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所以你方才在读取朕的思想？”
“是。”灵簌颔首。
萧逸兮眼神一寒，身上骤然迸发出慑人的压迫感。见灵簌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冷冷一笑：“你倒是胆子大的很。”
刚知道他身份时，灵簌还有些惧怕，如今话说开了，她反倒没什么畏惧了，“举凡绝世利剑，若未示于人前，不如把持于袖。灵簌甘愿做皇上手中的利剑，而且是只忠于皇上的利剑，与顾空蝉、无妄岭，都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皇上要刺向谁……自然您说了算。”
“人与剑不同。”萧逸兮冷冷道，“你如何保证，你这把剑，永不刺向朕？”
“顾空蝉容不下我，您是唯一有能力保下我性命之人，我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再说，虚空联结只能探查信息，不能直接造成伤害，若您不喜，我可以永不出现在您的面前。”
灵簌看着萧逸兮，脸上显露出几分认真和恳切：“您有所不知，我对无妄族读心时，效用会大打折扣。而您，有一半无妄族的血统，其实我的虚空联结，对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适才，您也正想探究我，心门大开，这才使得我乘虚而入，歪打正着探到了一些片段。若是您对我有所防备，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
最后这段话，纯属灵簌在胡扯。
只要对方心境起伏不定，都能被她看透，灵溪的消息，就是这样从冢玉处泄露的。
然而，在灵簌经历了欺骗背叛后，深知七分真三分假、虚中有实、虚实交杂的谎言才更有迷惑性、更不易被识破。
果然，萧逸兮听得这话，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毕竟将最隐秘的秘密暴露在人前，就像把刀递给了对方，还露出了自己的脖子，任人宰割。
若她真能为他所用，那么用来对付顾空蝉……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武器。
他用莫测的眼神盯了她好一会儿，“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成家有一本家传手稿，记载了一切。”
“手稿在何处？”
“烧了。”
萧逸兮眸光愈发冰冷，“你在耍弄朕？”
灵簌针锋相对道：“祖父只是参破了虚空联结最浅层，却被歹人盯上胁迫利用，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成灵簌还想多活些日子，这等危险的东西自然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若真有这等文字记载留在无妄岭，想必皇上也不放心吧？”
“你可以交给朕。”
“事出突然，灵溪的事情今日我才知晓，”灵簌淡淡一笑，“虚空联结又不能未卜先知。”
萧逸兮被她说的一噎，抿紧了唇角，哑口无言。
灵簌见他隐有怒容，缓了语气恳求道：“如果您还不放心，我愿服毒以示忠心。您若想要我的命，随时拿去。”
这话倒是很有诚意了。
萧逸兮沉默片刻后，唇角渐渐弯成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也不怕朕过河拆桥，利用完你便取了你性命？”
“打从我踏进这里，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更何况，无妄族本就依附于大燕朝廷，若您想要我的命，我一个弱女子又岂能反抗？我能给您的利益，远远大过潜在的危险，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她眸光微动，似笑非笑道：“您不会连这点风险……都承担不起吧？”
萧逸兮拿起茶盏的手一顿。
他确定，他在灵簌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挑衅。
萧逸兮心底轻笑一声，这感觉，还真是新鲜。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茶盏，忽的笑道：“从洲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灵簌一愣。
所有无妄岭之外的人，都只会称呼他为楚语凤。更何况，萧逸兮比楚从洲小，却这样称呼他，不仅略显亲密，连辈份好似也乱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灵簌垂眸，没有正面回答，萧逸兮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真是你能决定的吗？”他呷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漫不经心道：“从洲行事从来让人放心的很，难得的几次逾矩全都是与你有关。他不希望你卷入这些事情，你今日却拿着他保护你的信物来卖命……”
