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是故人迷（下）
日头升上三竿，周易安的三叔父周稚君，大哥周历安领着一众周家族人也到了。一伙人哀哀戚戚直奔灵堂，乌泱泱跪了半个院子，哭得是撼天动地，场面动静生怕临安城有人不知晓周家死了人。
守在灵堂的小厮大多是院子里的新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看着这一伙哭倒的周家人，搀也不是，扶也不是，乱作一团。
“易安啊！”只见为首的周稚君大喝一声，脚步踉跄，满脸悲恸，扑倒在棺木前，止不住的抽泣：“易安啊易安，你怎么去得如此突然，未护住你，让叔父…叔父我如何面对周家先祖…”
周厉安扶起几近瘫倒在地的周稚君安顿在侧，痛骂刺客，说到愤慨处，捶胸顿足，一不小心挥手劈到棺椁，棺盖吱呀一声嵌开一道缝隙，周厉安上前欲扶正棺盖，定睛细察，发现棺椁中并不见尸身，他登时变了脸色，伏在在周稚君耳边低语几句，周稚君眼珠一转，抬手抓过一小厮，还挂着泪的脸上浮上一抹狠历：“现下府里主持管事的，是谁？”
“回太公，少主昨夜赶回，现下主持府院诸事是义伯。”
“阿水？速速带我去寻你家少主！”
院内嘈杂传到湖边，周水扶额凝眉，一脸人前现了家丑的无奈：“赶巧叔公和伯父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怕是稍后席上要再添两人，也好，今日与两位把话说开，早膳粗简，但席上算是有相当的长辈作陪了。”
周水的话音未落，只见风风火火的两人，正急急地奔来，领头的老者年纪估摸七十有余，正是周家硕果仅存的“大家长”——周稚君，其后紧跟着周历安，而领路的家仆和一众小厮反倒被甩得老远，在后紧赶慢赶地追着。
“易安在哪里？”老爷子神色凛然，还未走近，便已经压不住火，对着周水遥遥地问道。
齐一，杜问起身相迎，不想周水动也不动，眼皮抬也不抬，不紧不慢说道：“叔公莫急，您和伯父连夜前来，想必很是疲累，先简单用膳，稍作休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徐徐见之。”
周老爷子一腔急火撞上周水的“徐徐见之“，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发作不得。而周水悠闲淡然，谁也不待见的模样，更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动静极大地落了座。
周厉安见了一旁立着的齐杜二人，眼神玩味，手中折扇一合，语气阴阳：“贤侄，真是好兴致，还有心思和两位俊俏小友在湖边赏景用茶，好不快活，怕你是连你父亲的灵堂是什么模样都不甚了解吧。”
“易安在何处？我没有闲情逸致，也用不着休息。”周老爷子厉声问道，“你父亲，他到底在哪里？”
“府里气氛这么冷，也不知叔公，伯父哪里来得这么大的火气，父亲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周水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该在的地方？你莫不要欺我与你叔公年长，这周家宅邸，我们也是熟悉的很，主宅、灵堂，我们都去过了，吾弟到底在哪儿？”
“贤侄怎敢欺您与叔公人老糊涂，我看您二位倒还是稚童脾气，晚辈说过，这最后一面，徐徐见之。”
杜问见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大剌剌的拉着齐一就座，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对着齐一挤眉弄眼，抬抬下巴，指向周稚君与周历安。比着 “不是善茬”的口型。
“我看在易安面子上，姑且叫你一声贤侄，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二弟去地蹊跷，我也带了仵作医官，验一验到底他是着了谁的道儿。”
周水抬手理了理衣袖，露出腕间象征临安周府掌家之权的翡翠珠串。
周厉安一惊，心眼儿转了十八转，不禁怀疑周易安之死是周水设局，“吾弟把周府交给了你？呵，原来如此，吾弟该在的地方，莫不是在你的算计里？”
