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岭的议事厅内，众人围坐在一起。
“灵溪怎么也在这儿？”
冢玉扫了一眼孤灼师徒两人，皱眉：“难不成她也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了？”
君自行微微摇头：“是我自作主张将灵溪叫来的。”
孤灼也赞同他的做法：“不错，一味的隐瞒并不是上策。灵溪本就是当事人之一，还是弄清楚情况为好。”
以往，冢玉是很敬重君自行这个大师兄的，大多数时候，只要君自行开口，他都不会拒绝君自行的提议。
可这次他却沉了脸色。
“我好不容易才保下灵儿的命，君师兄，你当初也是赞同我的，怎么到了现在，还要将旧事翻出来？”
君自行盯住他：“你可知道，戚师弟为何不在无妄岭？”
冢玉有些不耐烦：“又关他什么事？”
君自行不答，继续问道：“你先告诉我，灵儿早就觉醒了虚空联结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曾经告诉过戚师弟？”
其余三人都一惊，而冢玉却是眼神闪过恼怒之色。
灵簌自小天赋异禀，早年间就有着强烈的虚空感应，冢玉是早就知道的。
可是，冢玉为了保下灵簌，不得不拼命压制她，希望她就此泯然众人。
他也成功了，因为就连灵簌也被冢玉骗了过去，以为自己是个废物。
冢玉一直将这件事情隐瞒的很好，无妄岭从上到下，只有他和君自行知道。
此刻，君自行直接将这件事情在众人面前捅破，冢玉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没有！这件事情关系到灵儿性命，我岂会儿戏？当初连孤灼师弟都瞒着，戚师弟那边我自然也会守口如瓶了。”
得了这话，君自行与孤灼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纵使他们再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戚玄乙，真的早就背叛了无妄岭了。
冢玉因为他俩的“眉来眼去”，越发不满了起来：“君师兄，你这是……”
“宋雪游还活着。”君自行冷不丁吐出这么一句。
冢玉一愣，断然否认道：“不可能！雪游的灵物早就已经毁了，我日日夜夜在幻境中守着，不可能弄错的！”
不止冢玉反应很大，连楚从洲与灵溪也惊疑抬头。
孤灼闻言，也皱起了眉。
君自行微笑着提醒他：“要是她给你的灵物，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灵儿方才告诉我，戚师弟的银质面具是假的，那么宋雪游，自然也可故技重施。”
“假灵物？”冢玉的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凝重。
其实戚玄乙与成家有仇，他们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与成家有仇的不止他一个，而且成启焕背叛无妄岭一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他不忍苛责。
再加上戚玄乙一直表现的云淡风轻，冢玉便以为他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不认为他会对灵簌产生报复的心思。
可谁知……
他暗暗咬牙，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后悔的情绪：“我一直防备着顾空蝉，却不料……”
灵溪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出声道：“玉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弟子越听越糊涂了。”
几位长辈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罢了，原本今日就是要告诉你和从洲的。”君自行说着，瞟了一眼冢玉。
见冢玉脸色虽有些不好，但并未出言阻止，于是，君自行在脑中整理了思绪，慢慢地说起了这尘封多年的往事。
“……此事要从二十二年前说起了。当年，南华城还是独立于北燕、南楚和西丘的一个小国。”
“我无妄族世代居于此地，由无妄岭带领族人生活。”
“前任无妄岭的掌门尊者，叫做镜流霜，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并不满足于偏安一隅，所以在上任之后，开始频繁地结交中原各武林门派。”
“在他的努力下，无妄族确实也在中原声名鹊起。”
“可是渐渐的，他不甘心只与江湖草莽为伍，却又没有门路攀上世家大族，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对外宣称，虚空幻境是一种可以肆意操纵人心的绝世神功。他妄图以此为筹码，与当时北燕最有权势的三大家族攀上交情，成为他们的幕僚。”
