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初,要和百里嫣成亲了。”

    灵簌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脸色一点点的变得灰白。

    就在灵溪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欠考虑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楚从洲面色冷然的走了进来,“灵溪师妹,你出去吧,我要喂灵儿喝药了。”

    灵溪无奈,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其实楚从洲在门外,正巧听到了灵溪最后的那句话。

    此刻见灵簌面无血色、紧抿唇角的模样,他心头翻滚起一阵苦涩。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了药,一勺勺喂着。

    灵簌若无其事地张嘴喝药,舌尖甫一触到那汤药,苦涩之感便瞬间从舌根扩散到心头,一个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她赶紧侧过头,抬手抹去眼泪,又勉强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这药,太苦了。”

    楚从洲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低低“嗯”了一声,继续平静地一勺一勺喂她。

    等她全部喝完后,楚从洲又像前几日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床上,用玄冥神功替她疗伤。

    二人的内功本就同属一路,再加上楚从洲内功深厚,几日下来,灵簌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出半个时辰,二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疗伤完毕,楚从洲思索着,明日再来一次,灵儿的伤几乎可痊愈了。

    而且他一番探查下,发现她体内的玄冥神功较之以往大有进益,好似突破了某种障碍,越上了好几个层次。

    楚从洲有着心事,一时未察觉,竟下意识伸出手去解灵簌的衣衫,想要像小时候照顾她那般给她换衣裳。

    待灵簌抓住自己的衣襟,转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时,楚从洲才觉出自己的动作十分不妥。

    他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扔下一句“尽快换衣服,别着凉了”,便有些慌乱地退了出去。

    站在外面,楚从洲从手到脚,连心口都开始发烫,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方才灵簌只着中衣、浑身汗湿、曲线毕露的模样。

    冷静了好一会儿,听见屋内灵簌唤他,楚从洲这才推门又走了进去,见到她的样子,他怔住了。

    灵簌一身青衣长衫,坐在桌旁。她并未束发,任由如瀑青丝散落肩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绪。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微微低头,秀丽的鼻梁和小巧的下巴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却不再有少女时期的娇憨意味,反倒带着无言的落寞。

    再加上她瘦了许多,气质也从少女的明媚活泼,变成了如今的清冷淡然,整个人从上到下,萦绕着一股寂寥、忧愁。

    仿佛悬崖边濒死的花朵。

    想要求生,却无能为力。

    楚从洲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间愣住,推门的手也停在了那儿。

    虽然她就在几步开外,可他觉得她很遥远,远到他再怎么努力去触碰,也是徒劳。

    听到脚步声,灵簌睫毛一颤,抬头朝他看过来。

    与他四目相对,灵簌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似乎身上的死气沉沉刹那间消失,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从洲哥哥。”她微微歪头,笑着轻声唤他,“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楚从洲怔怔看着她,墨色的目光变得幽深、晦暗。

    她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为他欢喜、为他忧愁的女孩儿了。

    但又好像没有变,至少,她会因为他的出现,收回迈在悬崖边的那只脚。

    “从洲哥哥?”灵簌疑惑。

    楚从洲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走到了她身边坐了下来,正色道:“后天我们就要启程了。”

    灵簌了然:“去西丘,是不是?想来戚师叔无处可去,只能往新主子那里逃窜了。”

    “是。”

    “找到他们二人之后呢,”灵簌平静地问,“要把他们怎么样?”

    楚从洲闻言,心中小小的挣扎了几许,还是决定直说:“处死戚玄乙,捉拿宋雪游。”

    灵簌眼睛微弱的一亮:“……是饶师姐一命?”

    楚从洲眼中划过思量,正在措辞时,灵簌低下头道:“没事的,是我逾矩了,你就当我没有问吧。”

    见她失落的模样,楚从洲轻叹一声,伸出大掌温柔却有力地握住了她:“灵儿,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在想该怎么说。宋雪游背叛无妄岭,定是死罪难逃。只是玉师叔希望将她活捉,从她嘴里挖出更多内情,我们才好知道西丘和……和岳子初到底要做什么,才好部署后面的事情。”

    听到岳子初的名字,灵簌的眼神黯了黯,又迅速调整好情绪:“钟离的武功深不可测,你应付的过来么?”

    楚从洲放开了她的手,“我不会与他正面硬拼,更何况还有九霄阁的人同行,我们多年共事,自有默契。”

    灵簌沉默片刻,开口:“从洲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欺骗我,什么事情都跟我说?”

    楚从洲毫不犹豫道:“好,我答应你。”

    灵簌一愣,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快,皱眉道:“哪怕我问了什么你不想说的秘密?”

