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被抓的消息传到无妄岭时，灵簌正沉浸在书海里。
回到无妄岭后，她又开始症状频发，心尖总会弥漫起细细碎碎的疼痛与拉扯，指引着她往某个方向而去。
好在，这疼痛并不严重，即便她完全不予理会，也并不会对她有实质性的损害。
灵簌隐晦地试探过冢玉与君自行，发现所有人都以为虚空联结只是一个专门克制虚空幻境和无妄族人的功夫。
可是，无论从事实经验还是道理逻辑来看，这都说不通。
其实，灵簌有个自己的猜测。
她窥破他人所想，都是在对方心旌摇曳、情绪起伏之时。
所以，虚空联结更像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出心思波动。
更通俗的说——她会读心术，能看到面前之人的心中所想。
于是，灵簌打算独自前往藏书阁寻找答案。
可惜的是，有关虚空联结的所有典籍，似乎都被人刻意藏了起来。
她好一番失落，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目光却忽然扫到了角落里束之高阁的几本书。
“《崇琼纪实》……”脚步不由得一顿，她来到了架子面前，拿下了史料，一读就是十日。
而另一边，得知灵溪被抓后，孤灼立刻前往祁镇与楚从洲汇合，而冢玉则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将灵簌送去南楚。
“你又要这样自作主张瞒着灵儿吗？”君自行无奈。
“不瞒着能怎么办？”冢玉微微有些动怒，“钟离以灵溪的安危做要挟，灵儿如果知道了，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灵儿去送死？”
“灵溪若出事了，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君自行很是不赞同，可冢玉脸色冷了下来，“那也得她有命从顾空蝉手上活下来，再来考虑这些矫情的事情！”
“玉师弟……”
“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
冢玉拂袖而去，君自行长叹一声。
灵簌正读的入迷，身后一声呼唤吓得她一抖，手中的书卷差点掉落在地。
她转身，见冢玉一身白衣立在她身后看着她。她有些心虚，将书放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冢玉的视线。
“师尊，有什么事吗？”
“赶紧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去南楚。”
灵簌一愣，“这么着急？”
“十五日之期已到。”冢玉淡淡地提醒她。
不对。
灵簌盯着他，他有事瞒着她。
她眼中暗光一闪，忽的撅起嘴巴，耍起了小性子：“我不去！”
冢玉没想到她突然反悔，脸色一沉，“言而无信，这就是你的承诺？”
灵簌越发的撒起泼来，嚷嚷着喊道：“我不喜欢南楚，不喜欢陆来川，我不去！”
“灵儿，听话。”冢玉皱起眉头，耐心劝她。
“师尊若是一定要赶我走，便把我逐出师门吧！”
“……你！”冢玉大怒，想要严厉斥责她，却又不忍苛责，只能强行压抑住愤怒，想着要如何劝她才好。
可是，灵簌却脸色骤变，眼神从震惊到暴怒再到冰冷，眼中阴郁嗜杀的气息一闪而过。
他诧异地刚想开口，灵簌却又忽然平静了下来，垂眸低声认错：“师尊息怒，我一想到要远离故乡，一时糊涂。我明日会听师尊的安排，只是……”
她环顾四周，喃喃道：“往后余生，恐怕都无法再回来南华城了。弟子恳请师父准许弟子上街走走，做最后的告别吧。”
冢玉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见她乖顺地垂着头，眼中隐有泪花，好像方才的异样真的只是错觉。
“好，你去吧。”他终是允了她的请求，却没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
南华城的主城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道路上车水马龙。
灵簌漫不经心地走着，左看右看，好似真的对一切都十分好奇。
她身后跟着两个护城卫，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亦步亦趋地保护她。
灵簌心里哂笑一声，自己如今竟也和岳子初一般，出门要带护卫了。
子初……她心口一痛，手不由得抓紧了胸口衣襟，脸色有些泛白。
深吸口气，她掏出了楚从洲给她的竹哨。
几声清丽鸟叫声从竹哨中发出，婉转动听，却又瞬间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她细细听着，敏锐地察觉附近至少有五个人在缓缓向她靠近。
她掠过人群，状似无意地缓缓靠近一条冷僻的巷子。
一入巷口，几个不同打扮的人突然同时现身，从房梁、巷口、转角处一跃而出，伸手朝灵簌抓来。
护城卫身手不低，反应也算及时，却架不住灵簌倒戈相向，瞬间被撂倒。
“别伤他们！”灵簌见来人真的听了她的话收了武器，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姑娘这是……？”
灵簌亮出楚从洲给她的青玉扳指，坚定道：
“我有要事，求见沈阁主。”
.