“我们虽深觉不妥，但当时年纪小，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君自行顿了顿，笑看向灵溪，“只有你的祖父成启焕前辈，公开站出来反对他。”
灵溪神色一动，想起了祖父的面貌。
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只可惜，她家破人亡时年纪尚幼，也只能记得祖父一些依稀的影子，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镜流霜靠着这谎言，还有他本身的活泛，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三大家族之间，混的顺风顺水。”
“与此同时，虚空幻境的传闻在江湖和朝堂流传越来越广，引起了各方势力关注，终于——传到了先帝萧云佩的耳中。”
楚从洲从听到三大家族开始，神色就有些僵硬。
此刻，“先帝”，“萧云佩”这几个字一出，更是让他眼神闪过阴贽，周身气压都低了下来。
“先帝对虚空幻境也十分感兴趣，他亲派使者来到南华城，希望与无妄族达成友好盟约。”
“可是，虚空幻境能操纵人心，本就是他一手编织的谎言。北燕使者来时，他便慌了神。他知道，一旦与皇室打交道，谎言必会被识破。可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暂时拒绝先帝的结盟之意，却在言语间没有把握好分寸，得罪了对方。”
灵溪疑惑道：“镜流霜前辈……怎么会如此……”
她看了一眼孤灼，默默把“愚蠢”两个字咽了回去。
灵溪不敢对前任掌门不敬，可冢玉却没有什么顾忌，他接上了她的话冷笑一声道：“他本就是一个目光短浅又骄矜自大、行事完全不顾后果的人。权力、财富、名气、美色，被这些东西环绕，他更是将年轻时少有的谨慎也抛到脑后了！”
孤灼补充道：“我们本也劝过他，再这么下去定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他执意不听，反而认为我们胆小怕事、甘于庸碌，还说正是因为我们如此畏手畏脚，无妄族才会默默无闻这么多年。”
君自行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与三大家族攀上交情，却不料，这所谓的神功竟为我们无妄族招来了灭顶之灾。”
“崇琼二十年，先帝集结五万大军围困南华城。当时，以戚玄乙家族为首的人，主张拼死反抗。可我们既没有燕军的骁勇，也没有他们的谋略，人数上也很是吃亏。”
君自行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重：“一番苦战后……我族惨败。”
“无奈之下，成启焕只能秘密前往北燕，向中原各派求助。没想到的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竟也一夜之间翻脸不认人，调转枪头，与大燕朝廷狼狈为奸，想要逼迫我们交出虚空幻境秘籍。”
灵溪抿了抿唇，问出了所有无妄岭弟子都想知道的问题。
“可是，虚空幻境到底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得到这本秘籍，仿佛只要拥有了它，就能拥有一切。
可事实就是，拥有虚空幻境的无妄族，苟且偷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可见这幻境，十分不详。
孤灼掸了掸衣袍，接过话头来。
“虚空幻境，可以将虚空与现实相连，打开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空间。幻境中，虚空灵力充沛，于无妄族的灵物和体质大有好处。”
他这话一出，犹如一个重磅炸弹，让灵溪和楚从洲都诧异不已。
“你们往常送回山内的灵物，便是由我们放入幻境吸收灵力，这样一来，破碎的灵物能被修复，而你们也不至于有损修为。”
“维系虚空幻境的稳定，需要内外配合，否则放进去的物品将会瞬间被压的粉碎。所以，幻境的打开方法、维系方法，由掌门尊者代代相传。”
“这……”灵溪眼睛瞪的老大，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楚从洲缓缓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这等奇闻，但也理解了许多平时早已发现的疑点：“幻境用好了可以保护无妄族，若用的不好，便十分危险。”
孤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答道：“虽有风险，但我们潜心研究，已经对这奇特空间的特点有所了解，掌握了其中的规律。”
“幻境的地点只有高阶长老与尊者知道，顾空蝉，冢玉，君自行，戚玄乙，还有我，我们五人分别守护不同的幻境，共同镇守我族最大的秘密。”
楚从洲继续追问：“那么，活物是否能进入虚空幻境？”
此时，楚从洲与之前的灵簌一样，将幻境与玄冥教的圣地联系了起来。
他本来是不相信玄冥教有这么一个圣地的，所以一直也对传闻中那个神秘的地方嗤之以鼻。可是听了孤灼对幻境的解释，他突然觉得，玄冥教的这个传闻，也许和无妄岭的秘密有关……