“皇上是觉得他知道后会阻碍我么？”灵簌打断了萧逸兮的话，见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会解决好，不劳皇上费心。”
这番话其实说的极不客气，不过萧逸兮一番接触下来，也多少了解了灵簌的性子，也不以为杵，反而觉得她不似宫里人说话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白的有些可爱。
他思忖了许久，将茶盏缓缓放下。
二人一时间静默无言，唯余桌案上茶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氤氲的水汽在萧逸兮面前散开，模糊了他的神情。
“朕可以许你钱财、许你人手，助你营救成灵溪。但是最终结果如何，全靠你们自己，朕一概不管。”
灵簌马上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有些激动起来：“是，我明白。”
“一个月内，不论成败，你都要回来，正式前去九霄阁报到，今后你便听从沈阁主吩咐了。”
“是。”
“至于这次，你直接前往祁镇与从洲汇合。”萧逸兮侧头，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朕会下一纸密令给他，剩下的你听从他的指示即可。”
灵簌诧异地挑了挑眉，照这么看来，从洲哥哥在九霄阁，地位还不低。可他十五岁才入的九霄阁，还要处理无妄岭和玄冥教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兼顾各方的。
就这么短短几年，楚从洲为何会如此受皇帝信赖呢？
她的诧异太过明显，以至于萧逸兮瞟了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略微有些惊讶道：“你要帮朕对付岳家，难道不是为了从洲吗？”
这下灵簌倒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为了从洲哥哥？
这是什么缘故？
“看来，从洲对你真是宝贝得很。”萧逸兮见她呆愣的神情，唇边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罢，就由朕来帮他一把。”
“你可知我朝的三大家族？”
灵簌点点头。她在藏书阁里读到过，先帝在世时，大燕最负盛名的世家分别是岳、张、穆三大家族。
三位家主，分别是忠平侯岳展、光禄大夫张敬儒、太傅穆南英。
三位家主本就私交甚厚，再加上族中子弟遍布朝堂，门生遍及天下，又互有姻亲关系，三家自然而然抱成一团，成为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严重威胁到了皇权。
所以镜流霜当年不惜铤而走险，也想要攀上三大家族。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十三年前，穆家以通敌罪下狱，满门抄斩，岳家与张家却袖手旁观，甚至避之不及。
此案牵连甚广，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尘埃落定后，三大家族唯剩两家尔。
后来，岳、张两位家主不知何故互生嫌隙，在朝堂之上互相针对，矛盾愈演愈烈。
族中子弟也纷纷开始避嫌，全都志不在朝政，开始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一番争斗下来，两家的势力已然大不如前。
伴随着他们的衰落，崛起的却是以顾家为首的外戚，还有先帝亲自选出来的寒门子弟。世家、外戚、寒门，三股势力共同成为了大燕朝廷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至于这内里有什么玄机，灵簌就不得而知了。
“穆太傅有一子二女。大公子穆宥桓，二小姐穆悠宁，三小姐穆悠兰。其中，这位二小姐穆悠宁，嫁给了当时廷尉大人的公子——楚怀安。”
灵簌浑身一震，喃喃道：“楚怀安……？”
“不错。楚从洲——便是楚怀安唯一的孩子。”
灵簌的脑子乱哄哄的，她在心里迅速整理了讯息，突然明白了什么，咬唇道：“穆太傅的通敌罪名……与岳张两家有关，是不是？”
萧逸兮唇角微弯，眼中有赞许之色，“反应挺快，看来从洲教的不错。”
灵簌沉默了下来，良久她闭了闭眼，低声道：“难怪。”
难怪楚从洲在悬崖上要不顾一切取岳子初性命。
原来如此。
灵簌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回到南华城，她与楚从洲默契的不去提任何与岳子初有关的东西，也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玄冥教后山，他对她拔刀相向的那一刻。
知道虚空幻境是假的之后，灵簌的内心深处，终究免不了回想这一幕。而想的越多，她就越是介意这个问题。
楚从洲明知道岳子初是怀着目的接近她，为何还会向她挥刀？
他是算准了岳子初会为她挺身而出？若当时岳子初没有替她挡那一刀呢？她岂非真的要命丧他刀下？
