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立于檐下,看着大片的晨光从云层中倾泻出来,掐着时间推开了寝室的门。

    门“嘎吱”一声响,透进的光照亮大红的被面,张生抬脚向前,半跪在地。

    “将军。”

    床上的人散着一头墨发,一双桃花眼眼波无澜地睁着。他相貌中妖冶里又夹杂着一丝轻佻,但眼神却是凌厉。即使现在面带病色,犹如不动冰山,也让人望而生怯。

    薛珵一睁开眼便看到的是无尽的红色,摇摇晃晃的烛光还将息未息。

    他差点以为该不是现在死人不用白布而改用红布了吧?以往他黑夜出去,并未仔细看过,没想到屋内却是这样的场景。

    薛珵大掌一挥,漫天的红色帷帐便落了下来,还未掉至地面便成了碎片,似雪花一般无声无息地落下。

    张生不动声色地看着薛珵的动作,并未多言。

    “我还没死,这府里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设灵堂了?”

    薛珵淡淡得开口,语气平静,但张生知道这是他愤怒的征兆。

    薛珵这才不再继续躺着,屈起一条腿坐了起来,松散的衣襟露出大半块胸膛和紧致的肌肉。

    *

    “府上的人给我成了亲?”薛珵问这句话时,觉得有些好笑,他挑起一缕头发放到指尖卷了卷,勾唇一笑,“哪个小笨蛋过来给我冲喜的啊?”

    张生知道这是将军差不多猜到了原委,便把自己调查出来的事情一一汇报,从那个假道士真淫贼,讲到谭媗如何被亲生母亲卖进府中。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那位谭媗的确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只不过她娘希望侯府照拂她哥哥的仕途,便毫不犹豫地把人卖了进来。还有,那谭姑娘也算是你隔了好几代的远房表妹,若是将军不喜欢,也没必要为难,给些银子打发她离开就行了。”

    薛珵听着却没有说话,听到张生说“算是远房表妹”,倒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便站起身来,轻纱制的白色长襟落了满地。

    “哦,那她人呢?”

    “被赶去别院了。”张生回答道。

    “不是说给我冲喜的吗?那她大婚之夜不在我床上待着,怎么得罪了那帮人还被赶去了别院了?”

    张生继续回答道:“昨夜老夫人咳了血,那假道士便说是谭姑娘冲撞,要远离侯府,去给老夫人和将军抄经才好。”

    “那她就去了?”

    张生点点头,“谭姑娘她性子软,又无依无靠,不听朱氏的怎么好在这儿府里待着?”

    不仅笨而且傻!

    薛珵一想到自己娶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头疼之余又觉得有些有趣。

    “走吧,”薛珵踢开床边的长靴,赤着脚朝外走,“去看看老夫人去。”

    老夫人说来也奇怪,自昨夜谭媗出府之后当真没有再咳血。朱氏喜不自禁,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那道士也是真神了。

    今早又听见下人来报,说老夫人晨间又睁了两回眼,又恨不得让谭媗在别院把经抄个七七四十九日才好。

    她来的时候,二房的刘氏正在床边照顾着。

    “娘这是还没醒么?”

    刘氏站起身,把帕子放进一旁的盆里,“睁了一会儿眼,又睡过去了。”

    朱氏点点头,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老夫人,心下开始打算起来。

    她的钰姐儿相中了个人家,若是老夫人有个好歹,这亲事少不得得往后推两年,钰姐儿可等不起,所以老夫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两人正说话间,朱氏的丫鬟翠儿便跑了进来,贴着朱氏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朱氏听完,顿时眼睛睁得老大。

    刘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向来不与大房争些什么。看着朱氏的表情就随口问了句:“大嫂,这是发生什么了?”

    朱氏飞快地敛了敛情绪,“薛珵醒了。”

    刘氏听完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么快?”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捂住了嘴。

    两人还未来得及再说话,薛珵便走到了跟前。

    他倒是拢了拢衣襟,但还是露出大片的颈项,头发未束,看起来比昨夜的道士还要衣冠不整。

    朱氏目露嫌弃,又在心中惊叹这人刚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怎么突然醒过来之后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随意下床走动?