孤灼刚想回答他，冢玉一声“师弟”直接打断了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孤灼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是机密中的机密，你们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楚从洲看向冢玉，却见他侧开了头。楚从洲心里哂笑一声。
罢了，他本也不是非要探寻无妄岭的秘密，既然冢玉对他如此不信任，他也懒得掺和进去。
这般想着，他便也收了心思，继续听君自行说话。
“燕军攻破南华城后，镜流霜想要道出真相，可惜为时已晚。”
“先帝认定他砌辞狡辩、不愿归顺、心存反心。所以，他囚禁了镜流霜，掳走了顾空蝉的妹妹顾采薇，后又以全族的性命，逼迫我们交出秘籍。”
君自行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当年许多不好的回忆。
“当时，整个无妄岭群龙无首，大家都乱了。”
“危机时刻，顾空蝉挺身而出，斩杀了镜流霜，自立为掌门，带领无妄族向北燕投降。”
“自此，南华城破，无妄岭携整个无妄族归顺大燕，成为大燕子民。”
众人都各怀心事，陷入了沉默。
良久，灵溪小声追问：“后来呢？”
“后来，顾空蝉与萧云佩密谈了一晚上。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萧云佩便答应撤兵，甚至还专门派军队保护南华城。”
“条件却是——我无妄族从此隐于暗处，倾全族之力，以虚空化境和虚空进境，供萧家驱使。”
“什么？！”灵溪猛地抬头，惊诧不已。
这不就相当于一个永生永世的卖身契么？
虽说能保下命来，可无妄族从此成为萧家的刀刃，再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亦再无自由可言。
灵溪一直以为，她潜伏在花月谷刺探情报，是为了能让无妄族有朝一日重新立于世间，不受任何人、任何势力、甚至是任何国家挟制。
目前看来，这个想法是注定不能实现的了！
这么多年的心愿就此破灭，灵溪心中气闷，一时间又是茫然又是委屈。
孤灼拍了拍灵溪的肩膀，安抚她道：“当年我们人微言轻，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这是保住无妄族的唯一方法，我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
这四个字，重重敲打在灵溪的心头上。
“可是……”灵溪继续道：“这与我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孤灼道：“顾空蝉虽与先帝有了协议，却留了一条退路，并没有将虚空联结的真实效用和盘托出。”
“虚空联结？”
灵溪早已失去了血脉之力，对于觉醒一事，她早早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若不是姐姐常年为此困苦，她都快要忘了自己也曾是人选之一。
楚从洲一直沉默的听着，此刻明白了什么，突然问道：“虚空联结，可以用来对付虚空幻境，是不是？”
灵溪悚然一惊，却见孤灼点点头：“不错。虚空联结可以探查虚空灵力旺盛之地，因此，幻境和无妄族人的所在，都能被虚空联结感应到。”
楚从洲冷冷道：“所以，成启焕，就是这样背叛无妄岭的？”
灵溪脸色一白，摇摇头：“祖父不可能这么做。”
她虽然有些忘了祖父的事情，可四岁以前，她和祖父很是亲近。
她依稀记得，祖父是个刚直不阿、一身铁骨的人。
这样一个人，他会当叛徒吗？
孤灼叹道：“成启焕前辈本心当然不会，可有时候，情势不由人。归顺大燕后，无妄岭虽没了自由，却也好歹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了起来：“可是，无妄族没有灭族的事情，不知为何被三大家族的人知道了——”
楚从洲寒声打断他：“是两大家族。”
孤灼一顿，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争辩，点点头改口道：“是，那时候已经只剩两家了。他们也受之前的流言影响，以为虚空幻境的作用是操纵人心。再加上他们知道了无妄岭开始为先帝效力，为了抗衡先帝，他们便使计谋抓住了成家上下十几人，包括你们姐妹俩，想要以此逼迫成启焕就范。”
“成启焕前辈百般挣扎，最后……还是屈服了。”
“他为了让家人活下来，也为了证明虚空幻境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便用虚空联结找到了先帝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又找到了三处虚空幻境。”
“成启焕以为，他的这番举动，可以让两大家族的人放过他。谁知道，对方见幻境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恼羞成怒，直接将暴露身份的无妄族人和几个幻境……一举摧毁了。”