而岳子初，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刀有多凶险吗？为何如此奋不顾身？
那一瞬间的挺身相护，究竟是精妙算计，还是情不自禁？
其实，她知道答案。
她看的清楚，当日楚从洲的那一刀明明白白是冲着她来的，而岳子初的反应，也并非是完全为了取信于她故意做戏。
换言之，当日的情形下，楚从洲是真的想要杀她，而岳子初是真的想要救她。
那一刻的惊险、危机，还有千钧一发之间这两个男人心里的豪赌，让她不敢细想。
她怕自己一旦细想，可能就会发现——对于楚从洲而言，任务比她的性命更重要；而对于岳子初来说，她的性命，比他的野心更重要。
“尊者！尊者您不能进去……！”走廊传来吵嚷声，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灵簌诧异地看去，见冢玉一脸怒容的走进来，瞥了她一眼，而后僵硬地朝萧逸兮行了一个礼。
“参见皇上。”冢玉不待萧逸兮回答就起身，一脸冷意：“不知皇上传召小徒，所谓何事？”
萧逸兮对他无礼的行为并不动怒，反而扫了一眼心虚尴尬的灵簌。灵簌尴尬地扯了扯冢玉的袖子，小声道：“是弟子来找皇上的，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冢玉冰冷的目光吓的闭了嘴，嗫喏无言，心虚地垂下了头。
“尊者挂心爱徒，朕理解。”萧逸兮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的九霄阁属下一脸尴尬地退下，又识趣地带上了门。
然后，他走到桌案前，不急不缓地将冷透了的陈茶倒掉，又沏了一壶新茶，“不过，朕希望这样的行为，不要有下次。”
萧逸兮转头，微笑着盯住冢玉，目光幽深。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语调，却让灵簌听出了一丝警告与压迫。
冢玉沉默片刻，“是。”
萧逸兮见状，松了神色，挥了挥手笑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宫了，免得舅舅发现了，回头又在耳边不住地唠叨。”
他起身离开，却在出门后又转头朝灵簌意味深长地一笑，“朕会守诺，你也记住自己的话，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灵簌感觉到冢玉含着怒意的眼神瞟了过来，只觉头皮发麻，心里将萧逸兮骂了个千万遍，面上却只能恭敬应答道：
“是。”
萧逸兮满意地看着灵簌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吟吟地离去。
“成灵簌。”冢玉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愤怒，咬牙道：“立刻给我滚去南楚！”
灵簌叹了口气，“恕弟子不能从命。”
冢玉眼神一凛：“如今真是出息了，不仅欺瞒为师，还处心积虑算计我们。你当初执意要去藏书阁，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去南楚，是不是？！”
“那您呢？您答应过我，不再隐瞒我任何事情，那么灵溪被抓的事情，师尊打算何时告诉我？”灵簌紧抿唇角，倔强反驳道，“是在诓骗我去南楚之后，还是等灵溪被钟离大卸八块之后？！”
冢玉眼睛一眯：“你知道了什么？”
灵溪被断了一根手指的事情，只有他和孤灼知道，他并没有告诉君自行，可她却用了“大卸八块”这个词。
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尽呢？
几个时辰前，冢玉与君自行诧异的发现，灵簌在武林大会揭露的十三个人中，只有三个是真正的无妄族人。
另外十个，根本与无妄岭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十分费解，最后只能解释为她灵力不够，所以探查时出了差错。可方才那一瞬间，冢玉敏感地察觉到，灵簌或许并不是灵力不够，而是虚空联结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冢玉压着心中的困惑与不安，再次开口道：“你与皇上约定了什么？”
“师尊不必费心问了，”灵簌恭敬的语气里带着坚决，“徒儿不会回答的。”
“你一定要去送死？”冢玉走近她，咬牙切齿道：“这一去是什么结果，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灵簌猛地抬眸，似是忍无可忍般，怒吼出声：“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活着！可你们想过没有，我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害了同门，害了妹妹，拖累师尊，还要不见光的在异国他乡苟活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又是委屈，又是不甘：“灵溪若有什么意外，我此一去便是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自责中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用这样的代价换回来的命，我也不想要！”
