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江荃果然如约将那龟奴的每日往来地点,全数告诉了他们。

    楚从洲与灵溪二人分析了一通,发现每隔几日这龟奴接洽的人都会往祁镇城郊的山上去。

    祁镇人人都知道,那山上,盘踞着一个厉害的匪窝。

    这夜,天幕黑的如同泼墨一般,月亮与星星都隐在了云朵后,整个祁镇伸手不见五指。

    楚从洲与灵溪换上了夜行衣,蒙上了面容,偷摸着潜入了匪窝。

    这匪窝看起来并不寒酸,反倒称得上是富有,许多日常用具一应俱全,炭火也烧的极旺,在这萧瑟冬夜中丝毫不觉寒冷。

    他们躲在房顶,将整个匪窝收入眼底。

    脚下的屋子应当是匪窝头目的居所,比其他屋子宽敞不说,还有人在院外巡逻。

    不过,这些人到底只是一些乌合之众,靠着一股子猛劲儿和鲁莽才能在祁镇横行霸道,与楚从洲与灵溪这等正式入门学武的人来说,自然差远了。

    屋内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似乎有人争执。

    “朱老板!当初是你找上了我,现在想撒手便撒手,你当我是谁?!”

    “大当家,不是我要撒手。你也知道,城里如今到处在查神仙丸的事情,你在这儿躲着自然不怕,我可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我能不怕么?”

    “朱老板在说什么笑话呢?”那人嚣张地大笑了两声,“你要是怕,当初还会主动起了心思做这等勾当?你当我不知道这神仙丸原本是用来给谁的吗?顶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贪这一笔,我还真是自叹不如!”

    “今时不同往日!”朱老板的声音沉了下去,明显有了怒意:“你既然知道我原本的客人是谁,那你就要明白严重性!搅黄了事情,惹恼了公子,谁都没好果子吃!”

    “你所谓的公子,自然有你去对付,我只关心我兄弟们的生计。”

    此言一出,对方勃然大怒,二人一来一回又开始吵嚷。

    楚从洲与灵溪凝神细听了好一阵,总算听明白了几分。

    原来,这屋内之人是山匪的大当家。另外一个人,便是运送药材的商队队长——人称朱老板。

    与朱老板常年一起往来西丘的,一共有七支药材商队,都是由他口中的“公子”资助发起,他们的本职是将西丘的奇特药草运送到北燕境内,售卖给各个药房。

    朱老板与“公子”关系亲近,所以他的供货对象,便是这祁镇的各大官员的府宅。

    一次偶然,他知道了好些官员正在服用一个叫做玉石散的补药。此药药价昂贵、需求稳定,并还有稳步增多的趋势。

    然后他又无意间发现,那玉石散的大部分药材竟都出自自己的商队。他心念一动,赶忙搜罗来了资料,一番对比,发现这里面有几味关键药材只有他的商队才有。

    朱老板激动不已。

    玉石散的利润如此高,若他能偷偷另起炉灶,这些钱财岂不是都可以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于是,他将商队中的原材料扣下一部分,找到了山匪合作,交由他们在这隐蔽之处揉制、分装,再由山匪的门路销给下九流的人带进城里,打出“神仙丸”的名号,号称这神仙丸与玉石散有相同的效果。

    神仙丸一经推出,果然大受欢迎。

    钱财源源不断的进来,朱老板与山匪平分,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原本这勾当进行的挺顺利,可太守的亲戚这件事,引起了官府重视。

    虽然还没有查到自己身上,但朱老板听到风声,知道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便来找大当家商议,希望能停手一阵,过了风头再说。

    岂料,大当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出意外?

    死了人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素日里打劫往来平民商队,手上的人命还少了?

    大当家便觉得,是朱老板想要改找他人合作,借故找茬罢了。

    所以,他忍痛让出几分利润,本以为朱老板会见好就收,谁知对方志坚意绝,一定要停止合作。

    尝到了制药甜头的山匪们正在享受坐着来钱的快乐,哪儿那么容易停下来?若停下来了,他们一众兄弟不又得过上提刀砍人的日子了?