“待我们察觉时，已经为时已晚。一番斗争下来，无妄族人损伤过半，竟是比崇琼一役死伤人数还要多……“
灵溪脑中思绪纷乱，沉默了好半晌，低声问：“所以成家，是因此被无妄岭诛杀？”
“是。”君自行的脸上闪过沉痛。
孤灼见他脸色不好，接话道：“先帝震怒，命顾空蝉亲自前去捉拿成启焕前辈，我和君师兄也一同前去帮忙，想要将其他成家人救出来。混乱中，前辈自尽而亡，被俘虏的成家人也被灭了口。”
他转头看向灵溪：“……我们只来得及救下你和灵簌姐妹俩。”
楚从洲心里一紧，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时顾空蝉想要斩草除根，将你们也一同处死，是玉师兄据理力争，才奋力保下了你们姐妹俩一命。”
果然。
楚从洲冷笑一声，朝冢玉道：“你保下她们，不会没有条件吧？”
冢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诧于他的敏锐。
“不错。我答应过掌门尊者，若你们姐妹俩失去了血脉之力，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成启焕之罪也不牵涉到你们。可是，你们若觉醒了血脉之力……”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那便格杀勿论。”
“什么？！”
在场的人皆脸色骤变，只有君自行垂下眼眸，显然早已知晓此事。
楚从洲冷下了脸色，盯住冢玉：“如今灵儿已经觉醒，你打算如何？”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楚从洲眼神一冷，噌的一下起身，手按在了剑柄上，盯住他冷冷道：“想伤害灵儿，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冢玉眼眸微微一凝，“怎么，你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二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孤灼显然也无法理解冢玉的决定，却又没有立场反对。一旁的灵溪吓得噤声，目光在两人间徘徊，心里焦急不已。
君自行却是了解冢玉的个性，出声制止：“从洲，你冷静些。玉师弟不是这个意思，他定是为灵儿安排好了退路。”
见楚从洲仍旧一言不发地冷冷盯住冢玉，君自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
“你放心好了，灵儿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希望她活下去的。”
“灵溪怎么也在这儿？”
冢玉扫了一眼孤灼师徒两人，皱眉：“难不成她也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了？”
君自行微微摇头：“是我自作主张将灵溪叫来的。”
孤灼也赞同他的做法：“不错，一味的隐瞒并不是上策。灵溪本就是当事人之一，还是弄清楚情况为好。”
以往，冢玉是很敬重君自行这个大师兄的，大多数时候，只要君自行开口，他都不会拒绝君自行的提议。
可这次他却沉了脸色。
“我好不容易才保下灵儿的命，君师兄，你当初也是赞同我的，怎么到了现在，还要将旧事翻出来？”
君自行盯住他：“你可知道，戚师弟为何不在无妄岭？”
冢玉有些不耐烦：“又关他什么事？”
君自行不答，继续问道：“你先告诉我，灵儿早就觉醒了虚空联结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曾经告诉过戚师弟？”
其余三人都一惊，而冢玉却是眼神闪过恼怒之色。
灵簌自小天赋异禀，早年间就有着强烈的虚空感应，冢玉是早就知道的。
可是，冢玉为了保下灵簌，不得不拼命压制她，希望她就此泯然众人。
他也成功了，因为就连灵簌也被冢玉骗了过去，以为自己是个废物。
冢玉一直将这件事情隐瞒的很好，无妄岭从上到下，只有他和君自行知道。
此刻，君自行直接将这件事情在众人面前捅破，冢玉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没有！这件事情关系到灵儿性命，我岂会儿戏？当初连孤灼师弟都瞒着，戚师弟那边我自然也会守口如瓶了。”
得了这话，君自行与孤灼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纵使他们再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戚玄乙，真的早就背叛了无妄岭了。
冢玉因为他俩的“眉来眼去”，越发不满了起来：“君师兄，你这是……”
“宋雪游还活着。”君自行冷不丁吐出这么一句。
冢玉一愣，断然否认道：“不可能！雪游的灵物早就已经毁了，我日日夜夜在幻境中守着，不可能弄错的！”
不止冢玉反应很大，连楚从洲与灵溪也惊疑抬头。
孤灼闻言，也皱起了眉。