天通圣殿，位于西丘王宫的后方，一个巨型广场上。
钟离与西丘王室交好，所以天通圣殿也修缮得颇为富丽堂皇。
从正门、中厅、内殿，再到许多内室，全都以各种奇石珍玉装饰，金光闪闪的，晃得人眼花。
然而，一个巨大的灰色露天场地，由石头铺就而成，与其他地方的奢华风格大相径庭。
场地正中央是一个圆形祭坛，祭坛由四根粗壮的石柱拱卫着，上面分别刻写着“天”“通”“圣”“殿”四个字。
遒劲有力、巍峨持正，看上去古朴严肃、自带神圣之气，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戚玄乙立在石柱旁，抬头凝视着“天”字，陷入了沉思。
曾经，他也有自己的“天”。
无妄族、无妄岭，就是他的信仰，他的归宿。
可是，成启焕为了一己之私害死无数族人，冢玉、孤灼与君自行等人却还倾尽全力想要替成家留个后。
反观戚家，为了无妄族奉献了所有，最后却落得凋零绝后的下场，唯一幸存的妹妹，还沦为了西丘的药人。
这样的结局，生生将他的信仰打碎。
他其实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可是，他能接受戚家为了族人战死沙场，却不能接受他唯一幸存的亲人——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到头来，还要其他自顾不暇的无妄族人，替叛徒收拾残局。
他岂能容忍？
这样的无妄岭，无妄族，不配得到他的效忠。
成启焕既然能将家人的利益放在族人之上，那么他戚玄乙此举，不过也是有样学样罢了！
想到此处，他眼中的风暴逐渐凝聚起来，朝着祭坛中央，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灵溪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睛，她茫然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粗重的锁链绑着。
右手手指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眼角一扫，登时怔住。
原本纤细白皙的右手，变得红肿不堪，还少了一根小指。
灵溪瞳孔一缩，呼吸忽的乱了。方才还没有觉出痛感，此刻却觉得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疼。
是了。她在祁镇被人围攻，拼死反抗后却被砍下一根手指。剧痛下她动作迟缓，不幸被擒。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颇高却略显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踏着阶梯上来。
灵溪先是一怔，然后尝试站起来。可是，她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丹田处毫无内力不说，四肢像被什么碾过一样，剧痛无比。
她努力了许久，才勉强站稳。
戚玄乙就这么冷眼看她，并不说话，空气中一时只有铁链碰撞的刺耳声响。
“戚师叔找到了新主子，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将我拿来邀功么？”灵溪哑着嗓子，冷笑道，“也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徒弟都可以利用，我这个师侄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呢？”
“看来你对钟离的手段还不太了解。”戚玄乙目沉如水，勾唇一笑：“自作聪明，以血喂蛊，暴露了行踪还犹不自知。看来老天都偏帮我，要让成启焕的血脉葬送在我手里。”
灵溪一愣。
原来是血踪蛊暴露了她的身份。
天通圣殿倒是比她想象的懂得更多，居然还知道怎么改良蛊虫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你现在又是来做什么呢？杀了我，不怕违逆了钟离吗？”
戚玄乙慢慢的笑了，“到底还是个黄毛丫头。你可知，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他大手一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教众。
一个锦衣公子被他们押着，踉踉跄跄地走了上来。
灵溪随意瞥了一眼，脸色猛地一变：“江公子？！”
江荃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也全是灰尘泥土，他双手被缚在身后，被黑衣教众推搡着一扔，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奸贼，勾结西丘魔教，背叛大燕！”江荃恶狠狠抬头怒骂戚玄乙，然后又急急看向灵溪：“灵儿，你还好吗？”
灵溪摇了摇头，“江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戚玄乙冷冷注视着他们二人，心里嗤笑一声。他蹲下来，一把抓住江荃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江荃痛呼一声，却因毫无武功，只得被迫抬头对上了戚玄乙阴沉的目光。
