无疑问的陈述句,让冼月瞬间明了他的游戏。

    猫,捉老鼠。

    她缓着呼吸,捋了把头发,轻蔑一笑,风正好扑灭他打火机上飘曳的火苗。

    “你跟踪我。”

    很好,倒打一耙,比之他更加干净利落。

    “行。”林南生拇指松掉打火机按钮,觉着有些荒谬,“那你偷窥我的事,认不认?”

    冼月斜了斜额,两条手臂交叉,一副看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林南生嗤笑一声,刚还浮着玩味的眼睛瞬间冷下来。

    “说吧,谁派你来的。”

    冼月压了压眼尾,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到入骨的脸。

    “怎么不说是谁让你来蓄意接近我的?”

    夏夜暖风微燥,绿化香樟摇晃,烟火小摊笑声不断。

    而就在路灯阴影下,林南生把玩一枚打火机,下巴微敛,眼睛微眯,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冼月手臂环在胸前,眼皮微掀,嘴角微勾,表情是清晰可见的轻慢。

    在看似轻松,实则凝滞的氛围中,两人漠然对峙,势均力敌得,谁都不肯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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