君自行微笑着提醒他：“要是她给你的灵物，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灵儿方才告诉我，戚师弟的银质面具是假的，那么宋雪游，自然也可故技重施。”
“假灵物？”冢玉的脸上刹那间闪过一丝凝重。
其实戚玄乙与成家有仇，他们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与成家有仇的不止他一个，而且成启焕背叛无妄岭一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他不忍苛责。
再加上戚玄乙一直表现的云淡风轻，冢玉便以为他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不认为他会对灵簌产生报复的心思。
可谁知……
他暗暗咬牙，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后悔的情绪：“我一直防备着顾空蝉，却不料……”
灵溪在一旁再也忍不住了，出声道：“玉师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弟子越听越糊涂了。”
几位长辈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罢了，原本今日就是要告诉你和从洲的。”君自行说着，瞟了一眼冢玉。
见冢玉脸色虽有些不好，但并未出言阻止，于是，君自行在脑中整理了思绪，慢慢地说起了这尘封多年的往事。
“……此事要从二十二年前说起了。当年，南华城还是独立于北燕、南楚和西丘的一个小国。”
“我无妄族世代居于此地，由无妄岭带领族人生活。”
“前任无妄岭的掌门尊者，叫做镜流霜，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并不满足于偏安一隅，所以在上任之后，开始频繁地结交中原各武林门派。”
“在他的努力下，无妄族确实也在中原声名鹊起。”
“可是渐渐的，他不甘心只与江湖草莽为伍，却又没有门路攀上世家大族，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对外宣称，虚空幻境是一种可以肆意操纵人心的绝世神功。他妄图以此为筹码，与当时北燕最有权势的三大家族攀上交情，成为他们的幕僚。”
“我们虽深觉不妥，但当时年纪小，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君自行顿了顿，笑看向灵溪，“只有你的祖父成启焕前辈，公开站出来反对他。”
灵溪神色一动，想起了祖父的面貌。
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只可惜，她家破人亡时年纪尚幼，也只能记得祖父一些依稀的影子，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镜流霜靠着这谎言，还有他本身的活泛，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三大家族之间，混的顺风顺水。”
“与此同时，虚空幻境的传闻在江湖和朝堂流传越来越广，引起了各方势力关注，终于——传到了先帝萧云佩的耳中。”
楚从洲从听到三大家族开始，神色就有些僵硬。
此刻，“先帝”，“萧云佩”这几个字一出，更是让他眼神闪过阴贽，周身气压都低了下来。
“先帝对虚空幻境也十分感兴趣，他亲派使者来到南华城，希望与无妄族达成友好盟约。”
“可是，虚空幻境能操纵人心，本就是他一手编织的谎言。北燕使者来时，他便慌了神。他知道，一旦与皇室打交道，谎言必会被识破。可他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暂时拒绝先帝的结盟之意，却在言语间没有把握好分寸，得罪了对方。”
灵溪疑惑道：“镜流霜前辈……怎么会如此……”
她看了一眼孤灼，默默把“愚蠢”两个字咽了回去。
灵溪不敢对前任掌门不敬，可冢玉却没有什么顾忌，他接上了她的话冷笑一声道：“他本就是一个目光短浅又骄矜自大、行事完全不顾后果的人。权力、财富、名气、美色，被这些东西环绕，他更是将年轻时少有的谨慎也抛到脑后了！”
孤灼补充道：“我们本也劝过他，再这么下去定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他执意不听，反而认为我们胆小怕事、甘于庸碌，还说正是因为我们如此畏手畏脚，无妄族才会默默无闻这么多年。”
君自行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与三大家族攀上交情，却不料，这所谓的神功竟为我们无妄族招来了灭顶之灾。”
“崇琼二十年，先帝集结五万大军围困南华城。当时，以戚玄乙家族为首的人，主张拼死反抗。可我们既没有燕军的骁勇，也没有他们的谋略，人数上也很是吃亏。”
君自行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重：“一番苦战后……我族惨败。”