    于是,双方互不退让,当下便撕破了脸,闹了个不欢而散。

    望着商队老板怒气冲冲的背影,楚从洲思忖着打了个手势,示意灵溪跟着他。

    二人足尖轻点,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朱老板身后。走到光线昏暗处时,楚从洲一掌劈晕了朱老板,将他抓进了旁边的山洞。

    楚从洲将夜行衣脱下罩在了朱老板头上,将他手脚都捆了起来,接着,又低声嘱咐了灵溪几句。

    灵溪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

    忙了一阵后,灵溪出了山洞,楚从洲下手疾点,朱老板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眼前一片漆黑,手脚也被束缚住,朱老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被人绑架了!

    “你是什么人?!”他大惊失色,不停挣扎着。

    “朱老板,你若想活命,便乖乖将你的上游商家,全都告诉我。”楚从洲故意粗着嗓子,做出一副粗鲁大汉的声音。

    朱老板回过神来。对方是来敲诈的,那么应当不会对他下杀手,他梗着脖子硬气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以为经过这件事情,你的主子还能让你活命吗?”楚从洲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的商队除了来往西丘,还给武林大会的主办方飞鹤盟常年提供药材,我说的可对?”

    朱老板闻言,脸色微变,挣扎的幅度也变小了。

    楚从洲观察到了这一点,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他冷冷一笑,继续吓唬他:“实话告诉你,岳子初手下的商队不止你一个,若不是我顾念几分与你的交情,大可以将你私自制药、害得货源被截这件事情捅出去,到时候……”

    朱老板听得“岳子初”三个字,吓得冷汗直流,惊怒道:“你……你是什么人?!”

    灵溪一直在外听着,此时见到楚从洲打手势,立刻按照计划冲进去粗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大”,然后拉着楚从洲走了出去。

    这下只剩了朱老板一个人在山洞内。

    他强压下恐慌,脑中飞速运转着。

    明面上,他与岳子初的交集仅限于飞鹤盟常年在他这里采购药品。实际上,他的商队却是在西丘由岳子初一手发起的。

    朱老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与岳子初的关系,是怎么被眼前的绑匪知道的。

    方才那一声“老大”,朱老板便顺理成章以为绑架他的人是和山匪一伙的。

    可是,他才从匪窝出来,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不将他扣下,反而放了他又跟踪他、绑了他在这审问,到底是何道理?

    难道,是他们不想撕破脸,所以才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楚从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返回山洞内。

    “刚才给你机会,你不要。”

    他故作思索,好像与灵溪一番交谈令他改了主意,“既然你骨头这么硬,我也懒得再和你废话,你就在这儿喂野兽肚子吧。”

    “好汉!好汉留步!”

    朱老板着急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饶了我吧!”

    “你能给我什么?”楚从洲知道他上钩了,循循善诱道:“其他商队如今比你情势好,并没有卷入这桩案子,我想继续做这神仙丸的生意,找其他人不是比你更合适?”

    朱老板急忙道:“岳公子手下的商队,货源、客户、渠道都是不同的。我敢说,我的商队从上游的原材料,到售卖门路,都是祁镇独一份儿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单从我这一队的货品中,就拼出了神仙丸的大部分配方呀!”

    楚从洲装作思考的样子,赞同道:“这倒是有些道理。那么你就将你的上下游商家都告诉我吧,说的爷高兴了,便放你一条生路。”

    朱老板脸色一变,讪笑道:“告诉你了,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呀……”

    楚从洲冷笑:“不告诉我,你可就没有以后了。”

    朱老板一噎,明白自己如今是在劫难逃了。

    他深吸口气,一脸怨念,说出了一长串名单。

    灵溪在一旁一一记了下来。

    末了,楚从洲状似无意道:“祁镇都有哪些官员在服食玉石散?”

    朱老板闻言,脸色彻底灰败了下来。

    他本以为,抛出神仙丸的内幕,自己就能躲过一劫,却不料对方竟掌握了这么多秘密……

    他颤颤巍巍道:“这件事情,你们知道了不好,于你们赚钱无益。”

    楚从洲不以为意:“有益无益,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当真以为我们背后毫无靠山吗?既然岳子初能做官家生意,我们又有何不可?”