“你倒是对成灵溪一片赤诚，只不知，你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灵溪见江荃被他制住，愤怒地想要冲上去，却被铁链一拉扯，重重跌倒在地，只得怒目而视：“你放了他，他与这些事情无关！”
戚玄乙充耳不闻，继续对着江荃嘲讽道：“为了一个无妄族妖女，真的值得搭上自己么？”
“无妄族？！”江荃诧异地看向灵溪，见她默认，一时呆住了，“怎么可能，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幻境的位置告诉我，我便饶这小子一命。”戚玄乙看向灵溪，眼神幽深晦暗。
“我根本不知道幻境的事情，如何告诉你？！”他脸上的笑容晃得灵溪的心头一阵阵发紧，她强作冷静，大声道：“戚玄乙，你有恨冲着我来，你与我成家的恩怨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戚玄乙冷笑一声，突然出手猛地一掌拍向江荃的后背，江荃喷出一口鲜血，弯下腰，痛苦地蜷缩着。
灵溪大惊失色，想要运气，却觉得丹田之处的内力流转间如石沉泥海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接着，戚玄乙又把江荃拎了起来，阴恻恻道：“无辜之人？他对你痴心一片，想来，你往日帮着顾空蝉、帮着孤灼作恶，他也帮了不少忙。”他掐住江荃的脖子，眼中有着杀意：“如此不自量力、如此识人不明、如此助纣为虐，怎配说无辜呢？”
然后，他侧头盯住灵溪，一字一句道：“你记住，他落到这个下场——全都是因为你！”
灵溪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
其实灵溪明白，成启焕确实曾经害死了许多人。所以，她对戚玄乙和宋雪游的背叛之举，心情也十分复杂。
哪怕他们将姐姐害的很惨，哪怕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杀他们，哪怕她已经预想到戚玄乙定会恨他们入骨，她还是觉得——也许还有机会，能劝他们回头。
恩恩怨怨，或许理不清了，可宋雪游还有姐姐，都被陈年旧事裹挟着，可能要搭进去自己的一生。她实在是不忍心见他们遭天通圣殿的离间，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如今，看着戚玄乙不顾一切的癫狂模样，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害怕。
“幻境地点。”戚玄乙幽幽一笑。孤灼是地位仅次于冢玉的执事尊者，他不相信灵溪一无所知。
灵溪用力摇头，惊怒道：“我真的不知道！”
戚玄乙二话不说，抬腿横扫过江荃的小腿，咚的一声，江荃双膝跪地。
戚玄乙又按住他的肩头，运起内力直冲他的下肢——
“啊……！！！”江荃脸色惨白，膝盖已然碎裂。
灵溪惊得目眦欲裂：“好，我、我知道！你放了他，我就告诉你！”
戚玄乙目光一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把抓住江荃的蝴蝶骨，五指成爪，骤然用力，江荃惨叫一声，下意识想要捂住伤痛处，却完全动弹不得。
灵溪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得尖叫道：“住手！住手！！！”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耗。”戚玄乙的声音渗着阴毒，一双眼睛泛着冷光。
江荃脸上血色褪尽，额头渗出冷汗，连呼吸都颤抖着。他似乎明白，自己此番在劫难逃了。
他突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女子——这是他心爱的人。
她往日对他或厌烦、或敷衍、或捉弄、或嫌弃……他还失落过、伤心过、痛苦过、嫉妒过。
曾经，他见到灵溪因为赵无庸的伤急切担忧，还渴望着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这样紧张他就好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看着她绝望自责的模样，江荃的心竟也微微疼了起来。
“灵儿……你不要、不要自责……是我没用……帮不了你……”他惨然一笑。
灵溪有些崩溃了，她语带哭腔，卑微地祈求道：“戚师叔，我求求你，你放了江公子吧。”
江荃忍痛扯出一抹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声道：“灵儿，不要求他，就算你说出来，他也、也不会放过我的……你保重自己，我——”
他的声音蓦地消失在喉咙里，头轻轻往一侧耷拉，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瞬间晕成大片的猩红，刺得灵溪浑身一僵，脑中“嗡”的一声，只余一片空白。
江荃的眸光已经黯淡，却还没有合眼，就这么盯着她，双眼一片混浊。
“江荃！”
“江荃——！！！”
戚玄乙一手收回了匕首，另一只手随意一推，原本跪着的江荃朝一侧瘫去，倒在地上。
他掸了掸衣袖，嘱咐教众将江荃的尸体拖了下去。