“无奈之下，成启焕只能秘密前往北燕，向中原各派求助。没想到的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竟也一夜之间翻脸不认人，调转枪头，与大燕朝廷狼狈为奸，想要逼迫我们交出虚空幻境秘籍。”
灵溪抿了抿唇，问出了所有无妄岭弟子都想知道的问题。
“可是，虚空幻境到底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得到这本秘籍，仿佛只要拥有了它，就能拥有一切。
可事实就是，拥有虚空幻境的无妄族，苟且偷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可见这幻境，十分不详。
孤灼掸了掸衣袍，接过话头来。
“虚空幻境，可以将虚空与现实相连，打开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空间。幻境中，虚空灵力充沛，于无妄族的灵物和体质大有好处。”
他这话一出，犹如一个重磅炸弹，让灵溪和楚从洲都诧异不已。
“你们往常送回山内的灵物，便是由我们放入幻境吸收灵力，这样一来，破碎的灵物能被修复，而你们也不至于有损修为。”
“维系虚空幻境的稳定，需要内外配合，否则放进去的物品将会瞬间被压的粉碎。所以，幻境的打开方法、维系方法，由掌门尊者代代相传。”
“这……”灵溪眼睛瞪的老大，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楚从洲缓缓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这等奇闻，但也理解了许多平时早已发现的疑点：“幻境用好了可以保护无妄族，若用的不好，便十分危险。”
孤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答道：“虽有风险，但我们潜心研究，已经对这奇特空间的特点有所了解，掌握了其中的规律。”
“幻境的地点只有高阶长老与尊者知道，顾空蝉，冢玉，君自行，戚玄乙，还有我，我们五人分别守护不同的幻境，共同镇守我族最大的秘密。”
楚从洲继续追问：“那么，活物是否能进入虚空幻境？”
此时，楚从洲与之前的灵簌一样，将幻境与玄冥教的圣地联系了起来。
他本来是不相信玄冥教有这么一个圣地的，所以一直也对传闻中那个神秘的地方嗤之以鼻。可是听了孤灼对幻境的解释，他突然觉得，玄冥教的这个传闻，也许和无妄岭的秘密有关……
孤灼刚想回答他，冢玉一声“师弟”直接打断了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孤灼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是机密中的机密，你们知道这么多就够了。”
楚从洲看向冢玉，却见他侧开了头。楚从洲心里哂笑一声。
罢了，他本也不是非要探寻无妄岭的秘密，既然冢玉对他如此不信任，他也懒得掺和进去。
这般想着，他便也收了心思，继续听君自行说话。
“燕军攻破南华城后，镜流霜想要道出真相，可惜为时已晚。”
“先帝认定他砌辞狡辩、不愿归顺、心存反心。所以，他囚禁了镜流霜，掳走了顾空蝉的妹妹顾采薇，后又以全族的性命，逼迫我们交出秘籍。”
君自行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似乎想起了当年许多不好的回忆。
“当时，整个无妄岭群龙无首，大家都乱了。”
“危机时刻，顾空蝉挺身而出，斩杀了镜流霜，自立为掌门，带领无妄族向北燕投降。”
“自此，南华城破，无妄岭携整个无妄族归顺大燕，成为大燕子民。”
众人都各怀心事，陷入了沉默。
良久，灵溪小声追问：“后来呢？”
“后来，顾空蝉与萧云佩密谈了一晚上。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萧云佩便答应撤兵，甚至还专门派军队保护南华城。”
“条件却是——我无妄族从此隐于暗处，倾全族之力，以虚空化境和虚空进境，供萧家驱使。”
“什么？！”灵溪猛地抬头，惊诧不已。
这不就相当于一个永生永世的卖身契么？
虽说能保下命来，可无妄族从此成为萧家的刀刃，再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亦再无自由可言。
灵溪一直以为，她潜伏在花月谷刺探情报，是为了能让无妄族有朝一日重新立于世间，不受任何人、任何势力、甚至是任何国家挟制。
目前看来，这个想法是注定不能实现的了！
这么多年的心愿就此破灭，灵溪心中气闷，一时间又是茫然又是委屈。
孤灼拍了拍灵溪的肩膀，安抚她道：“当年我们人微言轻，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这是保住无妄族的唯一方法，我们——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
这四个字，重重敲打在灵溪的心头上。
“可是……”灵溪继续道：“这与我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孤灼道：“顾空蝉虽与先帝有了协议，却留了一条退路，并没有将虚空联结的真实效用和盘托出。”