“外室生养的，不知规矩礼数。就算易安不在了，周家也轮不到你来掌家执府！” 周稚君压不住火气，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碗筷四落。
齐一沉默不语，机敏起身拖开杜问，避开溅起的粥水，而杜问这厮踉踉跄跄，堪堪扶住齐一的肩膀，还不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火上浇油，他们是要炸了。”
周水原本轻佻的神色一沉，素白的脸上失了表情，眸色漆黑有如淬了毒，直直盯着周稚君，声音也失了温度，“叔公，早十年二十年前，在家祠当着祖宗牌位，扯脖子喊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您，既然已经早早划清了界限，在这临安周家，就算翻了天，覆了地，你又能管得了什么？”
“临安是周氏故里，这也是周氏祖宅，易安既然已经去了，你不够资格接管这里，周水，你的来历出身你自己最清楚，不要让我把话说绝。”周稚君宛若手里底牌，捏住了周水天大的把柄，信誓旦旦。
听到这儿，周水却是神色一松，止不住地摇头轻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满脸轻蔑：“呵…叔公啊…伯父啊…你们这么多年真地是没一点长进，昔日的临安周家已经不在，而我也不是过去的周水了，想回来？凭什么？凭你们满嘴的礼仪道德么？”
周水素手扣了扣桌面，片刻，周绮带着一队红衣，合着二十余名周府私兵，围了这小小亭榭。
“你这是要做什么？孽障！” 周稚君、周厉安见了周绮和他身后的红衣，登时紧张起来。他们认得红衣，这是当年周易安退隐归乡，幽皇体恤，为护他周全所赐，一共二十四人。世人皆知幽皇红衣各个都是武功高强，是吃人饮血的杀神。
“您说，我要干什么？当然是就着各位给的热闹，把词词句句说明白，桩桩件件算清楚。”周水厉声喝道。
两名私兵抬了一具尸身，置于亭前，周水起身，掀了起了盖在上面的白布，是一面色青紫的男子，胸前黑红一片，应是死前呕出的大片血迹，这死状与周易安中毒之状几分相像，而那人手里紧攥着同那鬼脸刺客所带相同的白色面具。
可怖的面相，难闻的气味，令人一惊。
周水玩味的目光逐一扫过亭内亭外众人，他擦过齐一，扶住杜问后躲的肩膀，幽幽道：“这位是文伯，来我周家已七载有余，前夜就是他，用毒针毒杀了父亲，饮了同样的毒，自尽了，怎样，各位认认，看这人是在座哪位麾下的能人啊？是哪家势力，早早埋下的伏笔啊？”
周水转出小亭，踱步到一小厮身后，捻起他身上粘着的草屑弹开。
“是你么，王斯年，五年前入我周府，你主子应是南山黄家，生意场上的来来回回，是有多少仇怨，还要往对家院里塞探子。”那小厮说不出话来，膝下一软，直直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周水又停在一女官跟前，为她理了理发髻，“难道是你？云霜，不对我应叫你本名，箫伊人，箫将军的，箫将军表兄的妾室的侄女。你还是十年前，从京都一起迁过来的旧人，父亲闲适了这么些年，怎么萧将军还怕父亲再捅破了天，啊，当年党争，牵扯到你父亲族人，也是得罪了。”那婢女虽怵，但也咬着唇，十年来终于能持着本心，肆意恨恨地看向周水。
“难道是你们？”周水邪魅一笑，小厮女婢跪了一地。
“或者是你们，叔公伯父？”周水转而行至周家两位长辈身后，按住周厉安肩膀，“怎么周家盛世不在，心里惋惜么，不忿么，是觉得是我父亲，是我毁了“你们的周家”么？周绮，拿人来。”
几名囚徒被红衣拘着，跪在了亭下，周稚君，周厉安登时一怔，其中几人正是二十年间谴去刺探刺杀周易安的人，周历安扫过其中一人时，突然眼中涌泪，悲喜交加，一时之间竟失了声。
“怎么了，这几位更熟悉？这是这十多年来年刺探府苑的贼人，有实在相熟的便扣下养着了，”周水一把薅住一囚徒的头发，逼其仰头，给周历安辨认，“伯父，您看这位，可是几位里的大人物，四年前带了百十人的刺客，想屠了我全家，可惜失利了，您细细看他，像不像您当年无故失踪殒命的儿？”
周历安颤颤巍巍，不愿与亭下之人相对，推搡着逼到眼前的头颅。此种情景，周稚君见着孙儿，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也不能与之相认，周易安之死尚无定论，不能任陈年的浑水粘身，只得做鄙夷状：“你从哪里寻来可怖的贼人，与我早逝的好孙儿瞎牵扯！”