“你……”
“我已经成年了！”灵簌紧握拳头，眼中喷薄着怒意：“我想要什么，我自己清楚，请师尊不要再擅自替我做决定了！”
冢玉大怒，“好，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便怪不得为师了！”
他突然出手想要扣住灵簌的肩膀，灵簌大惊，连忙向后一倒，同时移步后退，堪堪避过了他的袭击。
冢玉又立刻一跃而起，飞身突进，作势一掌拍向她的胸口，实际上，另一只手借着她抬肘格挡的空隙，朝她定身穴点去。
冢玉动作迅速、出其不意，本以为能顺利将她制住，却不料指尖刚一触到她，便感受到一股十分强大的内力，瞬间将他击退。
他撞到了墙上，好不容易站定，再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师尊，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灵簌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想走近查看他是否受伤，却又不敢上前。
冢玉脸上的诧异之色散去，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眼中尽是思索。
灵儿的虚空灵力在他的想象之外，内力竟也在两个月内大增。他若拼着性命不要，也定能找到可乘之机将她擒住。可是，她日后若还想逃，总能寻到机会。
如今，他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冢玉见灵簌一直用惶恐的眼神扫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疲惫。
罢了，雏鸟终要高飞，他无法护着她一辈子。
“孤灼师弟已经去祁镇了。”
灵簌一怔。
“你对敌经验不足，遇事多听孤灼与从洲的指示。”
灵簌听着他的殷殷嘱咐，眼眶倏地红了。
“……为师要镇守幻境，不能时刻保护你。黑霄可飞越山脉，即使在西丘也可以传信。”
冢玉转身离去，瞬间没了踪迹，只远远飘来一句：“保护好自己，累了就回家。”
灵簌怔愣了许久，直到院外冷风吹过，激起了她一阵战栗，她才僵硬着身体，朝着冢玉离去的方向缓缓跪下。
师尊，君师父，请恕灵儿不孝。
她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灵溪，姐姐来救你了。
“是。”灵簌颔首。
萧逸兮眼神一寒，身上骤然迸发出慑人的压迫感。见灵簌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冷冷一笑：“你倒是胆子大的很。”
刚知道他身份时，灵簌还有些惧怕，如今话说开了，她反倒没什么畏惧了，“举凡绝世利剑，若未示于人前，不如把持于袖。灵簌甘愿做皇上手中的利剑，而且是只忠于皇上的利剑，与顾空蝉、无妄岭，都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皇上要刺向谁……自然您说了算。”
“人与剑不同。”萧逸兮冷冷道，“你如何保证，你这把剑，永不刺向朕？”
“顾空蝉容不下我，您是唯一有能力保下我性命之人，我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再说，虚空联结只能探查信息，不能直接造成伤害，若您不喜，我可以永不出现在您的面前。”
灵簌看着萧逸兮，脸上显露出几分认真和恳切：“您有所不知，我对无妄族读心时，效用会大打折扣。而您，有一半无妄族的血统，其实我的虚空联结，对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适才，您也正想探究我，心门大开，这才使得我乘虚而入，歪打正着探到了一些片段。若是您对我有所防备，我是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
最后这段话，纯属灵簌在胡扯。
只要对方心境起伏不定，都能被她看透，灵溪的消息，就是这样从冢玉处泄露的。
然而，在灵簌经历了欺骗背叛后，深知七分真三分假、虚中有实、虚实交杂的谎言才更有迷惑性、更不易被识破。
果然，萧逸兮听得这话，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毕竟将最隐秘的秘密暴露在人前，就像把刀递给了对方，还露出了自己的脖子，任人宰割。
若她真能为他所用，那么用来对付顾空蝉……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武器。
他用莫测的眼神盯了她好一会儿，“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成家有一本家传手稿，记载了一切。”
“手稿在何处？”
“烧了。”
萧逸兮眸光愈发冰冷，“你在耍弄朕？”