    “我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是刻意瞒着你的。”楚从洲眼中有了一点温和的笑意,“之前不告诉你,是觉得你知道了反而会陷入危险。可如今……”

    他苦涩一笑,低声道:“我已经错了这么长时间,当然不会这么不懂变通、继续迂腐下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以告。”

    灵簌神色一动,“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进入九霄阁?”

    楚从洲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自然也不惊讶,“我的母亲,来自北燕一个大家族。”

    “多年前,母族为奸人所害,母亲托了几个忠心耿耿的府卫带着我逃往南华城避难,幸得掌门尊者顾空蝉相救,将我交予师父抚养长大。”

    灵簌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无妄族人?”

    楚从洲眸光一闪,低声道:“对我来说,是哪里的人都无所谓。谁能助我复仇,我便是谁的人。”

    灵簌一噎,良久后又问:“那么,九霄阁,能帮你复仇么?”

    “九霄阁的阁主沈南归,与我的家族有几分私交。他与皇上正在合作对付我的仇人,再加上无妄岭本就听命于萧家,我自然任他们驱使,同时替无妄岭、九霄阁效力,助他们一臂之力。”

    灵簌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替九霄阁做事,是去杀人?”

    “是。”楚从洲唇角微抿,眼中有着黯然:“我身无长物,只有一身好武艺,这是我身为人子,唯一能替家族做的事情了吧。”

    灵簌终于明白,为何楚从洲从第一次出山回来之后便开始性情阴郁、愈发冷漠起来。

    以往他虽沉默寡言,但眼中时时有温和的笑意,也常常用宠溺的目光看她,私下里甚至还会同她玩笑打闹。

    可后来,他的眼中温和之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暗与寂寥,整个人的气质也从沉静温柔变成了清冷漠然。

    就像寒风中的枯叶、冰山上的冻雪、深海里的漩涡。

    他每每回来无妄岭,不是受了伤,便是有要事汇报,从来都是匆匆忙忙的疲惫状态,二人自然也有了这许多隔阂。

    灵簌的眼前突然闪过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九霄阁杀手。

    她心中骤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惧。

    楚从洲说完后,一直低头等待灵簌的回答,等了半晌却没有声音。

    他刚奇怪着,下一瞬,灵簌猛地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从洲哥哥,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平安的回来。我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在无妄岭等你,我会每天替你打扫好屋子,数着星星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说到最后,灵簌的声音竟生出了几分哽咽。

    楚从洲心中一软,抬手回抱住她,轻拍她的脊背安抚道:“好,我一定回来,我答应你。”

    “不能受伤,更不能缺胳膊少腿的!若是像以前那样弄的满身是伤回来,我、我……”

    楚从洲语带笑意:“在你眼里我这么没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咒我呢。”

    他这么不在意的模样,让灵簌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头直视他怒嗔道:“呸呸呸!什么咒不咒的!总之,少一根头发我都不要理你了!”

    瞧着她如今这般生动的模样,楚从洲眼中笑意更甚。

    其实他隐瞒杀手的身份,除了他方才说的那个顾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知道,灵儿从小仁善多思,所以,他很担心灵儿会因他杀手的身份而害怕他、嫌弃他。

    毕竟,他满手血腥、残忍狠毒、对待敌人毫不留情,与以往在她心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可今天灵簌的反应,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争论,没有任何困惑,好似他做什么决定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只需要担心他是不是安好,就够了。

    就连兰姨,当初知晓他卖命给九霄阁,都不理解他的苦心,拒绝与他见面,过了许久才好起来。

    那段时间,任务又困难又危险,自己唯一的长辈却不谅解他,当真是他最苦的日子了。

    好在,他还有她。

    想到这儿,楚从洲的心又软了几分,他紧紧环住她,郑重承诺道:“是,都听灵儿的,我一定保护好自己,尽快回来见你。”

    灵簌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忽然发觉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挣脱开他,退了几步重新坐好。

    柔软的身躯骤然离开,属于她的香味也突然淡去,楚从洲心一空,差点儿要伸出手将她拉回来,继续抱着。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楚从洲连忙轻咳了一声,又将手缓缓握拳背在了身后,假装不在意道:“我听师父说,你不愿意去南楚?”

    “嗯,我向师尊求了个恩典,让我进藏书阁待半个月再启程。”

    “去藏书阁……?”楚从洲蹙眉,“你想找什么?”

    灵簌低下头小声道:“不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楚从洲笑了,“你才坑骗了我一个事必言明的承诺,转头便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太无赖了些?”