周水松了手，红了眼，抽了剑出来，指着乱了阵脚的两人说道：“所以，按着叔公、伯父的礼仪道德，这些来犯的贼人刺客，这些吃里爬外，筹谋弑主的探子要如何处置？”
不等周稚君言语，众人还未反应，周水手起刀落，斩杀了跪在亭下的一众囚徒，血溅了一身。小小亭榭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场，充斥着腥咸的鲜血、痉挛的尸身。
受惊的小厮女官惊呼尖叫，欲逃离这方寸之地；杜问从未见过此种场面，大受冲击，直挺挺地怔在原地，齐一挡在杜问身前，替他遮去血腥的场面，他看着杀红了眼的周水，这一早晨太多意料之外的状况，他明了，不知不觉中他与杜问是卷进了怎样凶险未知的漩涡。
周历安再经受不住，顺着团凳滑下，瘫软在地。周稚君也彻底失了态，叫嚷着：“疯了，疯了，周水你是真地疯魔了！”
“晚辈可是清醒得很，循着您口中的道理，处理了早该入土的罪人。”周水拎着滴着血的剑。
周稚君气急了。脸色苍白，浮起了鬼笑，“周水！你不要忘了，当年易安为了让你堂堂正正地留在周家，与我换了什么？而这么些年，你又到底是顶着谁的身份活！周水！阿水！水丫头！”
“你束发，着男装，一副男子做派，你骗的了南方的蛮子，瞒得住临安无知乡民，但你的底细你敢摊开来么？一个来路不正的丫头当家，真是贻笑大方”
“叔公这就撕破脸皮了么？你觉得我还会怕么？当年我父亲给你的许诺，不见得我就收不回。毕竟我不是谦谦君子，是难养的女子！你们的周家，曾经的权臣府邸，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这府苑上下，有几人不知我的女儿身？来路不正，那只是你所谓的来路不正！”
周水取了腕间翠色的手串，一掌击碎，“我周水用不着周家祖上的认同，在临安，在这个院子里我就是规矩，在这个院子里我就是家主。”
周稚君见着象征周家权柄，传了几朝几代的手串化为齑粉，片刻之间失了心智：“哀哉！痛哉！天欲亡我周氏！无法无天的孽种，十五年前我就不该心软，早早送你到绝路，就不会留下如此祸端！”
“祸端？何以为祸端？是斩杀亭下的罪人？还是冤错了府里的细作？您守着江东的周氏，不踏足临安，满眼都只会是清明盛世。绝路，您给绝路还少么？敢问父亲亡故，您二位是来送别，还是来圈地夺产？”
周水的强权之下，周历安失了态，间接印证了二十间的腌臜勾当，周稚君动了怒，捅破了周水女儿身，脱口而出往年的辛秘，也有倚老欺小之嫌，二人已然不占上风，再无争辩之力。
“伯父、叔公，二位与我再见父亲最后一面，了断干净，今日之后临安周氏与只是临安周氏，与您再无瓜葛。”
“你...你...你...唉......” 周稚君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府里的小厮女官涌入收拾眼下的残局，义伯搀扶着周历安，引周稚君，去见“周易安”最后一面。
看呆了的齐一杜问，懵怔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周水见状寻来。
“眼前的局面是比想象中惨烈了一些，多年的隐晦秘密，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今日说明白了，也是畅快。”周水眯眼轻笑，声音去了狠厉，重回沁凉，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抬手拭去溅在面颊上的血迹，眼尾留下鲜血残存的红痕，衬得她更加妖冶。
“师弟，一起去见见父亲罢，莫要忘了你的承诺，况且你于我，也是这谜面之一呢。”
齐一敏锐地在周水身上捕捉到了周易安的影子——超乎寻常的平静，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笑的、怒的、疯的周水，内里都是镜面一样的平静，这一晌午的场面，于她或许是只是戏一场，局一桩，而自己也被囫囵个儿的算了进去，他不禁脊背发凉，毫不避讳直直盯着她，妄图看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这样狠绝，命会长么？”
“会长。”周水染了血的眸子满是漠然，随即跟在红衣的身后走远。