“反正，不是你就是灵簌。”戚玄乙阴沉的眸光，淬着复仇过后的快意，就这么盯住灵溪。
“成家人……总归要以血偿债。”
回到无妄岭后，她又开始症状频发，心尖总会弥漫起细细碎碎的疼痛与拉扯，指引着她往某个方向而去。
好在，这疼痛并不严重，即便她完全不予理会，也并不会对她有实质性的损害。
灵簌隐晦地试探过冢玉与君自行，发现所有人都以为虚空联结只是一个专门克制虚空幻境和无妄族人的功夫。
可是，无论从事实经验还是道理逻辑来看，这都说不通。
其实，灵簌有个自己的猜测。
她窥破他人所想，都是在对方心旌摇曳、情绪起伏之时。
所以，虚空联结更像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出心思波动。
更通俗的说——她会读心术，能看到面前之人的心中所想。
于是，灵簌打算独自前往藏书阁寻找答案。
可惜的是，有关虚空联结的所有典籍，似乎都被人刻意藏了起来。
她好一番失落，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目光却忽然扫到了角落里束之高阁的几本书。
“《崇琼纪实》……”脚步不由得一顿，她来到了架子面前，拿下了史料，一读就是十日。
而另一边，得知灵溪被抓后，孤灼立刻前往祁镇与楚从洲汇合，而冢玉则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将灵簌送去南楚。
“你又要这样自作主张瞒着灵儿吗？”君自行无奈。
“不瞒着能怎么办？”冢玉微微有些动怒，“钟离以灵溪的安危做要挟，灵儿如果知道了，必然不会坐视不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灵儿去送死？”
“灵溪若出事了，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君自行很是不赞同，可冢玉脸色冷了下来，“那也得她有命从顾空蝉手上活下来，再来考虑这些矫情的事情！”
“玉师弟……”
“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
冢玉拂袖而去，君自行长叹一声。
灵簌正读的入迷，身后一声呼唤吓得她一抖，手中的书卷差点掉落在地。
她转身，见冢玉一身白衣立在她身后看着她。她有些心虚，将书放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冢玉的视线。
“师尊，有什么事吗？”
“赶紧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去南楚。”
灵簌一愣，“这么着急？”
“十五日之期已到。”冢玉淡淡地提醒她。
不对。
灵簌盯着他，他有事瞒着她。
她眼中暗光一闪，忽的撅起嘴巴，耍起了小性子：“我不去！”
冢玉没想到她突然反悔，脸色一沉，“言而无信，这就是你的承诺？”
灵簌越发的撒起泼来，嚷嚷着喊道：“我不喜欢南楚，不喜欢陆来川，我不去！”
“灵儿，听话。”冢玉皱起眉头，耐心劝她。
“师尊若是一定要赶我走，便把我逐出师门吧！”
“……你！”冢玉大怒，想要严厉斥责她，却又不忍苛责，只能强行压抑住愤怒，想着要如何劝她才好。
可是，灵簌却脸色骤变，眼神从震惊到暴怒再到冰冷，眼中阴郁嗜杀的气息一闪而过。
他诧异地刚想开口，灵簌却又忽然平静了下来，垂眸低声认错：“师尊息怒，我一想到要远离故乡，一时糊涂。我明日会听师尊的安排，只是……”
她环顾四周，喃喃道：“往后余生，恐怕都无法再回来南华城了。弟子恳请师父准许弟子上街走走，做最后的告别吧。”
冢玉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见她乖顺地垂着头，眼中隐有泪花，好像方才的异样真的只是错觉。
“好，你去吧。”他终是允了她的请求，却没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
南华城的主城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道路上车水马龙。
灵簌漫不经心地走着，左看右看，好似真的对一切都十分好奇。
她身后跟着两个护城卫，一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亦步亦趋地保护她。
灵簌心里哂笑一声，自己如今竟也和岳子初一般，出门要带护卫了。
子初……她心口一痛，手不由得抓紧了胸口衣襟，脸色有些泛白。
深吸口气，她掏出了楚从洲给她的竹哨。
几声清丽鸟叫声从竹哨中发出，婉转动听，却又瞬间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她细细听着，敏锐地察觉附近至少有五个人在缓缓向她靠近。
她掠过人群，状似无意地缓缓靠近一条冷僻的巷子。
一入巷口，几个不同打扮的人突然同时现身，从房梁、巷口、转角处一跃而出，伸手朝灵簌抓来。
护城卫身手不低，反应也算及时，却架不住灵簌倒戈相向，瞬间被撂倒。
“别伤他们！”灵簌见来人真的听了她的话收了武器，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姑娘这是……？”
灵簌亮出楚从洲给她的青玉扳指，坚定道：
“我有要事，求见沈阁主。”
.