灵簌针锋相对道：“祖父只是参破了虚空联结最浅层，却被歹人盯上胁迫利用，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成灵簌还想多活些日子，这等危险的东西自然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若真有这等文字记载留在无妄岭，想必皇上也不放心吧？”
“你可以交给朕。”
“事出突然，灵溪的事情今日我才知晓，”灵簌淡淡一笑，“虚空联结又不能未卜先知。”
萧逸兮被她说的一噎，抿紧了唇角，哑口无言。
灵簌见他隐有怒容，缓了语气恳求道：“如果您还不放心，我愿服毒以示忠心。您若想要我的命，随时拿去。”
这话倒是很有诚意了。
萧逸兮沉默片刻后，唇角渐渐弯成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也不怕朕过河拆桥，利用完你便取了你性命？”
“打从我踏进这里，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更何况，无妄族本就依附于大燕朝廷，若您想要我的命，我一个弱女子又岂能反抗？我能给您的利益，远远大过潜在的危险，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她眸光微动，似笑非笑道：“您不会连这点风险……都承担不起吧？”
萧逸兮拿起茶盏的手一顿。
他确定，他在灵簌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挑衅。
萧逸兮心底轻笑一声，这感觉，还真是新鲜。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茶盏，忽的笑道：“从洲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灵簌一愣。
所有无妄岭之外的人，都只会称呼他为楚语凤。更何况，萧逸兮比楚从洲小，却这样称呼他，不仅略显亲密，连辈份好似也乱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灵簌垂眸，没有正面回答，萧逸兮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当真是你能决定的吗？”他呷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漫不经心道：“从洲行事从来让人放心的很，难得的几次逾矩全都是与你有关。他不希望你卷入这些事情，你今日却拿着他保护你的信物来卖命……”
“皇上是觉得他知道后会阻碍我么？”灵簌打断了萧逸兮的话，见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会解决好，不劳皇上费心。”
这番话其实说的极不客气，不过萧逸兮一番接触下来，也多少了解了灵簌的性子，也不以为杵，反而觉得她不似宫里人说话那么多弯弯绕绕，直白的有些可爱。
他思忖了许久，将茶盏缓缓放下。
二人一时间静默无言，唯余桌案上茶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氤氲的水汽在萧逸兮面前散开，模糊了他的神情。
“朕可以许你钱财、许你人手，助你营救成灵溪。但是最终结果如何，全靠你们自己，朕一概不管。”
灵簌马上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有些激动起来：“是，我明白。”
“一个月内，不论成败，你都要回来，正式前去九霄阁报到，今后你便听从沈阁主吩咐了。”
“是。”
“至于这次，你直接前往祁镇与从洲汇合。”萧逸兮侧头，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朕会下一纸密令给他，剩下的你听从他的指示即可。”
灵簌诧异地挑了挑眉，照这么看来，从洲哥哥在九霄阁，地位还不低。可他十五岁才入的九霄阁，还要处理无妄岭和玄冥教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兼顾各方的。
就这么短短几年，楚从洲为何会如此受皇帝信赖呢？
她的诧异太过明显，以至于萧逸兮瞟了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略微有些惊讶道：“你要帮朕对付岳家，难道不是为了从洲吗？”
这下灵簌倒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为了从洲哥哥？
这是什么缘故？
“看来，从洲对你真是宝贝得很。”萧逸兮见她呆愣的神情，唇边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罢，就由朕来帮他一把。”
“你可知我朝的三大家族？”
灵簌点点头。她在藏书阁里读到过，先帝在世时，大燕最负盛名的世家分别是岳、张、穆三大家族。
三位家主，分别是忠平侯岳展、光禄大夫张敬儒、太傅穆南英。
