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从家里跑出了许久,来到原来夏庭松做会计的副食品公司门口的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停下来靠在了门口的树干上。

    “妈!您烦不烦啊!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再见芳芳姐了!你们和孙伯伯要好,为什么非得拉上我?”

    “靳海哥?”

    夏玉很惊讶,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位经常来找大姐的哥哥了。靳海正在气头上,没见着她,气冲冲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再回头,夏玉见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挽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两人正从门口的阶梯往下迈。

    夏玉瞧见这个“芳芳姐姐”发色偏黄(不像是染的,看起来像是天生的),神态困窘,身材消瘦,一副无精打采又营养不良的样子。

    “小芳啊,”夏玉听见女人对女孩说,“别灰心,我家小海那是不好意思呢,回头伯母替你教训他!”

    “伯母,要不还是算了吧,他是我弟弟,我俩处对象总觉得有点怪怪的。”黄头发女孩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这些的?再说了,小海又不是你亲弟弟。女大三,抱金砖。我看啊,你们两个正合适!”

    女孩咬了咬下嘴唇,两根手指在身前摆弄着扣子:

    “可是,靳海告诉我,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我姐吗?”夏玉心道,“靳海哥喜欢的人就是冰冰姐吧。”

    夏玉瞧见中年女人愣了片刻。

    “啊呀,你别听他瞎说!”中年女人说,“就算真有那也是小孩子过家家。男孩子嘛,谁还没犯过几次浑呐?外边的狐狸精再好,哪能比得上咱知根知底的呢?”

    黄发女孩还要“可是”,中年女人一把将她拽到了副食品公司旁边的小巷子口,两个人并肩走着。

    夏玉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小芳,伯母这些年待你怎么样?”

    女孩说:“您对我很好。”

    中年女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身边亲热地搂了搂,和颜悦色地说:

    “小芳啊,伯母知道,你是嫌弃我家小海。”

    女孩忙说:“没有没有,我没有。”

    女人不等她讲完,说:“是,他是没上大学,暂时配不上你,但这也不能怨他呀。谁让你赶上了好时候,他没赶上呢?伯母最近总后悔,要是他能早生几年,没准就能跟你一起念大学了。”

    女孩听了这话,像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往回缩了缩。

    女人似乎很满意,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小芳啊,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当年能去卫校,你靳伯伯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费了不少心思的。”

    “伯母,您别说了!”女孩一把捂住了女人的嘴。

    夏玉越听越奇怪。

    “她考大学,靳海哥的爹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

    只见女人扒拉开她的手,笑着说:“别紧张,伯母就是提醒你一下。若不是你靳伯伯让人给栽赃陷害了,现如今高升的可不会是你爹的。过了河就拆桥,做人可不是这么个做法,你懂的吧?”

    女孩几乎浑身颤抖了起来,女人两只手覆上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捏了捏,说:

    “你这么大了,伯母也不怕你知道。最近有奸人和你靳伯伯告状,说什么若不是你爹给你靳伯伯下了套,你爹本来高升不了的,还说你爹就是存心要害你靳伯伯。你听说了吗?”

    “啊?没有,我不知道。”女孩神色慌乱。

    “哈哈哈,别紧张,伯母跟你开玩笑呢!咱们两家人多亲热啊,打你和小海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要好起,一直好到现在。伯母怎么会相信外人的挑拨离间呢?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当年为了能让你念上卫校,你靳伯伯可是拿你的事当亲闺女的事情办!

    有些内情你可能不知道。原来考试的那个人,他可不是什么善茬,街头巷尾到处贴小报喊冤,一口咬定有人冒名顶替他上了大学。”

    女人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女孩,缓了神色继续说:

    “什么冒名顶替啊,不就是让个名额出来吗?他既然那么有能耐,那么会考试,来年再考不就得了,说得那么难听。芳芳,你说是吧?”

    女孩没吱声,紧张得汗如雨下。

    “你是没看见,你去卫校报道的前一周,那个人像疯了一样,天天围追堵截,你靳伯伯差一点就没命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爹非要我……”黄发女孩终于开口。

    “诶,本来就是过去的事了,你靳伯伯做人讲义气,不让我告诉你。可你想想,万一他真出了意外,我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今后怎么活得下去呀?想想都后怕!”女人说着居然真的抽噎了起来。

    “伯母,对不起。”女孩声音细细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年旧事我不想提的,可伯母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喜欢想过去的事,一想到从前就容易担惊受怕。

    现在伯母没别的盼头,就是盼着你和小海能早日成家,生个大胖小子,咱们两家人好亲上加亲。

    当然了,伯母主要还是为了你着想。现如今不同从前了,文凭可重要着哩,万一人家又来找事,往后你也需要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帮你兜着不是?”