天通圣殿，位于西丘王宫的后方，一个巨型广场上。
钟离与西丘王室交好，所以天通圣殿也修缮得颇为富丽堂皇。
从正门、中厅、内殿，再到许多内室，全都以各种奇石珍玉装饰，金光闪闪的，晃得人眼花。
然而，一个巨大的灰色露天场地，由石头铺就而成，与其他地方的奢华风格大相径庭。
场地正中央是一个圆形祭坛，祭坛由四根粗壮的石柱拱卫着，上面分别刻写着“天”“通”“圣”“殿”四个字。
遒劲有力、巍峨持正，看上去古朴严肃、自带神圣之气，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戚玄乙立在石柱旁，抬头凝视着“天”字，陷入了沉思。
曾经，他也有自己的“天”。
无妄族、无妄岭，就是他的信仰，他的归宿。
可是，成启焕为了一己之私害死无数族人，冢玉、孤灼与君自行等人却还倾尽全力想要替成家留个后。
反观戚家，为了无妄族奉献了所有，最后却落得凋零绝后的下场，唯一幸存的妹妹，还沦为了西丘的药人。
这样的结局，生生将他的信仰打碎。
他其实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可是，他能接受戚家为了族人战死沙场，却不能接受他唯一幸存的亲人——被自己人捅了一刀。
到头来，还要其他自顾不暇的无妄族人，替叛徒收拾残局。
他岂能容忍？
这样的无妄岭，无妄族，不配得到他的效忠。
成启焕既然能将家人的利益放在族人之上，那么他戚玄乙此举，不过也是有样学样罢了！
想到此处，他眼中的风暴逐渐凝聚起来，朝着祭坛中央，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灵溪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睛，她茫然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粗重的锁链绑着。
右手手指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眼角一扫，登时怔住。
原本纤细白皙的右手，变得红肿不堪，还少了一根小指。
灵溪瞳孔一缩，呼吸忽的乱了。方才还没有觉出痛感，此刻却觉得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疼。
是了。她在祁镇被人围攻，拼死反抗后却被砍下一根手指。剧痛下她动作迟缓，不幸被擒。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颇高却略显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踏着阶梯上来。
灵溪先是一怔，然后尝试站起来。可是，她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丹田处毫无内力不说，四肢像被什么碾过一样，剧痛无比。
她努力了许久，才勉强站稳。
戚玄乙就这么冷眼看她，并不说话，空气中一时只有铁链碰撞的刺耳声响。
“戚师叔找到了新主子，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将我拿来邀功么？”灵溪哑着嗓子，冷笑道，“也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徒弟都可以利用，我这个师侄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呢？”
“看来你对钟离的手段还不太了解。”戚玄乙目沉如水，勾唇一笑：“自作聪明，以血喂蛊，暴露了行踪还犹不自知。看来老天都偏帮我，要让成启焕的血脉葬送在我手里。”
灵溪一愣。
原来是血踪蛊暴露了她的身份。
天通圣殿倒是比她想象的懂得更多，居然还知道怎么改良蛊虫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你现在又是来做什么呢？杀了我，不怕违逆了钟离吗？”
戚玄乙慢慢的笑了，“到底还是个黄毛丫头。你可知，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他大手一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教众。
一个锦衣公子被他们押着，踉踉跄跄地走了上来。
灵溪随意瞥了一眼，脸色猛地一变：“江公子？！”
江荃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也全是灰尘泥土，他双手被缚在身后，被黑衣教众推搡着一扔，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奸贼，勾结西丘魔教，背叛大燕！”江荃恶狠狠抬头怒骂戚玄乙，然后又急急看向灵溪：“灵儿，你还好吗？”
灵溪摇了摇头，“江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戚玄乙冷冷注视着他们二人，心里嗤笑一声。他蹲下来，一把抓住江荃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
江荃痛呼一声，却因毫无武功，只得被迫抬头对上了戚玄乙阴沉的目光。