三位家主本就私交甚厚，再加上族中子弟遍布朝堂，门生遍及天下，又互有姻亲关系，三家自然而然抱成一团，成为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严重威胁到了皇权。
所以镜流霜当年不惜铤而走险，也想要攀上三大家族。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十三年前，穆家以通敌罪下狱，满门抄斩，岳家与张家却袖手旁观，甚至避之不及。
此案牵连甚广，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尘埃落定后，三大家族唯剩两家尔。
后来，岳、张两位家主不知何故互生嫌隙，在朝堂之上互相针对，矛盾愈演愈烈。
族中子弟也纷纷开始避嫌，全都志不在朝政，开始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一番争斗下来，两家的势力已然大不如前。
伴随着他们的衰落，崛起的却是以顾家为首的外戚，还有先帝亲自选出来的寒门子弟。世家、外戚、寒门，三股势力共同成为了大燕朝廷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至于这内里有什么玄机，灵簌就不得而知了。
“穆太傅有一子二女。大公子穆宥桓，二小姐穆悠宁，三小姐穆悠兰。其中，这位二小姐穆悠宁，嫁给了当时廷尉大人的公子——楚怀安。”
灵簌浑身一震，喃喃道：“楚怀安……？”
“不错。楚从洲——便是楚怀安唯一的孩子。”
灵簌的脑子乱哄哄的，她在心里迅速整理了讯息，突然明白了什么，咬唇道：“穆太傅的通敌罪名……与岳张两家有关，是不是？”
萧逸兮唇角微弯，眼中有赞许之色，“反应挺快，看来从洲教的不错。”
灵簌沉默了下来，良久她闭了闭眼，低声道：“难怪。”
难怪楚从洲在悬崖上要不顾一切取岳子初性命。
原来如此。
灵簌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回到南华城，她与楚从洲默契的不去提任何与岳子初有关的东西，也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玄冥教后山，他对她拔刀相向的那一刻。
知道虚空幻境是假的之后，灵簌的内心深处，终究免不了回想这一幕。而想的越多，她就越是介意这个问题。
楚从洲明知道岳子初是怀着目的接近她，为何还会向她挥刀？
他是算准了岳子初会为她挺身而出？若当时岳子初没有替她挡那一刀呢？她岂非真的要命丧他刀下？
而岳子初，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刀有多凶险吗？为何如此奋不顾身？
那一瞬间的挺身相护，究竟是精妙算计，还是情不自禁？
其实，她知道答案。
她看的清楚，当日楚从洲的那一刀明明白白是冲着她来的，而岳子初的反应，也并非是完全为了取信于她故意做戏。
换言之，当日的情形下，楚从洲是真的想要杀她，而岳子初是真的想要救她。
那一刻的惊险、危机，还有千钧一发之间这两个男人心里的豪赌，让她不敢细想。
她怕自己一旦细想，可能就会发现——对于楚从洲而言，任务比她的性命更重要；而对于岳子初来说，她的性命，比他的野心更重要。
“尊者！尊者您不能进去……！”走廊传来吵嚷声，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灵簌诧异地看去，见冢玉一脸怒容的走进来，瞥了她一眼，而后僵硬地朝萧逸兮行了一个礼。
“参见皇上。”冢玉不待萧逸兮回答就起身，一脸冷意：“不知皇上传召小徒，所谓何事？”
萧逸兮对他无礼的行为并不动怒，反而扫了一眼心虚尴尬的灵簌。灵簌尴尬地扯了扯冢玉的袖子，小声道：“是弟子来找皇上的，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冢玉冰冷的目光吓的闭了嘴，嗫喏无言，心虚地垂下了头。
“尊者挂心爱徒，朕理解。”萧逸兮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的九霄阁属下一脸尴尬地退下，又识趣地带上了门。
然后，他走到桌案前，不急不缓地将冷透了的陈茶倒掉，又沏了一壶新茶，“不过，朕希望这样的行为，不要有下次。”
萧逸兮转头，微笑着盯住冢玉，目光幽深。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语调，却让灵簌听出了一丝警告与压迫。
冢玉沉默片刻，“是。”
萧逸兮见状，松了神色，挥了挥手笑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宫了，免得舅舅发现了，回头又在耳边不住地唠叨。”
他起身离开，却在出门后又转头朝灵簌意味深长地一笑，“朕会守诺，你也记住自己的话，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灵簌感觉到冢玉含着怒意的眼神瞟了过来，只觉头皮发麻，心里将萧逸兮骂了个千万遍，面上却只能恭敬应答道：
“是。”
萧逸兮满意地看着灵簌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吟吟地离去。