“哎呦呵！这是哪里来的专会戳人心窝肺管的狠小姐呦！”
分外紧张的杜问，见女阎罗走了，宛若溺水的人终于倒上了气，僵直的身体卸了力，软软挂在齐一身上，惊呼不止。
守在灵堂的小厮大多是院子里的新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看着这一伙哭倒的周家人，搀也不是，扶也不是，乱作一团。
“易安啊！”只见为首的周稚君大喝一声，脚步踉跄，满脸悲恸，扑倒在棺木前，止不住的抽泣：“易安啊易安，你怎么去得如此突然，未护住你，让叔父…叔父我如何面对周家先祖…”
周厉安扶起几近瘫倒在地的周稚君安顿在侧，痛骂刺客，说到愤慨处，捶胸顿足，一不小心挥手劈到棺椁，棺盖吱呀一声嵌开一道缝隙，周厉安上前欲扶正棺盖，定睛细察，发现棺椁中并不见尸身，他登时变了脸色，伏在在周稚君耳边低语几句，周稚君眼珠一转，抬手抓过一小厮，还挂着泪的脸上浮上一抹狠历：“现下府里主持管事的，是谁？”
“回太公，少主昨夜赶回，现下主持府院诸事是义伯。”
“阿水？速速带我去寻你家少主！”
院内嘈杂传到湖边，周水扶额凝眉，一脸人前现了家丑的无奈：“赶巧叔公和伯父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怕是稍后席上要再添两人，也好，今日与两位把话说开，早膳粗简，但席上算是有相当的长辈作陪了。”
周水的话音未落，只见风风火火的两人，正急急地奔来，领头的老者年纪估摸七十有余，正是周家硕果仅存的“大家长”——周稚君，其后紧跟着周历安，而领路的家仆和一众小厮反倒被甩得老远，在后紧赶慢赶地追着。
“易安在哪里？”老爷子神色凛然，还未走近，便已经压不住火，对着周水遥遥地问道。
齐一，杜问起身相迎，不想周水动也不动，眼皮抬也不抬，不紧不慢说道：“叔公莫急，您和伯父连夜前来，想必很是疲累，先简单用膳，稍作休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徐徐见之。”
周老爷子一腔急火撞上周水的“徐徐见之“，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发作不得。而周水悠闲淡然，谁也不待见的模样，更惹得他气不打一处来，动静极大地落了座。
周厉安见了一旁立着的齐杜二人，眼神玩味，手中折扇一合，语气阴阳：“贤侄，真是好兴致，还有心思和两位俊俏小友在湖边赏景用茶，好不快活，怕你是连你父亲的灵堂是什么模样都不甚了解吧。”
“易安在何处？我没有闲情逸致，也用不着休息。”周老爷子厉声问道，“你父亲，他到底在哪里？”
“府里气氛这么冷，也不知叔公，伯父哪里来得这么大的火气，父亲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周水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该在的地方？你莫不要欺我与你叔公年长，这周家宅邸，我们也是熟悉的很，主宅、灵堂，我们都去过了，吾弟到底在哪儿？”
“贤侄怎敢欺您与叔公人老糊涂，我看您二位倒还是稚童脾气，晚辈说过，这最后一面，徐徐见之。”
杜问见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大剌剌的拉着齐一就座，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对着齐一挤眉弄眼，抬抬下巴，指向周稚君与周历安。比着 “不是善茬”的口型。
“我看在易安面子上，姑且叫你一声贤侄，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二弟去地蹊跷，我也带了仵作医官，验一验到底他是着了谁的道儿。”
周水抬手理了理衣袖，露出腕间象征临安周府掌家之权的翡翠珠串。
周厉安一惊，心眼儿转了十八转，不禁怀疑周易安之死是周水设局，“吾弟把周府交给了你？呵，原来如此，吾弟该在的地方，莫不是在你的算计里？”
“外室生养的，不知规矩礼数。就算易安不在了，周家也轮不到你来掌家执府！” 周稚君压不住火气，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上碗筷四落。