    于是轻声道:“珵儿如此衣冠不整,府中众多女眷,岂不是失礼?再者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薛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左手随处一搭,右手又捻起一缕头发放在指尖盘着。

    朱氏这才看见这人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从朗院走到了静香院。

    但遇到像薛珵这样的泼皮无赖,任她说的苦口婆心这人也是不会听的。原本以为这人只剩下一口气,没想到竟然这么完好无损地又走到自己的面前。

    实在是让她觉得郁闷!

    薛珵也不答话,随手又拿起旁边的一串葡萄,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叼。

    待吃了四个之后,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到这儿是所为何事。

    “听说祖母给我娶了一门媳妇,这人怎么我没见到呢?”他说这番话时,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刘氏怀里抱着的瑶姐儿却是被吓得直往她母亲怀里钻。

    薛珵看见她的动静,又笑了笑,朝着薛瑶招手:“瑶姐儿,来哥哥怀里,让哥哥抱抱。”

    薛瑶今年不过才五岁,本来就与薛珵不甚亲近,一听到这个话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刘氏抱紧了薛瑶,笑笑道:“珵儿就别逗你妹妹了,她胆子小。”

    “哦?”薛珵拖长了尾音,“胆子小?哥哥就这么可怕吗?”

    刘氏一听,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对朱氏道:“大嫂,我就先回去了,母亲要是醒过来再派人跟我说一声就行。”说完,便抱着薛瑶走了。

    薛珵见她离开,又收起了脸上的笑,恢复了那副骇人的模样。

    “你祖母病了,倒先不过问眯祖母情况如何,反倒是问一个小丫头,薛珵,你的孝道呢?”

    薛珵漫不经心地继续叼着葡萄,咬在嘴里爆汁。

    “哦?那祖母身体如何?”

    见他这种敷衍的态度,朱氏应了句“不好”,就不再说话。

    “既然我问了,那大伯母是不是应该再回答一下我的问题了?”薛珵说完这句话,语气不再是一贯的散漫,“我那媳妇去哪儿了?”

    朱氏气极反笑,“就那么想见?”

    “当然,那可是祖母和大伯母亲自为我挑的,我不得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冲撞你祖母,到别院去抄经了。”

    薛珵自然是知道谭媗身在何处,但还是装作不懂继续问:“为何啊?她不是过来给我冲喜的吗?如今我醒了,你们应该奖赏她一番才是吧,怎么就把人赶到别院去了呢?”

    原本薛珵知道这些人往他房里塞人,恨不得把那人剥皮抽筋,但没想到她刚嫁进来就能搅得侯府打乱,也是一名奇女子,当跟他一头才是。

    “她冲撞了老夫人,当然是要以老夫人为先。”

    薛珵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起身,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光着脚走了。

    他来这儿本就是想告诉府里的人,他已经醒了。如今目的达到,应该回去了。

    张生见薛珵从里面出来,也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将军这是回去了?”

    薛珵叼下最后一颗葡萄,手里还提着梗子,闻言道:“备车,去别院。”

    *

    “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加劳累过度,休息一会便可。”

    苓月也是略通医术,可不敢怠慢,最后还是去请了大夫过来。见大夫和她判断的不错也就放心了。

    刚送走大夫,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前。

    苓月认出这辆马车是谁的,便连忙到车前半跪,低着头说道:“将军,你醒了。”

    薛珵看了一眼苓月的头顶发旋,觉得它长得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又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结果半天都没摸出来,似乎还有些恼怒。

    “嗯,醒了。”

    薛珵说完,便走进了别院。待见到这别院的光景,觉得这个小笨蛋真是有够笨的,竟然过得比他还要糟糕。

    “她人呢?”

    苓月知道他是在问谁,又想起谭媗刚刚才晕了过去,一时觉得自己失职,便跪在薛珵的脚边,“对不起将军,夫人她刚刚晕了,现在还没醒。”

    薛珵“啧”了一声,心想真是又笨又弱,他要这样的人究竟有何用?