    朱老板这下彻底确认了,对方就是山匪。或许是二当家,或许就是方才的大当家,被自己激怒,所以想要独吞这笔财富……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他一脸绝望,说出了几个官员的名字,然后卑微地求道:“好汉,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都告诉你们了。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情是我说的呀,否则,否则我……”

    灵溪用眼神询问楚从洲该如何善后。

    楚从洲眼中暗光一闪,走到朱老板面前,低声道:“下辈子,选个好主子。”而后手起刀落,一掌劈向了他的脖颈。

    朱老板气息一顿,头歪了下去。

    灵溪悚然一惊:“你……你杀了他?”

    “方才让你临走前从匪窝摸出来的头巾,给我。”

    灵溪呆愣愣地将怀中的红色头巾递给了他,楚从洲接过后撕下了一小块,做出不小心被刮下来一片的样子,扔在了地上。

    “走吧。”

    灵溪看了朱老板一眼,转身跟着楚从洲离开了山洞。

    行了很远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楚师兄,你方才演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楚从洲脚步不停,解释道:“我们既然怀疑是岳子初在背后搞鬼,自然可以诈他一番。若他信了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少内幕,自然会吐露更多的东西以求活命。”

    “那为什么要装成山匪?”

    “让他以为审问他的人只是山匪内讧,想要通过敲诈他扩大生意,否则,他一旦警觉我们是针对他幕后主子来的,只怕他的命就不能留了。”

    灵溪停下了脚步,惊讶道:“你没杀他?”

    楚从洲也不得不停了下来,转头平静道:“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虽说他能活命,可商队是绝不能待了,我只能尽量吓唬他,若他机灵,能假扮成被山匪灭口的样子逃出祁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位置,自然有李大人安排人去接应,至于是否能查出更多东西,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灵溪笑了笑,“楚师兄深谋远虑,灵溪佩服。”

    楚从洲一怔,耳边响起了小时候灵簌同他玩笑的话语:

    “……没想到从洲哥哥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原来这么坏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揶揄道:“看来衣冠禽兽就是你这样的了。”

    他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脸,面无表情道:“别乱用词,我这叫深谋远虑。”

    她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手指掐了掐他的掌心:“是是是,从洲哥哥深谋远虑,灵儿好生佩服!”

    ……

    楚从洲冷然的脸上闪过一抹温柔,垂眸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灵溪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啊!”腿上一痛,灵溪不自觉惊呼出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楚从洲立刻上前,掀开她的裙边,露出一节洁白的小腿肚,只见上面两个细小的黑孔,正渗着血。

    灵溪脸色一白:“这是……”

    楚从洲眉尖一蹙,毫不犹豫地俯身,替她吮吸毒血。

    反复几次后,伤口血液颜色从暗红变成了鲜红。

    楚从洲抹了抹唇边血渍,又拿出纱布替她包扎,将随身带着的药粉洒在伤口处。

    做完这些,他一抬头,猛然撞上灵溪怔怔的目光,那眼中似有欣喜,似有失望,还有一丝丝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复杂之色。

    楚从洲默了一瞬,低声道:“灵溪师妹,冒犯了。”

    他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回去叫大夫看看吧。”

    灵溪却不愿走。

    在楚从洲困惑的目光中,灵溪下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开口:“楚师兄,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姐姐了?”

    楚从洲扶住灵溪的手一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灵溪见他逃避,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闷气。她倔强地挥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你告诉我,不然我不会跟你走。”

    楚从洲看向她,不知为何她如此执着这件事情,但心头闪过与灵簌相处的一幕幕,冷然神色有些动容。

    “你为何要知道?”

    “告诉我。”灵溪继续追问,誓不罢休。

    楚从洲实在无法了,他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是。”

    以前,他从未在他人面前直言自己对灵簌的心意。

    可当他被灵溪这样逼到必须面对时,忽然发现,说出口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回想着灵儿的笑容,她的娇嗔,她的眼泪,还有她每次见到他回山时眼中迸发的惊喜,心突然变得柔软的不像话。

    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我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灵溪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她睫毛颤了一下,然后死死握拳,咬唇盯住他。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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