齐一沉默不语，机敏起身拖开杜问，避开溅起的粥水，而杜问这厮踉踉跄跄，堪堪扶住齐一的肩膀，还不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火上浇油，他们是要炸了。”
周水原本轻佻的神色一沉，素白的脸上失了表情，眸色漆黑有如淬了毒，直直盯着周稚君，声音也失了温度，“叔公，早十年二十年前，在家祠当着祖宗牌位，扯脖子喊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您，既然已经早早划清了界限，在这临安周家，就算翻了天，覆了地，你又能管得了什么？”
“临安是周氏故里，这也是周氏祖宅，易安既然已经去了，你不够资格接管这里，周水，你的来历出身你自己最清楚，不要让我把话说绝。”周稚君宛若手里底牌，捏住了周水天大的把柄，信誓旦旦。
听到这儿，周水却是神色一松，止不住地摇头轻笑，甚至笑出了眼泪，满脸轻蔑：“呵…叔公啊…伯父啊…你们这么多年真地是没一点长进，昔日的临安周家已经不在，而我也不是过去的周水了，想回来？凭什么？凭你们满嘴的礼仪道德么？”
周水素手扣了扣桌面，片刻，周绮带着一队红衣，合着二十余名周府私兵，围了这小小亭榭。
“你这是要做什么？孽障！” 周稚君、周厉安见了周绮和他身后的红衣，登时紧张起来。他们认得红衣，这是当年周易安退隐归乡，幽皇体恤，为护他周全所赐，一共二十四人。世人皆知幽皇红衣各个都是武功高强，是吃人饮血的杀神。
“您说，我要干什么？当然是就着各位给的热闹，把词词句句说明白，桩桩件件算清楚。”周水厉声喝道。
两名私兵抬了一具尸身，置于亭前，周水起身，掀了起了盖在上面的白布，是一面色青紫的男子，胸前黑红一片，应是死前呕出的大片血迹，这死状与周易安中毒之状几分相像，而那人手里紧攥着同那鬼脸刺客所带相同的白色面具。
可怖的面相，难闻的气味，令人一惊。
周水玩味的目光逐一扫过亭内亭外众人，他擦过齐一，扶住杜问后躲的肩膀，幽幽道：“这位是文伯，来我周家已七载有余，前夜就是他，用毒针毒杀了父亲，饮了同样的毒，自尽了，怎样，各位认认，看这人是在座哪位麾下的能人啊？是哪家势力，早早埋下的伏笔啊？”
周水转出小亭，踱步到一小厮身后，捻起他身上粘着的草屑弹开。
“是你么，王斯年，五年前入我周府，你主子应是南山黄家，生意场上的来来回回，是有多少仇怨，还要往对家院里塞探子。”那小厮说不出话来，膝下一软，直直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周水又停在一女官跟前，为她理了理发髻，“难道是你？云霜，不对我应叫你本名，箫伊人，箫将军的，箫将军表兄的妾室的侄女。你还是十年前，从京都一起迁过来的旧人，父亲闲适了这么些年，怎么萧将军还怕父亲再捅破了天，啊，当年党争，牵扯到你父亲族人，也是得罪了。”那婢女虽怵，但也咬着唇，十年来终于能持着本心，肆意恨恨地看向周水。
“难道是你们？”周水邪魅一笑，小厮女婢跪了一地。
“或者是你们，叔公伯父？”周水转而行至周家两位长辈身后，按住周厉安肩膀，“怎么周家盛世不在，心里惋惜么，不忿么，是觉得是我父亲，是我毁了“你们的周家”么？周绮，拿人来。”
几名囚徒被红衣拘着，跪在了亭下，周稚君，周厉安登时一怔，其中几人正是二十年间谴去刺探刺杀周易安的人，周历安扫过其中一人时，突然眼中涌泪，悲喜交加，一时之间竟失了声。
“怎么了，这几位更熟悉？这是这十多年来年刺探府苑的贼人，有实在相熟的便扣下养着了，”周水一把薅住一囚徒的头发，逼其仰头，给周历安辨认，“伯父，您看这位，可是几位里的大人物，四年前带了百十人的刺客，想屠了我全家，可惜失利了，您细细看他，像不像您当年无故失踪殒命的儿？”
周历安颤颤巍巍，不愿与亭下之人相对，推搡着逼到眼前的头颅。此种情景，周稚君见着孙儿，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也不能与之相认，周易安之死尚无定论，不能任陈年的浑水粘身，只得做鄙夷状：“你从哪里寻来可怖的贼人，与我早逝的好孙儿瞎牵扯！”
周水松了手，红了眼，抽了剑出来，指着乱了阵脚的两人说道：“所以，按着叔公、伯父的礼仪道德，这些来犯的贼人刺客，这些吃里爬外，筹谋弑主的探子要如何处置？”