    “我又没有答应什么都告诉你。”她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从洲哥哥,你……也要我做同样的承诺吗?”

    楚从洲摇摇头:“不必,你若想说,自然会说给我听。”

    灵簌先是一愣,然后,心尖上突然弥漫上一股细细碎碎的暖流。

    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直在阻碍着自己,与无妄岭的人交心。

    毕竟,人的习惯,是可怕的。

    多年战战兢兢,不可能一夕之间改变。

    这几日,所有人都对她嘘寒问暖,她甚至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但她独自一人待着时,总会担心,这是不是又是一个梦?等一觉醒来,她还在锁心阵里?

    她实在是怕极了。

    可如今,看着楚从洲那双平静、温柔又坚定的眼睛,她的心防……瞬间被悉数瓦解。

    是真的。

    她的亲人,都在。

    她渴望了许久的东西,原来都有。

    她被蒙蔽的双眼,终于看清楚了她不曾明白的东西。

    灵簌赶紧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热、发酸。

    她张了张口,差点将自己中了蛊毒一事说出来。

    可余光暼到楚从洲眼角眉梢的笑意,她又生生将这件事情咽了回去。

    他多日不曾开怀舒心,又马上要启程远去,她实在不忍心再让楚从洲为她烦忧了。

    百里绰说过,她的蛊毒需要有引子激发,才会真正起作用,否则就会一直休眠。

    既然到现在了她还没有毒发,那么之前接触过的东西都不再是威胁。

    只要她小心一些,慢慢想办法,定会解决的。

    .

    狭窄古道上,两辆马车在寒风中往西北方向而去。

    越过山路,驶过草地,淌过溪流,最终来到了北燕与西丘的交界处——祁镇。

    马车在驿站稍作停留,正准备继续赶路,一紫衣女子从其中一辆马车中下来。

    她径直走向前面那辆马车,掀开了车帘冷冷道:“这么些天舟车劳顿,师父本就有伤在身,折腾不起。还望圣主能允准我们多休息几日再走。”

    马车内,钟离双目微阖正打坐调息,一旁的子陌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正睡着。

    闻言,钟离睁开眼,“不行。灵簌被救走,我们原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你们师徒俩背叛无妄岭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此刻无妄岭也许已经派了人来拿你们,北燕已经不再安全了。再往前走就是西丘国境了,到了天通圣殿,有的是时间给你们休息。”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觉得戚玄乙死不了,才根本不想顾及他的伤势罢了。

    宋雪游不满道:“侯府不安全么?我们为何要匆忙离开,弄得这么狼狈?”

    钟离冷笑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妄岭和九霄阁背后的主子是谁,还问这种蠢问题?”

    “就算皇上想要对侯府下手,也会有所顾忌,不可能为所欲为!”

    “岳张两家的关系每况愈下,两位家主中了你们皇帝小儿的挑拨,不但不联合起来反而各自为政。”钟离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侯府对付张家的人已经吃力万分,本就腾不出更多人手了。再加上岳侯爷卧病在床,岳凌风又是个不管事的纨绔,府内早就混进了不知道多少势力的人,你真的以为侯府内是铁桶一块吗?”

    宋雪游沉默片刻,又问:“去了西丘,如何安顿我师父?”

    其实如何安顿倒还是其次,她担心的是戚玄乙见到戚怜絮的模样,会受到打击,伤上加伤。

    钟离勾了勾唇角,“虽说你师父在北燕待不下去了,但是关于虚空的一切还要请教你们师徒二人。本座自然是将你们师徒二人奉为座上宾。”

    宋雪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钟离收回了目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睁开眼的子陌,状似无意道:“灵簌被救走那天,你为何独自一人不向本座请示,就去了暗牢?”

    子陌捏着毛毯的手一紧。

    他知道,钟离言下之意是责怪他打开了暗牢,却被人跟踪还不知道,让楚从洲这么轻而易举的救走了灵簌。

    他不敢说自己梦到的事情,只好搪塞道:“属下……只是想看看,到底为什么幻术对那灵簌失效。”

    钟离微微挑眉,也不知信了没有。

    “那你研究出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就……”

    钟离笑了笑,“你最近,让我很失望。”

    明明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却让子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赶忙将毛毯掀开就要匍匐着请罪,钟离一把扶住他,“本座愿意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形木盒,上覆琉璃镜片,盒子中装着一个奇特的虫子。

    “这是一种奇特的蛊。”

    钟离将盒子递给子陌,眼中精光一闪:“我在关押灵簌的暗牢附近找到的,你去查清楚这是什么。本座有预感,这个东西对我们会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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