    “伯母,我再考虑一下。”女孩怯生生地说。

    “行,你好好想想,伯母等你回话。”女人目送女孩出了小巷子。

    夏玉轻手轻脚地跟了一路,听到这里几乎就要惊掉下巴,没注意看路一不小心让一块红砖头给绊倒了。

    “哎呀!”

    “谁?!”女人警惕地回头,夏玉爬起来拔腿跑了。

    “那个女人难道是靳海哥的娘吗?那么,那个黄头发的女孩又是谁呢?莫不是靳海哥的新对象?那么,我姐又算什么呢?

    还有,她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靳海哥的爹用不正当手段,帮他未来的儿媳妇考上了卫校吗?

    如果她真的是冒名顶替的,被顶替的那个人现在又在何处呢?他或她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考大学多么不容易啊!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不如自己的人改变了命运,凭什么呢?”

    夏玉揣着万般愁肠,行尸走肉一般在小镇的街道上游荡。

    沿路走来,她很不幸地瞧见了有个精明的菜贩子妇女在给菜称重时,对一个耳目不明的老奶奶耍了花招。

    她瞧见了骑着自行车衣着光鲜的某个年轻小伙子将自行车停在一旁,带着三四个小弟,在街道拐角处戏弄镇上那个年近四十,因为先天侏儒而至今未婚的汪叔叔(他们戏称矮脚崽)。

    夏玉甚至还瞧见,前几天跑到她家门口蹲着躲雨的那条骨瘦如柴的小黄狗,那只长着两只水汪汪大眼睛的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因为她娘不让收养,此刻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而它的皮毛,正明晃晃地挂在狗肉店门口的大铁钩上,伙计进出时还把它碰得一荡一荡的。

    夏玉望着小黄狗的尸体,鼻子忽然一酸,泪水瞬间将眼眶充满了。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她无声地哭了,眼泪混杂在雨水当中,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泪。夏玉不自觉走上前去,想最后见一眼她的小黄,想和它道个别。

    还没等夏玉将胸中的懊悔和痛苦默默道尽,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挂这里干什么?塞手塞脚堵门堵路。”

    伙计堆着笑应和:“好嘞好嘞,我这就收回去。”

    他们怎么能这样?!夏玉想冲上去和他们理论,只听中年男人对身后的狗肉店老板老彭说:“找我来什么事?”

    老彭说:“也没别的事,老靳,我听说小海要结婚了?”

    “八字没一撇呢,吴玲给他相中了几个,那臭小子一个都没瞧上。”

    夏玉的大脑轰地一下:“老靳”?“小海”?后面的话她再也没听清,她只感到一股强烈的裹挟着悲痛和愤怒的力量势如破竹一般从丹田处升起。

    这股力量就像一头猛虎,又像一艘火箭,畅通无阻地穿过她的肠胃,穿过她的肝胆,穿过她的脾肾,甚至穿过了她的心脏,经由她的血液冲上她的大脑。

    夏玉两眼一抹黑,晕倒了。

    “玉子,你醒啦?”

    夏玉睁眼,床前的夏冰正关切地握着她的手。

    “姐,我……”夏玉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

    夏冰看见三妹脸色惨白,话没说出口眼泪就掉下来了,连忙安抚:

    “别说话别说话,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姐去给你弄。”

    “姐,你别走,陪我坐一会儿。”夏玉叫住要起身的夏冰。

    夏冰拍了拍夏玉的手背,道:“嗯,好,姐不走,姐给你倒杯水喝。”

    照顾夏玉喝了水,夏冰又问:“吃苹果不?姐给你削一个?”

    “好,谢谢姐。”夏玉说。

    “亲姊妹,那么见外做什么?”夏冰边削苹果边说。

    吃完苹果,姐妹俩无声地待了片刻,夏玉打破了沉默:“姐,我有话要和你讲。”

    夏冰问:“什么话?”

    夏玉有些纠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讲吧,咱姐俩有什么不能谈的。”

    夏玉终于鼓起勇气问:“姐,你现在和靳海大哥还有联系吗?”

    夏冰知道夏玉性格敏感,只想到妹妹还在和黄爱秋生气,可能是要和自己说不愿意随导演去拍戏的事,没料到对方突然把话题指向了自己:

    “啊?什么?你讲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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