不等周稚君言语，众人还未反应，周水手起刀落，斩杀了跪在亭下的一众囚徒，血溅了一身。小小亭榭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场，充斥着腥咸的鲜血、痉挛的尸身。
受惊的小厮女官惊呼尖叫，欲逃离这方寸之地；杜问从未见过此种场面，大受冲击，直挺挺地怔在原地，齐一挡在杜问身前，替他遮去血腥的场面，他看着杀红了眼的周水，这一早晨太多意料之外的状况，他明了，不知不觉中他与杜问是卷进了怎样凶险未知的漩涡。
周历安再经受不住，顺着团凳滑下，瘫软在地。周稚君也彻底失了态，叫嚷着：“疯了，疯了，周水你是真地疯魔了！”
“晚辈可是清醒得很，循着您口中的道理，处理了早该入土的罪人。”周水拎着滴着血的剑。
周稚君气急了。脸色苍白，浮起了鬼笑，“周水！你不要忘了，当年易安为了让你堂堂正正地留在周家，与我换了什么？而这么些年，你又到底是顶着谁的身份活！周水！阿水！水丫头！”
“你束发，着男装，一副男子做派，你骗的了南方的蛮子，瞒得住临安无知乡民，但你的底细你敢摊开来么？一个来路不正的丫头当家，真是贻笑大方”
“叔公这就撕破脸皮了么？你觉得我还会怕么？当年我父亲给你的许诺，不见得我就收不回。毕竟我不是谦谦君子，是难养的女子！你们的周家，曾经的权臣府邸，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在了！这府苑上下，有几人不知我的女儿身？来路不正，那只是你所谓的来路不正！”
周水取了腕间翠色的手串，一掌击碎，“我周水用不着周家祖上的认同，在临安，在这个院子里我就是规矩，在这个院子里我就是家主。”
周稚君见着象征周家权柄，传了几朝几代的手串化为齑粉，片刻之间失了心智：“哀哉！痛哉！天欲亡我周氏！无法无天的孽种，十五年前我就不该心软，早早送你到绝路，就不会留下如此祸端！”
“祸端？何以为祸端？是斩杀亭下的罪人？还是冤错了府里的细作？您守着江东的周氏，不踏足临安，满眼都只会是清明盛世。绝路，您给绝路还少么？敢问父亲亡故，您二位是来送别，还是来圈地夺产？”
周水的强权之下，周历安失了态，间接印证了二十间的腌臜勾当，周稚君动了怒，捅破了周水女儿身，脱口而出往年的辛秘，也有倚老欺小之嫌，二人已然不占上风，再无争辩之力。
“伯父、叔公，二位与我再见父亲最后一面，了断干净，今日之后临安周氏与只是临安周氏，与您再无瓜葛。”
“你...你...你...唉......” 周稚君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府里的小厮女官涌入收拾眼下的残局，义伯搀扶着周历安，引周稚君，去见“周易安”最后一面。
看呆了的齐一杜问，懵怔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周水见状寻来。
“眼前的局面是比想象中惨烈了一些，多年的隐晦秘密，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今日说明白了，也是畅快。”周水眯眼轻笑，声音去了狠厉，重回沁凉，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抬手拭去溅在面颊上的血迹，眼尾留下鲜血残存的红痕，衬得她更加妖冶。
“师弟，一起去见见父亲罢，莫要忘了你的承诺，况且你于我，也是这谜面之一呢。”
齐一敏锐地在周水身上捕捉到了周易安的影子——超乎寻常的平静，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笑的、怒的、疯的周水，内里都是镜面一样的平静，这一晌午的场面，于她或许是只是戏一场，局一桩，而自己也被囫囵个儿的算了进去，他不禁脊背发凉，毫不避讳直直盯着她，妄图看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这样狠绝，命会长么？”
“会长。”周水染了血的眸子满是漠然，随即跟在红衣的身后走远。
“哎呦呵！这是哪里来的专会戳人心窝肺管的狠小姐呦！”
分外紧张的杜问，见女阎罗走了，宛若溺水的人终于倒上了气，僵直的身体卸了力，软软挂在齐一身上，惊呼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