“虚空联结？”
灵溪早已失去了血脉之力，对于觉醒一事，她早早将自己置身事外了。
若不是姐姐常年为此困苦，她都快要忘了自己也曾是人选之一。
楚从洲一直沉默的听着，此刻明白了什么，突然问道：“虚空联结，可以用来对付虚空幻境，是不是？”
灵溪悚然一惊，却见孤灼点点头：“不错。虚空联结可以探查虚空灵力旺盛之地，因此，幻境和无妄族人的所在，都能被虚空联结感应到。”
楚从洲冷冷道：“所以，成启焕，就是这样背叛无妄岭的？”
灵溪脸色一白，摇摇头：“祖父不可能这么做。”
她虽然有些忘了祖父的事情，可四岁以前，她和祖父很是亲近。
她依稀记得，祖父是个刚直不阿、一身铁骨的人。
这样一个人，他会当叛徒吗？
孤灼叹道：“成启焕前辈本心当然不会，可有时候，情势不由人。归顺大燕后，无妄岭虽没了自由，却也好歹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了起来：“可是，无妄族没有灭族的事情，不知为何被三大家族的人知道了——”
楚从洲寒声打断他：“是两大家族。”
孤灼一顿，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争辩，点点头改口道：“是，那时候已经只剩两家了。他们也受之前的流言影响，以为虚空幻境的作用是操纵人心。再加上他们知道了无妄岭开始为先帝效力，为了抗衡先帝，他们便使计谋抓住了成家上下十几人，包括你们姐妹俩，想要以此逼迫成启焕就范。”
“成启焕前辈百般挣扎，最后……还是屈服了。”
“他为了让家人活下来，也为了证明虚空幻境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便用虚空联结找到了先帝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又找到了三处虚空幻境。”
“成启焕以为，他的这番举动，可以让两大家族的人放过他。谁知道，对方见幻境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恼羞成怒，直接将暴露身份的无妄族人和几个幻境……一举摧毁了。”
“待我们察觉时，已经为时已晚。一番斗争下来，无妄族人损伤过半，竟是比崇琼一役死伤人数还要多……“
灵溪脑中思绪纷乱，沉默了好半晌，低声问：“所以成家，是因此被无妄岭诛杀？”
“是。”君自行的脸上闪过沉痛。
孤灼见他脸色不好，接话道：“先帝震怒，命顾空蝉亲自前去捉拿成启焕前辈，我和君师兄也一同前去帮忙，想要将其他成家人救出来。混乱中，前辈自尽而亡，被俘虏的成家人也被灭了口。”
他转头看向灵溪：“……我们只来得及救下你和灵簌姐妹俩。”
楚从洲心里一紧，突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时顾空蝉想要斩草除根，将你们也一同处死，是玉师兄据理力争，才奋力保下了你们姐妹俩一命。”
果然。
楚从洲冷笑一声，朝冢玉道：“你保下她们，不会没有条件吧？”
冢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诧于他的敏锐。
“不错。我答应过掌门尊者，若你们姐妹俩失去了血脉之力，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成启焕之罪也不牵涉到你们。可是，你们若觉醒了血脉之力……”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道：“那便格杀勿论。”
“什么？！”
在场的人皆脸色骤变，只有君自行垂下眼眸，显然早已知晓此事。
楚从洲冷下了脸色，盯住冢玉：“如今灵儿已经觉醒，你打算如何？”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楚从洲眼神一冷，噌的一下起身，手按在了剑柄上，盯住他冷冷道：“想伤害灵儿，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冢玉眼眸微微一凝，“怎么，你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二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孤灼显然也无法理解冢玉的决定，却又没有立场反对。一旁的灵溪吓得噤声，目光在两人间徘徊，心里焦急不已。
君自行却是了解冢玉的个性，出声制止：“从洲，你冷静些。玉师弟不是这个意思，他定是为灵儿安排好了退路。”
见楚从洲仍旧一言不发地冷冷盯住冢玉，君自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
“你放心好了，灵儿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希望她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