    “罢了,别跪了,起来跟我去看看。”

    薛珵刚进到房内,就见一个白团子躺在床上,睡姿极丑,时不时地还咂巴两下嘴。

    看得他嘴角直抽,这就是他的夫人?明明就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孩。

    苓月见薛珵的脸黑了,心想果然和她想的分毫不差。他们将军好像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可是他们夫人那么可爱,将军又向来是个阴晴不定的。

    万一……夫人在他手上被欺负了怎么办?

    “你们先退下。”薛珵沉着声音说。

    苓月心想来了来了,这是就准备不让他们看了?肯定是要下死手了。

    张生目不斜视,准备走时见苓月没动,又拉了拉她。

    苓月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将军,夫人她胆小,你可别欺负她。”

    张生一听,眼睛瞪得老大,连忙把人扯了出去。

    薛珵轻不可闻地一笑,“呵,欺负?”

    苓月最后一眼就看见自家将军捏住了还在睡觉的谭媗的鼻子。

    薛珵捏了她鼻子,谭媗虽然有点不太舒服,但她只是轻启娇唇,换了嘴巴呼吸。

    薛珵被气笑了,在这种鬼地方倒是能睡得着。

    他的手指转而从谭媗的面庞上挪动,少女的脸白皙娇嫩,像是柔软的面团。不过这面团上的眼睛、嘴巴、鼻子倒是长得好看。

    幸好那些人没给他找个丑八怪来,要不然他就把人扔进河里喂鱼!

    见人睡得沉,薛珵也不在这儿跟她耗功夫,好像就是来确认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又匆匆地走了。

    薛珵前脚刚走,苓月后脚进去看见谭媗躺在床上还在香甜地睡着,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并无察觉。见人没出什么事,苓月便放下心来。她就怕自家将军不由分说地就把人脖子拧断了。

    薛珵回了府之后,又安排张生传消息下去,就说他回光返照,如今又吐血晕了。然后一个人又走回寝室,睡起了天塌了都与他无关的觉。

    *

    谭媗并不知道薛珵已经醒了,她醒过来的时候苓月已经把厨房收拾干净,正在替她烧热水。

    见谭媗起来,苓月又把她按回去。见到她脸上红彤彤的指印才知道薛珵又干了什么。

    可怜夫人娇嫩的皮肤,这红印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夫人再歇息一会儿吧,大夫说你是气急攻心。奴婢走了之后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谭媗闻言,目光有些涣散。那道士的一张嘴角到现在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犹如附骨之疽。

    可是该怎么和苓月说呢?将军到现在都不见好,还是不要给他们随便添麻烦了。

    这么想着,谭媗垂了垂头,嗡声说道:“刚刚那道士给我送来了笔墨纸砚。”

    苓月听了果然直皱眉,“他就是个神棍,真当自己的天神下凡了?夫人不必担忧,下回他再来我就把他打出去。”

    谭媗点点头,她不知下回那道士会什么时候再来。可苓月一个人忙着照顾她和薛珵两个人也实在是分不开身。

    想到这个,谭媗就想起这侯府对薛珵的怠慢。为何呢?

    谭媗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到一边,揉了揉鼻子又看向苓月。

    “苓月姐姐,你觉得我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人来过,是你吗?”

    苓月眨了眨眼,最后点点头。

    她不承认怎么办?总不能把将军供出去吧?

    谭媗想也是苓月,若不然也不会有其他人。她又问道:“苓月姐姐,二爷他身体如何?”

    苓月自是知道将军回府之后又晕了过去的消息,不知怎么想起刚刚薛珵戏弄一番谭媗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好,早上突然醒了一下,然后吐血了又晕了。现在生死未卜。”

    “啊?”谭媗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将军他可有大碍?”

    苓月想了想,道:“夫人愿意回去看看吗?我有法子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侯府。”

    *

    这日谭媗照例是坐在窗边抄经,经义艰深晦涩,她虽不用一一达意,但也让她颇为头疼。墨迹常常沾满她的指间,还不易清洗。

    苓月一大早说是要给她去街上采买点东西,结果临近巳时三刻还未回来。谭媗的眼皮跳了跳,抄了两个字之后就抄不下去了。

    她刚把狼毫丢进水池里,忽地听见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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