“成灵簌。”冢玉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愤怒，咬牙道：“立刻给我滚去南楚！”
灵簌叹了口气，“恕弟子不能从命。”
冢玉眼神一凛：“如今真是出息了，不仅欺瞒为师，还处心积虑算计我们。你当初执意要去藏书阁，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去南楚，是不是？！”
“那您呢？您答应过我，不再隐瞒我任何事情，那么灵溪被抓的事情，师尊打算何时告诉我？”灵簌紧抿唇角，倔强反驳道，“是在诓骗我去南楚之后，还是等灵溪被钟离大卸八块之后？！”
冢玉眼睛一眯：“你知道了什么？”
灵溪被断了一根手指的事情，只有他和孤灼知道，他并没有告诉君自行，可她却用了“大卸八块”这个词。
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尽呢？
几个时辰前，冢玉与君自行诧异的发现，灵簌在武林大会揭露的十三个人中，只有三个是真正的无妄族人。
另外十个，根本与无妄岭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十分费解，最后只能解释为她灵力不够，所以探查时出了差错。可方才那一瞬间，冢玉敏感地察觉到，灵簌或许并不是灵力不够，而是虚空联结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冢玉压着心中的困惑与不安，再次开口道：“你与皇上约定了什么？”
“师尊不必费心问了，”灵簌恭敬的语气里带着坚决，“徒儿不会回答的。”
“你一定要去送死？”冢玉走近她，咬牙切齿道：“这一去是什么结果，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灵簌猛地抬眸，似是忍无可忍般，怒吼出声：“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活着！可你们想过没有，我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害了同门，害了妹妹，拖累师尊，还要不见光的在异国他乡苟活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又是委屈，又是不甘：“灵溪若有什么意外，我此一去便是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自责中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用这样的代价换回来的命，我也不想要！”
“你……”
“我已经成年了！”灵簌紧握拳头，眼中喷薄着怒意：“我想要什么，我自己清楚，请师尊不要再擅自替我做决定了！”
冢玉大怒，“好，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便怪不得为师了！”
他突然出手想要扣住灵簌的肩膀，灵簌大惊，连忙向后一倒，同时移步后退，堪堪避过了他的袭击。
冢玉又立刻一跃而起，飞身突进，作势一掌拍向她的胸口，实际上，另一只手借着她抬肘格挡的空隙，朝她定身穴点去。
冢玉动作迅速、出其不意，本以为能顺利将她制住，却不料指尖刚一触到她，便感受到一股十分强大的内力，瞬间将他击退。
他撞到了墙上，好不容易站定，再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师尊，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灵簌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想走近查看他是否受伤，却又不敢上前。
冢玉脸上的诧异之色散去，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眼中尽是思索。
灵儿的虚空灵力在他的想象之外，内力竟也在两个月内大增。他若拼着性命不要，也定能找到可乘之机将她擒住。可是，她日后若还想逃，总能寻到机会。
如今，他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冢玉见灵簌一直用惶恐的眼神扫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疲惫。
罢了，雏鸟终要高飞，他无法护着她一辈子。
“孤灼师弟已经去祁镇了。”
灵簌一怔。
“你对敌经验不足，遇事多听孤灼与从洲的指示。”
灵簌听着他的殷殷嘱咐，眼眶倏地红了。
“……为师要镇守幻境，不能时刻保护你。黑霄可飞越山脉，即使在西丘也可以传信。”
冢玉转身离去，瞬间没了踪迹，只远远飘来一句：“保护好自己，累了就回家。”
灵簌怔愣了许久，直到院外冷风吹过，激起了她一阵战栗，她才僵硬着身体，朝着冢玉离去的方向缓缓跪下。
师尊，君师父，请恕灵儿不孝。
她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灵溪，姐姐来救你了。