“你倒是对成灵溪一片赤诚，只不知，你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灵溪见江荃被他制住，愤怒地想要冲上去，却被铁链一拉扯，重重跌倒在地，只得怒目而视：“你放了他，他与这些事情无关！”
戚玄乙充耳不闻，继续对着江荃嘲讽道：“为了一个无妄族妖女，真的值得搭上自己么？”
“无妄族？！”江荃诧异地看向灵溪，见她默认，一时呆住了，“怎么可能，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幻境的位置告诉我，我便饶这小子一命。”戚玄乙看向灵溪，眼神幽深晦暗。
“我根本不知道幻境的事情，如何告诉你？！”他脸上的笑容晃得灵溪的心头一阵阵发紧，她强作冷静，大声道：“戚玄乙，你有恨冲着我来，你与我成家的恩怨不要牵扯无辜之人！”
戚玄乙冷笑一声，突然出手猛地一掌拍向江荃的后背，江荃喷出一口鲜血，弯下腰，痛苦地蜷缩着。
灵溪大惊失色，想要运气，却觉得丹田之处的内力流转间如石沉泥海一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接着，戚玄乙又把江荃拎了起来，阴恻恻道：“无辜之人？他对你痴心一片，想来，你往日帮着顾空蝉、帮着孤灼作恶，他也帮了不少忙。”他掐住江荃的脖子，眼中有着杀意：“如此不自量力、如此识人不明、如此助纣为虐，怎配说无辜呢？”
然后，他侧头盯住灵溪，一字一句道：“你记住，他落到这个下场——全都是因为你！”
灵溪又惊又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
其实灵溪明白，成启焕确实曾经害死了许多人。所以，她对戚玄乙和宋雪游的背叛之举，心情也十分复杂。
哪怕他们将姐姐害的很惨，哪怕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杀他们，哪怕她已经预想到戚玄乙定会恨他们入骨，她还是觉得——也许还有机会，能劝他们回头。
恩恩怨怨，或许理不清了，可宋雪游还有姐姐，都被陈年旧事裹挟着，可能要搭进去自己的一生。她实在是不忍心见他们遭天通圣殿的离间，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如今，看着戚玄乙不顾一切的癫狂模样，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害怕。
“幻境地点。”戚玄乙幽幽一笑。孤灼是地位仅次于冢玉的执事尊者，他不相信灵溪一无所知。
灵溪用力摇头，惊怒道：“我真的不知道！”
戚玄乙二话不说，抬腿横扫过江荃的小腿，咚的一声，江荃双膝跪地。
戚玄乙又按住他的肩头，运起内力直冲他的下肢——
“啊……！！！”江荃脸色惨白，膝盖已然碎裂。
灵溪惊得目眦欲裂：“好，我、我知道！你放了他，我就告诉你！”
戚玄乙目光一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一把抓住江荃的蝴蝶骨，五指成爪，骤然用力，江荃惨叫一声，下意识想要捂住伤痛处，却完全动弹不得。
灵溪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得尖叫道：“住手！住手！！！”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耗。”戚玄乙的声音渗着阴毒，一双眼睛泛着冷光。
江荃脸上血色褪尽，额头渗出冷汗，连呼吸都颤抖着。他似乎明白，自己此番在劫难逃了。
他突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女子——这是他心爱的人。
她往日对他或厌烦、或敷衍、或捉弄、或嫌弃……他还失落过、伤心过、痛苦过、嫉妒过。
曾经，他见到灵溪因为赵无庸的伤急切担忧，还渴望着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这样紧张他就好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看着她绝望自责的模样，江荃的心竟也微微疼了起来。
“灵儿……你不要、不要自责……是我没用……帮不了你……”他惨然一笑。
灵溪有些崩溃了，她语带哭腔，卑微地祈求道：“戚师叔，我求求你，你放了江公子吧。”
江荃忍痛扯出一抹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声道：“灵儿，不要求他，就算你说出来，他也、也不会放过我的……你保重自己，我——”
他的声音蓦地消失在喉咙里，头轻轻往一侧耷拉，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瞬间晕成大片的猩红，刺得灵溪浑身一僵，脑中“嗡”的一声，只余一片空白。
江荃的眸光已经黯淡，却还没有合眼，就这么盯着她，双眼一片混浊。
“江荃！”
“江荃——！！！”
戚玄乙一手收回了匕首，另一只手随意一推，原本跪着的江荃朝一侧瘫去，倒在地上。
他掸了掸衣袖，嘱咐教众将江荃的尸体拖了下去。
“反正，不是你就是灵簌。”戚玄乙阴沉的眸光，淬着复仇过后的快意，就这么盯住灵溪。
“成家人……总归要以血偿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